“曾经有人跟我说想看羊拉车的样子,于是我便这样做了。”君依将脸转向一边,慢慢地说。
他显然不如盛风雪想得多。
盛风雪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熠熠发光的神情。
或许这只是她的错觉。
“哦。”盛风雪默默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下却对说出这话的人充满好奇。
好像那个人……并不是她。
两人又再无话。
君依沉默了一会儿才让盛风雪下了地,盛风雪转脸看向渐渐黑暗的树林,默默地观察此处地形地貌。
羊车停在一棵大树下,车壁外的薄纱轻轻抖动,偶尔被风再吹起。
前方是一片平地,周围被树木及矮小灌木所包围。极远之处有三两株桃花,开得正绚烂。悬崖边缘有一棵梨树,零星缀有几朵小花,跟君依差不多高。
“吃么?”君依突然俯身递来一物,言语依旧平静,无波无澜。
盛风雪闻声转脸过来,抬头看向他。
这是一个灰白皮的梨,在君依白皙的手心里握着,递在她跟前。
盛风雪却将视线落在了对方修长的五指上,君依虽常使剑五指却依旧光滑圆润。
这是一双极其适合弹琴的手,和他自己的手完全不一样。
“冬梨,想着你可能会喜欢,我便拿了几个来。”君依依旧俯身看她,态度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并没注意到盛风雪看他时不一样的视线和神情。
盛风雪想也没想就伸手接过,君依直起身然后离开去找干柴。
看来他今晚准备在这里过夜。
冬梨上还残留有君依手心里的温度。
盛风雪一直盯着君依的背影看,良久才将视线收回,用袖子胡乱将冬梨擦了擦咬了一大口,刚咀嚼就发现这冬梨很难吃,还没等吞下肚去他转身就开始吐了。
君依闻声将柴火随手扔了,然后疾步往这里来,俯身将盛风雪手里的冬梨夺走扔掉,手抚盛风雪单薄背脊替她顺气。
“很、很难吃吗?……吐,吐完就好了。”君依说话难得的结巴。
一时之间,他们都忘了,彼此距离竟然变得近了。
吃这冬梨比吃一碗砒霜更教人难受,盛风雪觉得胃里如海浪般翻滚,连君依的话都没空接,埋头又吐了个昏天黑地,差点连心都给一并吐了出来。
半响她才停,抬头欲用衣袖擦嘴。
“别动。”君依着急的说。
盛风雪侧脸看他,泪眼朦胧。
“我替你擦。”君依说着将自己袖子扬起,小心翼翼的给她擦脸。
盛风雪呆呆的望着他。
“衣服,脏了。”半响盛风雪才回神低声提醒。
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君依第一次对她如此温柔细致,盛风雪简直受宠若惊。
“没事。”君依动作不停小心翼翼,“东西是我给你的。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个东西,以后……不会了。”
君依动作停顿,垂头语气失望。
盛风雪感觉得出来却不能明白,只觉得是因为自己拂了君依的一片好意让对方失望了。
“以后我……”
“不会了!”君依猛地打断她的话。
“以后我都……不会了。”
盛风雪立在原地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君依手中动作终于停下似乎失了兴致,随手将水袋递给她,又弯腰进羊车里捧了件干净衣裳出来放在外面。
“衣服脏了,换换吧。”他又说道。
盛风雪握着水袋愣神,闻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上面还有冬梨残渣,非常刺眼恶心。
“好。”盛风雪觉得自己嗓子都哑了。
君依不发一言,转身就往柴堆那里去,看得出来他似乎并不开心。
两人距离更远,连同心也一起。
“看来,是我该离开了,”盛风雪苦笑,自言自语,“其实他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与我而言,对我这个外来人而言,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第141章 她没说谎
寂静林中偶尔有夜鸟啼叫,两人在火堆旁对坐良久无言,盛风雪觉得无趣便起身回羊车睡觉去了。
世外桃源,夜幕下的梨花如白雪点点,与白色月光交相辉映。
一声孩子的凄惨叫声划破这寂静夜空。
“不、我不要,放开我。我不要,不要!”声音实在够凄厉。
一旁烛火跳得正欢。
这小孩就是那个甩盛风雪一脚稀泥、放火烧草垛的坏小孩,此时正被大人束缚住了双手。
“不要怎么成?不许乱动!”
徐大娘手中端着个旧木盆,站在这小孩身边,木盆里飘着黑黢黢的粘稠物。
“就是,老实点。”一人上前拽住他乱蹬的双脚,“你若是把屋子弄脏了君依大人回来看到会不高兴的。”
“谁让你偷吃放了耗子药的馒头的?”看热闹的人笑,终于可以惩治这恶小孩一回,他们简直比过节还开心。
“谁……谁让他往馒头中心放药的!”那小孩不服气的大喊大叫,又想把责任推卸给别人。
“哟,偷吃还有理了?”
“就是,你平时小偷小摸也就罢了,平日糟蹋我们田地粮食作物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放了耗子药的馒头都要偷吃,你到底是有多馋啊!?”
“我家孩子刚同我讲了,君依大人带来的那孩子一脚稀泥是你扔的,你还点燃了徐大娘房子边的草垛!”
墙倒众人推,此话当真不假。
“别净跟他废话,徐大娘赶紧灌猪粪,注意别撒出来了。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我还真不好跟他爹娘交代。”
白衣站在旁边适时插了一句。
“得咧。”徐大娘欢快地应了一声,众人合力掰开这小孩的嘴。
“咕噜咕噜——”
“哇啊!!——”
这小孩比盛风雪吐得更惨,这恐怕将会是他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天明时盛风雪才幽幽醒来,翻身时发现了身旁的黑剑。
这是君依最近从不离身的佩剑。
盛风雪半跪着拨开羊车帘子,四周张望也不见君依,她便扶着车壁从羊车上跳了下来。
整个林子除了她再无旁人。
盛风雪心道不好,忙抱着黑剑去远处寻找。
盛风雪遇到这种情况并没有多慌乱,寻了周围一圈都没有看到君依,她便凝眉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里还是昨晚他们露宿的地方。
羊车没有被移动的痕迹,火是被人用沙子扑灭的,火堆旁零星分布有干粮残渣和昨夜君依未用完的干柴。
树木没有明显被折断的痕迹,蓑衣草和荆棘似乎被什么东西践踏过,地上能见淡薄脚印,往前一路延伸。
脚印轻飘飘,显然不是君依的。
昨晚盛风雪睡得并没有多沉,若是有人来她必然会被惊醒,但是却什么都没感觉到。
结合所见所想,对来者之物盛风雪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于是她便抱着君依的黑剑继续踏沙而行。
往前走了很远盛风雪才找到了君依的脚印,脚印越是往前越是清晰,指向君依昨天画阵问风时的那个茂林修竹。
这便进一步的印证了她的猜测。
盛风雪抱剑再继续往前走,在路上终于发现有折断的树木与碎裂的山石,碎裂的山石上铺有一层薄薄的露气,显然碎于夜半。
止步抬头看,天光从淡灰色的云缝里透出来缓慢铺开,刺眼明媚。有的锋利如剑,有的圆润似珠。遥远东方蛋黄色的太阳渐渐升起,尚且没有温度。
经过诸多灌木树木后,满脸薄汗、双膝发软的盛风雪终于走到了茂林修竹下方,身后是他们昨天才待过的世外桃源。
驻足远观。
树影婆娑,周围一片宁静,连狗吠声都没有。
盛风雪正欲往上而去时便看到一个白影突兀从茂林修竹里走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正想躲避,那人却已发现了她,于是她便站在原地再不动。
两人对望一瞬,白衣停顿了一下这才往盛风雪这里走来。
走近,白衣便将目光落在了盛风雪怀里的黑剑上,面露吃惊之色。
他没有想到君依竟然连自己的佩剑都给盛风雪留下了,他还以为是君依忘在了羊车里。
但是又一想,像君依那么谨慎之人自然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似乎又多明白了些什么!
盛风雪知道白衣与君依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她并没有退缩。
“这个,是君依大人的。”盛风雪将君依的黑剑捧给他看,抬头望着他目光丝毫不闪躲。
“我知道。”白衣点头说,盯着黑剑目光不移,黑剑已被盛风雪再次抱入怀中。
“君依大人现在在哪儿?”盛风雪没有拐弯抹角,“我醒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君依大人了,他只给我留了这把剑。”
彼此试探,但都不言明。
白衣的衣衫如昨,束起的发只有丝丝凌乱,步伐不急不徐甚为沉稳,盛风雪从他外相上压根就窥探不出什么来。
从盛风雪的行为动作来看,显然她是想去茂林修竹。
盛风雪身后就是安平村,但她并没有那么做,白衣从她脸上甚至连一丝惧怕的神色都看不到。
他开始赞同起君依的说法来。
“君依回了竹楼,这会儿在我家。”白衣并没有隐瞒,随后又再补充道:“他无事。”
盛风雪点头,垂下肩头不再那么担忧紧张,略微想了想又才试探性问道:“昨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可以告诉我吗?”
稚嫩的脸,一副天真模样。
白衣并没有回答她,似乎是想从她的话语行为神态里找出什么别的东西来。
盛风雪沉默着想了想才又说道:“君依大人带我来这里,什么都没跟我讲。”
“这些我是知道的,将你带来时君依便同我讲过了。”白衣说。
君依事事都会告知于他,所以他对盛风雪的事情知道的和君依差不多。
每半年君依在去京城向环日国皇帝陛下回禀情况时,便会绕路先来这里一趟,他会跟白衣说起最近的大事,以及查探周围情况是否有什么不妥。
这一次来这里君依又意外带了盛风雪同来,白衣是知道君依以前的事情的,所以君依便没有对白衣隐瞒什么。
“我想知道情况。”盛风雪说。
白衣怔了怔,慢慢回神,一直微微笑着,沉默着没有说话。
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就算不是十分确定,但起码的猜测还是有的。
半响的沉默,白衣将笑容敛了,认真考虑了下才转了话题温声问道:“君依什么也没说吗?这不像他啊。”
盛风雪迟疑着,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算合适。
“没有。”盛风雪面无表情,白衣没有搭话,她又再说道:“我问了,他不说,我没办法,我不敢乱猜,所以直到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她没有说谎,白衣自然也寻不到一丝她说谎的痕迹。
第142章 卖身契被烧掉了
数次试探得到的结论和君依的差不多,于是白衣便失了再继续试探盛风雪的兴致。
“君依定将会你安排妥当,这点你不必担心,”白衣突然提起这个,“你的卖身契他拿到时,就顺手烧掉了,这点,你无须担心。”
闻言盛风雪心里突然一紧,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喉咙像被什么给缠住,连呼吸都跟着停了一拍。
不过从昨晚君依待她的态度来看,这样的结果对现在的她来说或许已经算是最好的,至少她不必担心自己离开了君依会风餐露宿。
心里悲伤蔓延。
依依不舍乃是人之常情。
事情已经决定盛风雪便不想再多言,于是再次举起自己的小胳膊将君依的黑剑横在白衣面前,认真的说:“那你就请你将这剑还给君依大人吧,这是他的东西。”
白衣顺手便接过,这只是他习惯使然,刚想将黑剑放在自己腋下就看到了盛风雪垂头丧气往前面走的样子,他想了一想又俯身将黑剑塞回了盛风雪怀里。
“既然这剑是君依交由你保管的,那么也当由你亲自交还给他。”
盛风雪仰头歪头看他,见白衣正对她温柔笑着,她慢慢地将黑剑往怀里紧了紧,“嗯”了一声才继续往前走去。
见她失落模样,白衣以为盛风雪是在为以后的生计发愁,他三步追上了前方半跑半走的盛风雪,又再闻声补充道:“君依认识许多富贵人家,她一定会保证你衣食无忧的。”
闻言盛风雪定住脚步,脚步未定差点摔倒,站定之后她才回头看向白衣,不发一言。
盛风雪脸上冷漠白衣自然无法参透她心中所想。
见她这般担心君依,白衣也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说这话是多么的没有礼貌,但话已出口就不可能再收得回来,想了他她便大步跃到了盛风雪身前,将她身形挡住。
盛风雪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抱紧了怀里的黑剑。
想到羊车还在那边,又忆起君依说起羊车来历时给她那熠熠发光的感觉,她想了想才低声说道:“既然君依大人无事,我想先去将羊车给拉回来。
君依对那羊车比对他佩剑还重视,盛风雪越发的觉得,那个说想看羊拉车的人在君依心里占据有无法替代的地位。
想到此,她居然有点羡慕那个人。
“我已派人去取那羊车了,你不用担心,这会儿估计羊车已被带回。”白衣言语柔和,也为自己对盛风雪失礼而觉得抱歉。
当盛风雪再回到白衣家竹楼时果然就看到了羊车,她快步跑了过去摸摸两头白羊的头颅,心中定下不少。
“我先过去瞧瞧君依,你先沐浴再过去吧,地方你是知道的,衣服也已准备妥当。”白衣站在远处说道,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家竹楼。
盛风雪回眸本想追上去,还没挪步就想起君依看到自己吃冬梨呕吐的一幕,想了想她才侧身往竹楼偏院去了。
“看来君依应该没什么事。”盛风雪想着,抬头止步又看向茂林修竹之处。
那里除了偶尔飞过的麻雀,和摇曳生姿的翠竹就再不见别的什么东西了。
突然间的身若万钧径直往下,水的浮力在盛风雪这里竟然失了灵。
在迷迷糊糊中她发现自己落下了水去,但潜意识里却没有丝毫自救的意愿。
这一幕分外熟悉。
往事历历在目,遥远而又清晰,但是此刻晕沉得厉害的盛风雪,早已无暇去回忆过往!
只要入了水,哪怕只是一个小溪,盛风雪也犹如困兽般动弹不得。仿若四肢被禁锢,被人定了身形,仿若连呼吸都能一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