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庄街这两年风水有问题啊, 前阵子不是有个姑娘也跳河了,要不是被人救起来, 恐怕这已经是第二起了。”
“你们还不知道嘛, 昨晚死的那个是上次跳河姑娘家的婶娘, 这两家子的事情比看大戏还要精彩, 做人呐, 还是不能太得意,前阵子向翠多风光,这才过了多久可怜人都没了。”
而在宋爱民家门口,看热闹的人更多。
孙向翠尸首被放在堂屋的地上, 底下只铺了一张凉席, 上面用白布盖住, 这家当家人是宋爱民,他没先死,因此孙向翠作为女人去世了都不配放在床上。
屋内, 时不时传来哀哭的声音,主要来自于孙向翠的大姐。
旁边的宋佳佳神情呆滞, 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去,院子里很吵, 各路亲戚都来哀悼了,宋爱民戴着白头巾忙前忙后, 后面跟着的是他十七岁的儿子宋佳建,他一直没找到正经工作,最近在跟街上老木匠学手艺。
别人过来见到他问:“佳健,你妈怎么会掉到河里,是自己投河自尽,还是不小心跌入河中没爬上来啊?”
宋佳健跟他爸一样,都很憨厚老实,不知道的事情就摇摇头:“家里坐吧,我爹喊你们进来吃茶。”
“哎呦,这小子妈都死了怎么还能这么淡定,他知不知道往后他可没妈撑腰了。”
亲戚暗示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虽然孙向翠对这个儿子宝贝得很,不允许别人说这说那,可谁不知道这宋佳健脑子是有些毛病。
不过孙向翠到底怎么死的?外人是十分好奇。
在他们来看,孙向翠家虽说不是十分大富大贵,在宋庄街却也过得可以,宋爱民是肉联厂工人,每个月拿固定工资,而且闺女也争气啊,要嫁给了国营厂厂长的儿子了,往后生活根本不用愁,不应该想不开投河自尽。
只有宋佳佳知道其中原因。
就在昨天下午,她还跟孙向翠大吵了一架,吵架原因是刘家宝一心要跟自己解除婚约。
宋佳佳由开始的极力讨好,到后面也耍起小脾气,再到最后,她发现刘家宝这次居然是来认真的,他诚恳地跟她道歉,求她放过,并说给她家的那些彩礼也不要了。
宋佳佳哭着问他:“那我呢?你也不要了吗?家宝,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都不要我了,往后还有谁会要我。”
刘家宝一脸悲痛难忍,诚挚地说道:“佳佳,对不起,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直到前几天我才想清楚,我对你只是妹妹般的喜欢,我真正爱的人是明月,这么多年,我总是为别人而活,这一次,我想自己勇敢一次,求你成全我们好吗?”
宋佳佳气得全身麻木,她一点也不甘心,哪怕是拼着一口气,她也不想放手。
回到家中,正好见孙向翠主动喊她吃饭,原本内心就不爽的宋佳佳一股脑将怨恨全发泄在了她身上。
“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去宋明月家闹事,现在家宝不要我了,非要跟我退亲,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害我,成为我的累赘。”
宋佳佳发疯一般在家里大哭大吼,她又想起上一辈子,她第一次被逼走入绝境,就是因为弟弟宋佳健要结婚,家里没钱,孙向翠就变着法求她挣一些钱回来,那时候宋佳佳还很爱这个家,珍惜父母恩情,为了钱,她跟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好了,从此开始走入了万劫不复的歧路。
这一辈子,她真的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也不再憧憬外面的世界,却还是因为母亲的一件错误,令她同样陷入困境之中。
又怎么会不恨呢。
孙向翠已经被闺女念叨好几天,心里本就一直后悔自责,前几天宋明月定亲,她都没有去街上散布风言风语,一心在家忏悔。
可她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于是换了一件衣裳后,孙向翠就自己去找了刘家宝。
没想到刘家宝见到她依旧没松口。
刘家宝本就觉得她是个粗鄙庸俗之人,见她反复说着往后让佳佳怎么办,犹如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最后直接不留情面地说:“婶子,我和佳佳真的不可能,我不爱她了所以不会娶她,这种感情你不会懂。”
“家宝,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不退亲,你和佳佳退亲就是在逼着我死啊!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和佳佳在一起。”
“婶子,你拿这个威胁不到我,我和宋佳佳缘分已尽,对不起。”刘家宝心里还想着回去给宋明月写情书,最后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而更绝望的是,刘家宝父母一向看不上宋佳佳,孙向翠去他家说了这件事,又吃了一个闷。
回去路上,月色已高,在经过河边时,她就想不开了,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若是刘家宝同情佳佳没了娘,是不是就会收起了退亲的心思。
孙向翠一辈子没识过几个字,心胸也很狭隘,她就单纯地希望自己家过得越来越好,别人家越过越差,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如她所预料得一样,第二天,刘家宝在听说孙向翠去世后,一下子就慌了。
他担心宋家找自己麻烦,到处问人知不知道孙向翠怎么跳河的。
“她不是你未来的丈母娘吗?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刘家宝这才稍微安心一些,他又觉得自己是个怀有悲悯之心的人,开始反思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爱情固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但生在这个世上,他感到了太多的身不由己。
而自己年纪轻轻又怎么能负担得起一条生命的压力。
作为准女婿,刘家宝若不来肯定落人口舌,第二天早上,他就急急匆匆冲到宋爱民家,一眼看去,满眼的人群和白布。
刘家宝哭着跪到孙向翠尸体前:“婶子,是我对不起你。”
旁边孙向翠大哥听到,过来问道:“刘家宝,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怎么对不起我妹妹,她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孙向翠大哥是个农村人,常年务农,人高马大的,一拳能把刘家宝打得半死,他不敢得罪他,便被按在地上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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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爱民过去拉架:“他舅,你先松开,家宝没有其它意思,一家人别误会了。”
他是知道些内幕的,但不多,只晓得刘家想要悔亲,不想娶他闺女了,却并不知道孙向翠的死,是受了刘家宝的刺激。
趁着这个机会,宋爱民怯怯地问:“家宝,你这次来是以什么身份,以我家女婿还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刘家宝一抬头,见不远处的宋佳佳哭得双眼通红,内心也一片荒芜。
在现实与爱情之间,他终究要欺骗自己的内心,选择了现实。
“宋叔,我自然是翠姨的女婿。”
宋佳佳终于有了些反应,见刘家宝还蹲在地上没起来,她冲过去挡在前面:“舅舅,我妈妈尸骨未寒,请你不要在家里闹事了。”
“真的是晦气,我妹妹怎么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赔钱货,看到有钱男人连妈都不要了,呸!”
大舅走了后,刘家宝这才转身擦了擦宋佳佳的眼泪:“佳佳,你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家宝,我没有妈妈了。”
“没关系,你还有我,佳佳,对不起。”
他这声对不起,既是对宋佳佳说的,也是对刚去世的孙向翠说得。
——
平时再大的仇恨,到了死亡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重要。
见一家都在,王玉芬手里扯着布,叹着气说:“宋爱国你和明年去老二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明月你就不别去了,你过几天要出远门。”
宋明年不理解地问:“妈,平时二婶不是和你最不对付吗?”
“你这孩子,书都读哪去了,我就算和她天天吵架,也不希望她就这么没了。平时她凶得不得了,怎么遇到事情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之前月月那样子,我也没想过去死啊。”
“呸呸呸!”宋明月正在给自己编麻花辫,听到她这话赶紧站起来:“妈,你可不要乱说话啊,你还有我和哥哥,任何不该有的想法都要扼杀在摇篮之中。”
王玉芬拍拍宋明月的小辫子,亲昵地说:“妈知道,我还等着咱家月月过两年回来后给我抱孙子呢。”
抱孙子什么的不太可能,可是宋明月相信,未来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孙向翠去世一事,将宋家离别的气氛稍微冲散了一点。
宋爱国到宋爱民家,宋爱民一个大男人,眼眶终于禁不住湿润起来:“大哥,我媳妇儿没了。”
宋家就剩他们兄弟二人,宋爱民从小就不如哥哥聪明机灵,那几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都是宋爱国想办法,到处借东西来果腹。
兄弟两人结婚后,因为孙向翠的泼辣蛮横,关系渐渐疏远了,直到宋佳佳和刘家宝好了之后,两家彻底断了来往。
现在看到宋爱国,宋爱民心里也十分难受:“那老婆子整日总想着别人不好,没想到反倒自己先走了。”
宋爱国安慰道:“你也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家里还有佳健,你为他也要打起精神来,往后心里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随时来找我,爹娘都走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大哥。”
但宋爱国呆不惯这地方,尤其是见孙向翠尸首还没下地,宋佳佳和刘家宝又黏到一块儿,那宋佳佳看着悲痛欲绝,却处处靠着刘家宝,仿佛离开他就不能活一样,宋爱国看到这两人,心里别提多窝火。
宋佳健悄悄把宋爱国喊到一边,小声地和他说:“大伯,你知道我妈妈怎么死的吗?”
宋爱国问:“你知道原因?”
他对这个侄子相当好,要不是近日两家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他肯定送礼都要给这侄子找份工作的,因此宋佳健也十分信任他。
“被我姐姐和家宝哥气死的,我姐姐经常吵我妈妈,那天我从师傅家回来,听到妈妈说去找家宝哥,后面她就没回来了。”
宋爱国看着那两人又抱在一起哭,觉得宋佳健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事到底没有证据,他管不上,便建议宋佳健告诉他爸,问问具体情况。
宋佳健摇摇头:“告诉爸爸没有用,他也希望妈妈早点死。”
“佳健啊,你一个小孩子可不能乱说话。”
宋佳健不再说话了,他在家本就是个透明存在,众人各忙各的,几乎无暇顾及到他。
不过农村里的自杀,本就是被家长里短议论一段时间,渐渐成为被遗忘的八卦,不管背后真相是什么,他们既不会找派出所,也不会把家丑闹大。
两天后,孙向翠要埋下地了,宋爱国作为老大,一家子理应都去送她最后一程。
宋爱民一家走在最前面,这次刘家宝完全是按照女婿身份做事的,跟宋佳健一左一右将孙向翠遗照捧着。
当棺材入土后,众人都要过来磕头,宋明月才不愿意给孙向翠磕头,哥哥宋明年拉她站到旁边等着,小声地说道:“我也不想给她磕,月月,我们就站在这里。”
刘家宝瞧着宋明月,那种平静的心境又掀起了阵阵涟漪。
可整个过程中,宋明月看都没看他一眼,这让刘家宝更加难受,而一旁的宋佳佳看着,心中也十分不高兴。
宋明月冷冷地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表演,她真觉得宋佳佳脑子坏了,不要说刘家宝是个优柔寡断的渣男,就算他真的是个不错的人,经历母亲去世这种事,这人就应该永远被拉入黑名单。
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俩奇葩也算凑到了一起,往后日子过得肯定是鸡飞狗跳。
知道宋明月过几天要去随军后,她舅妈特意做了一桌子饭邀请他们一家去聚聚,等晚上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
她刚躺下,上次那熟悉的三声敲窗户声又响了起来。
宋明月烦得不行,她打开门,晦气地骂道:“刘家宝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忘记了吗?谁让你又来敲窗户的。”
“月月,是不是最后一次了,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刘家宝语气中满含不舍,“以后就算我想来敲窗户,是不是也敲不到了?”
宋明月:“……”
她快要被他这种假深情的语气恶心透了,反刺道:“你要是真的忘不了我,就一辈子记得,记住你辜负了一个好的女生,所以你是个垃圾,最好日日都不得安宁。”
“月月,你就这么恨我吗?都要走了,连一句再见都不想跟我说吗?”
宋明月越想越生气,凭什么自己还要在这里听他聒噪的表白,她走到他面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这个是你欠宋明月的。”
而后,她又在左侧扇了一个:“这个是宋佳佳欠宋明月的,你一并帮她还了。”
刘家宝被扇了两巴掌,却丝毫没有动,眼睛里的热泪快要溢出来:“月月,如果打我能让你开心,你就多打几下吧。”
可惜宋明月还来不及发挥第三个巴掌,宋明年听到声音,突然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脚就将刘家宝踢倒到地下,将宋明月保护好:“刘家宝,你还敢来我家,下次你要再敢来,你来一次我打你一次。”
宋明年平日里脾气相当好,要不是真的被气到,他几乎不会跟人动手,但这个刘家宝,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