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住房里。
虞子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祖师娘给她铺床,伸手指向放在床头的暗红道袍,问道:“祖师娘,那袍子是您的吗?”
灵虚子直起身,抓起道袍抖了抖,“过来,穿上试试看。为师亲自帮你做的,看看合身不,不合身的话,明儿再裁一裁。”
虞子钰兴高采烈,跳起来脱下外衣扔在床上:“祖师娘,你还会做道袍啊。你可真神人转世,无所不能!”
她穿上暗红道袍,喜笑颜开:“正正好,不需要裁了。”说着,拿出钱袋,要孝敬灵虚子。
灵虚子帮她平整领子,束上腰带:“不必给钱了,这是为师送你的。你喊我祖师娘这么久,总该送你点东西。”
“祖师娘,您对我太好了。我们师徒俩齐心协力,一定可以腾云驾雾入仙门,早登极乐。”
灵虚子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等到虞子钰在炕上躺下了,灵虚子坐在床边帮她掖好被子,眼神凝重了些,终于是说道:“子钰,要不你别修仙了。”
“为何?”虞子钰睁大圆眼,躺不住了,掀开被子坐起来。
“子钰,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路上多有险阻,渡劫失败乃常态,能够飞升的少之又少。为师是担心,日后你失败了,会接受不了。”
虞子钰紧握住灵虚子干瘦的手,神色紧张:“祖师娘,我不怕吃苦,失败乃成功之母,败了再重来便可。祖师娘何出此言,莫非您也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仙?”
灵虚子轻叹一声:“睡吧,你昨儿一夜未睡,今日又折腾了这么久。再不好好歇息,恐怕就直接去见神仙咯。”
虞子钰握着她的手不放,眼神警惕:“祖师娘,那您先告诉我,这世上有没有神仙?”
“有,只要我们相信,那便有。”灵虚子说完,便出门去。
自嘲笑了两声,她自小在道观里长大,从小相信有神仙,信了二十多年。只是后来她随着师姐师兄们走过战乱,瘟疫饥荒继踵而至,道观里的人都死光了。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相信有神仙了。
......
李既演回到将军府,想来想去,他应该要做些什么。
尤其是迫切想知道,李奉和虞子钰都发生了什么。李奉亲了虞子钰,舔了她的手,虞子钰口口声声管李奉叫淫贼色鬼。
这一切,都不得不让他深思,李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奉和他自己,又是否是一体?
李既演想了很久,回忆起每次李奉出现时,是在怎样的场景下。
最初一次,是他随李方廉从塞外回京,初次遇见虞子钰。
仅仅是一眼,他狂热痴迷上了虞子钰,有种灵魂出窍的错觉。那时候,李奉也出现了,鬼使神差控制了身体,行尸走肉跟着虞子钰走。
李方廉将他拉回来,骂他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丢人现眼。
再后来,李奉出现的时间比较长的一次,是他在塞外追杀匈奴时,被一支毒箭刺穿臂膀,疼得咬破了嘴唇。
他本以为那次自己要不行了,结果李奉又出现了。李奉硬是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回到了营帐。
再之后,李奉出现的时间皆是转瞬即逝。李既演也记不太清,他到底何时出现过。
最近他记得比较清晰的是,那日虞子钰在坟地里扇他耳光,以及昨日在巷子里看到萧瑾送虞子钰簪子,他吃醋了,李奉便出现了。
如此结合起来,李既演分析出李奉出现的规律。
一是和虞子钰有关。他对虞子钰用情至深,过于痴想她,或是吃醋了,李奉便有可能出现。
二是和身体的疼痛有关。当身体陷入痛苦时,李奉也有可能会出来。
这么一总结,李既演决定自己试一试,看看有没有可能,靠外力施压把李奉给逼出来。
他坐在床边,卷起左手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抽出匕首,避开血管划拉了一刀。刀刃锋利,轻轻一划便出了血。
刺痛感当即漫延开来,可是李奉并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每次李奉要出现时,他是能感觉到的,无法控制意识,精神被强制捂住,有种轻微的窒息感。
难道是不够痛吗。
李既演放下匕首,指甲掐在伤口处,尽量按压刺激。痛感一阵又一阵,可是还是没有窒息感,李奉也没有出现。
他找来药粉,撒在伤口上用力按,在治伤的同时增加痛感。然而,依旧无果。
躺在床上,不断抚摸手臂上的伤,还在琢磨到底怎么样才能和李奉找到一个平衡。又或者,他该怎样才能杀死李奉,自己独占这个身体。
如此想到天都亮了。
他起身换衣服,准备去军营。白日须得在军营里当值,下午才有时间到山上找虞子钰。
伸手拿革带之际,碰倒了油灯。油盏倒下,承盘里的灯油洒在左手手臂上,顷刻间燃了起来。李既演连忙拍打,很快扑灭了火。
半截袖子被烧焦,黏在小臂皮肤上。昨晚上他划出的那道刀伤,更是火辣辣的疼。烧伤与刀伤混合在一起,疼得他脑门出汗。
匆匆找到药箱,准备敷药时,他恍然大悟——也许可以趁机试试昨晚未完成的事。
起身去厨房找到盐,融了点盐水。咬咬牙,将盐水倒在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处。
这么一下,疼痛更是加倍,神志都恍惚了。
李既演感受到那熟悉的窒息感,眼前浮现白光,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喘不上气来。
有一个东西要冲破身子出来。
难以言喻的压迫将他压得无法呼吸,如同溺死前的挣扎。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慢慢被黑暗吞噬,在沼泽里濒死挣扎,越是挣扎越是绝望。
终于,他进入深渊。
李奉见到了光明。
李奉一从沉睡中清醒,便被手臂上的剧痛弄得眉头紧皱。他可不是李既演那个废物,他迅速缕清思路,分析现在的情况。
从刚才的迹象来分析。
他是被身体上的疼痛唤醒的。难道,自己的出现和疼痛有关?若真是如此,一直保持身体处于疼痛中,那他岂不是能够一直占据这副身子?
李奉思维敏捷,勾唇笑了笑,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但他现在顾不得细思,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能占据身体多久,得抓紧时间去找爱人才行。
他可不管李既演需不需要处理军中要务,他只想和虞子钰在一起,抱她亲她。其余的烂摊子,让李既演自己收拾去吧。
李奉简单处理好伤口,绑上绷带,便飞奔前往虞家去。去了才知道,虞子钰已经出家,现在正在绝隐山的透天玄观呢。
他不禁拍拍脑袋,两人占据同一副身体真是麻烦,有太多信息差了。他沉睡时,完全不知道李既演到底干了什么,也不知周围发生了哪些变化。
虞青黛看着李奉,总感觉怪异,好似眼前这人不是她之前见过的李既演。
“李将军,要不先进来坐一坐吧。方才暗卫回来透信了,说是子钰这儿正在道观里打坐呢。我下午也要去看她,那时咱们一起上山也可以。”
李奉后退一步:“打扰虞姑娘了。”他没多言,转身便出门去。
......
李奉不停息,当即启步去绝隐山,直奔山顶的道观。
一路上时不时按压手臂上的伤口,尽量保持痛感持续。生怕一不留神,身体又被李既演占据了。
即使他不知道李既演占据身体时,都干了些什么。可脑海中的基础知识体系是共通的。
他没来过道观,当下却清楚地认识路该怎么走。李既演那个废物不识字儿,导致他也跟着目不识丁。李既演武艺高强,当然,他也可以充分发挥这身子的拳脚功夫。
透天玄观内。
虞子钰正在磨盘上闭眼打坐。她得马不停蹄修炼,争取早日降幅李奉那个恶鬼。不然李奉去祸害无辜的人,那可就遭了。
虞子钰只觉得自己身上担子越发重,打坐也比往日更为认真。
李奉放轻脚步,悄然潜至虞子钰身后,双手蒙住她双眼,气息灼热贴着她耳朵说话:“娘子,可有想我,为夫想死你了。”
虞子钰正欲拔刀,又被李奉按住手腕。
他急速转身,绕到虞子钰面前,拿出一朵在路上摘的紫玉兰,捧在她面前:“娘子,给你摘的,喜欢不?”
“李奉?”虞子钰还以为是李既演那厮又来找她了,但这语气分明不是李既演,是李奉那恶鬼。
李奉将紫玉兰别在她耳朵上:“对,是我。娘子,我出来了。”
他行事大胆,不像李既演那般畏畏缩缩,直接按住虞子钰的膝盖,拖过来紧紧圈在怀里,吻在她头顶:“阿钰,我可想死你了。”
“色鬼,不许抱我!”
虞子钰挣扎起来,右手掐起剑诀,开始念咒语,“五兵出天,四方亡魂,三天开眼,万物皆伏,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李奉故意逗她玩,面目狰狞捂住自己的头:“道长饶命,小的未曾害过人,请道长饶命。”
看着他这痛苦模样,虞子钰难掩激动,从磨盘上跳下,狂笑不止:“哈哈哈!我成了,我成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成了,我可以驱鬼了!”
“祖师娘,祖师娘,您快出来看啊。我制服了这恶鬼了!”
她癫笑着往观内配殿跑去,跑了几步才想起来,祖师娘一大早就进宫了,不在这里。
又折回来,掐住李奉的脖子:“你这小鬼头,见到我的厉害了吧。像你这样的小鬼,我一天能斩十个,你可别放肆!”
李奉眉眼含春,握住虞子钰手腕,拉起来亲了亲。
“道长,我是个孤魂野鬼,无处可去。道长宅心仁厚,可度万物,道长收我在身边,度化我可好。”
虞子钰心荡神摇,满腔热情沸腾起来。降妖除魔是造化,度化万物乃大功德,若是她能度化这恶鬼,让其成为有用之才,岂不是妙哉!
她是要做普度众生的修道之人,并非杀伐狠厉的阎罗。若有小鬼一心向善,她也该救赎度化。
见虞子钰还在踌躇不定,李奉又握住她的手,语气可怜了些。
“道长,我可从没做过什么害人之事,不过是痴心于道长。如此道长也要诛杀我吗,道长,你积点阴德吧。”
虞子钰被他说得心里发麻,终于是放下了剑。
“那你告诉我,你这孽障,究竟是从哪里炼化出来的?”
李奉一本正经道:“不知。我就是一孤魂野鬼,浑浑噩噩过着,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就连为何会附身在李既演身上,我不得而知。”
虞子钰兴奋难耐,为自己降服了一个恶鬼而高兴,怜爱地摸摸李奉的头:“可怜的娃儿。不管怎么样,你附身于他人,终归是不对。这样吧,你先从李既演身上出来。”
“道长,我也不知该如何出来,你帮帮我。”
虞子钰愁眉不展,对于这方面,她也是一窍不通,可真是愁死了。
她转身翻开摊在磨盘上的《洞灵真经》,低头看了许久,都未悟出驱鬼的真谛,只得转过来正色看着李奉。
“这样吧,既然你没害过人,也不是十恶不赦的鬼魅。那你今后就留在我身边,跟着我一同修炼,今日我得道成仙了,你也能跟着做个鬼仙。”
李奉是真没想到,虞子钰这么容易着骗。
又抱住她,亲在她脸上:“多谢道长,李奉今后便跟在道长身边,不离不弃。多谢道长收留。”
虞子钰嫌弃推开他,擦掉脸上的口水:“你这淫贼,尽早收了你那些花花心肠。净化好心思,仔细跟我修炼才是,不然我也度不了你。”
“只是我痴念道长已久,一看到道长便走火入魔,想入非非,这才把持不住。还请道长帮帮我,了却我这些杂念。”
虞子钰感觉自己又是身怀重任,压力又大了些,点头道:“嗯,你只管听我的,跟着我修炼就好。”
“都听阿钰的。”
李奉得意一笑,他就知道,虞子钰永远是他的。
虞子钰回了偏殿,找出《道德真经》出来给他:“你仔细研读这书,读个一百遍,再抄个一百遍。等悟了其中真理,心自然也就净了。”
李奉接过书,翻看几页,认识的字并不多。他忽而想起来,为何不趁机让虞子钰教他读书识字,这可是个绝佳机会。
他可不是李既演,总是需要藏着掖着不识字的真相。他大大方方承认自己不识字:“阿钰,我没读过书,一个字也不认识,你教我可好?”
“你个小鬼,事事都来麻烦我!要不也让我替你修炼得了!”
虞子钰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搬来小板凳,坐下来给李奉讲解书中知识。她本就喜欢谈经论道,旁人都不爱听她胡侃,都说她神神叨叨。
如今有个愿意跟着她修炼的小鬼,虞子钰心中暗暗高兴。有了这个鬼,让她对这世间有神仙,又坚信了几分。
指着书上的字,有板有眼传教起来。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这世间的道,是可以言说的,但是靠言说,又不能真正说出道的真理。这道啊,是一种存在于宇宙万物,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李奉听不太明白:“那这道,究竟是什么?”
“究竟何为道,谁也说不出来。只能靠自己去悟,所以这才就叫悟道。如果能把这道给悟透彻了,便可以得道成仙了。”
李奉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也不在意,他只是想认字。
指着书上下一个字:“那这个呢,这个字念什么?”
虞子钰看了一眼,摇头晃脑道:“名可名也,非恒名也。这个字念名,也就是名字的名字,你的名字叫做李奉,我的名字叫做虞子钰。”
她一偏头,问道:“你不是说你不识字吗,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叫李奉?”
李奉手又不老实,悄悄摸上她的腰:“虽然不识字,但也不至于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虞子钰拿着剑鞘拨开他的手:“淫贼,别对我动手动脚的。”
李奉放下书,搂住她,亲在她的下巴,编起谎话:“阿钰,有些事情我瞒了你。我不是孤魂野鬼,我记着自己的身份呢。你可知,我为何痴想于你?”
虞子钰心怦怦乱跳,推了推李奉:“为何?你这色鬼,专门对我发/骚,真该阉了送进宫里当太监!”
李奉情话和谎话张口就来。
“阿钰,我是你上辈子的夫君。你我上辈子情投意合,白头相守。这一世你投胎转世了,喝了孟婆汤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倒是可怜了我,当个野鬼游荡了多年,这才找到你。”
“这世上真有鬼?”虞子钰狐疑道。
李奉搂着她不放:“你不是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吗,有神仙自然就有鬼。”
虞子钰没法反驳了,将信将疑道:“这世间肯定是有鬼的。但你说你是我夫君,这点我可不信。我道心如此坚定,上辈子定然也是专心修道,哪里会沉迷于男欢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