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大家有关虞子钰最后的消息,仅仅在沈苑的一句“她去最高的山找神仙了”,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从赤虎军败退,虞子钰消失那一日,李既演已经连续找了十来天。
他去过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京城方圆百里的群山寻遍,大大小小的道观都走了几遍,依旧杳无踪影。
李方廉看他憔悴疲惫,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好得说什么,摇摇头道:“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她那个脑子,怕是专门往深山野林藏,谁能找到她。”
“她没有藏,她去找神仙了。”
李方廉:“那你也去找神仙啊。”
李既演不再回话,又出门去。
近日天气燥热,迎面扑来的风夹杂着热浪,李既演萎靡不振行至薛府。薛维打算在京城长居一阵,好带沈苑寻医问药,前些日子刚花了大价钱购置一处园中府邸。
府邸刚置下不久,家仆收拾忙碌,也无人去通报。
李既演直步入府,沈苑正和薛维在前庭树荫下的石桌前用午饭,薛维往饭碗里舀了点鱼汤,拌好后,用汤匙喂到她嘴边。
沈苑抬起下巴不愿吃:“你怎么放汤进去呀,把我的饭都弄脏了。”
“不是说太干了,咽不下去吗。”
“不喜欢,饭脏了就不好吃,我只吃菜就好,不吃脏饭。”沈苑自己握起木筷夹菜。
薛维耐心哄着她,又盛了一碗新米饭。看到李既演过来,站起身道:“李将军,用过午饭了吗,和我们一起吃点吧。”
说着,便让家仆再添一副碗筷。
李既演摆手:“不必。我这次过来,是想再问问沈小姐,关于家妻的事。”
薛维伸手迎他坐下:“夫人还未找到吗?”
“没有。”李既演摇摇头。
沈苑的逻辑总是断断续续,抬起头道:“啊,找到虞子钰了?她带神仙回来了吗,我要去看她!”她就要站起来。
薛维按住她:“虞子钰还没回来。”
沈苑泄了气,掰起手指头数:“她走了好久哦,走了十多年了吧,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一直不回了吧?”
薛维拿起锦帕帮她擦手,纠正道:“哪有十多年,是十多天。”
李既演的心揪得更厉害,觉得沈苑说的对,虞子钰好像走了十多年了,见不到她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中煎熬。
他问沈苑:“沈小姐,您最后一次见到子钰时,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去找神仙。”沈苑已是疲乏,这话她都同李既演说过无数遍了,“她说她去最高的山找神仙。”
“哪个最高的山?”李既演又问。
“最高的山就是最高的山呀。”
薛维道:“虞三小姐还问苑儿要了首饰,苑儿当时戴的翡翠双镯价值千金。三小姐懂得拳脚功夫,有刀剑加身,身上盘缠也够,李将军也不必过于着急。”
李既演:“在下先告辞。”
策马出了城,遇见萧瑾也带了一纵侍卫出城,无需多问,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目标。
萧瑾率先开口问:“有线索了吗?”
李既演摇摇头,扬鞭纵马离去。
他不知道最高的山指的是哪里,只能派人拿着虞子钰的画像,不断分发寻人。
如今半个月过去了,虞家、宁远公主那边也都不断派人出去,却还是寻不到半分踪迹。李既演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之前虞子钰去燕平找灵虚子,仅仅是离开了两天,他就急得快要失了魂。
眼下她走失了半个月,他觉得自己已是没了半条命。
李奉火气更甚,前几日李奉出来了,得知虞子钰失踪,砸烂了一屋子的家具。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大骂他是窝囊废,说如果虞子钰出事了,他俩就都殉情。
李既演又找了一天,他前往燕平,打算南去荆州的武当山找一找。武当山是道教圣地,说不定虞子钰是去武当山找的神仙。
......
虞子钰一路往西走,她那日听了老嬷嬷的话,认为最高的山是雪山,位于乌斯藏的雪山。
马不停蹄走了半个多月,翻过陇山到达秦州,身上的碎银用完了,她带沈苑的一支九凤绕珠鎏金簪,去首饰铺子卖掉。
铺子老板两眼放光,说这簪子值八十两银子。
“不买。”虞子钰拿起簪子就要走。
老板追住她:“姑娘,一百两怎么样?”
“二百两。”虞子钰一口价,她也不知道这簪子就几个值多少钱,但看着做工,二百两铁定值的。
“好好好,二百两,二百两。”
虞子钰拿了钱,到面馆吃面,秦州地处西北,这里人多吃面食。她起初吃不太惯,一想到祖师娘还等着自己去复活,便含泪往肚里咽。
面食量大管饱,她吃了几日,脸儿都圆润不少。
吃面时,遇见一商队。
饭间听他们言语,似乎是要去西域贩卖丝绸织品。他们接下来要向西翻阅鸟鼠山,再继续西行渡过黄河。
虞子钰从褡裢里拿出地册子看,发觉自己要去乌斯藏,同样也要翻阅鸟鼠山,经过临州、河州渡过黄河。
商队人马众多,足足四百余人,还都配有镖队,看起来是正经的商人。
虞子钰决定跟在商队后面,跟着他们走。等渡过黄河了,商队转而往西北去西域,她再自己往西南前往藏区。
她备好干粮,骑着马不远不近跟在商队后方,他们停下歇息时,她也跟着停下啃食自己的干粮。
转眼间,又是十余天过去。
越往西走,地面越发裸露,绿水青山褪去,风沙每日呼呼从耳边吹过。虞子钰坐黄坡上啃大饼,远远看过去,黄昏染红天边,西北的日落每天都如此美不胜收。
算起来,她离家已经快一个月了。
商队的速度并不慢,她一直在跟着走,顺利的话估计她下个月中旬就能进入藏区。到时找当地人问问,最高的雪山在何处,肯定能找到神仙。
这一路走来,对家人思念不止,也想念李既演,李奉和三殿下。
可最念念不舍的还是祖师娘,一想到祖师娘,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止都止不住。祖师娘带她悟道,教她打坐画符,教她杀妖除怪。
众人皆笑她是疯子,只有祖师娘告诉她“众人皆醉我独醒”;所有人都说这世上没有神仙,只有祖师娘告诉她“仙道在心,无所不能”。
祖师娘总是冷着脸,但会在道观里给她准备一床暖被,去皇宫回来还总记得给她带好吃的,祖师娘还亲手给她缝了一件道袍,制了一柄拂尘。
可惜,她的道袍和拂尘都没带出来,留在家里了。
温束留意尾在商队后方的那名女子许久了。他起初以为是商队里哪位同仁的女儿,可观察了十来日,始终见她一人孤零零跟在商队后面。
问询一番后,同行之人皆说不认识她。
温束终于下定决心,去探探究竟。
他带了几个青绿李子过去,在这西北地区能有几个新鲜果子,可是稀罕件儿。站到虞子钰面前,朝她伸出手,只说了一个字:“猜。”
虞子钰别过脸,携起刀剑站起来就要走。
温束跟上去:“猜猜,我手里是什么东西?”
虞子钰站到马儿旁边,双臂环抱,也不理会他。
温束身姿挺拔修长,立在她身侧,俊眉挑了挑:“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人跟在商队后面这么多天?”
“不关你的事。”
温束将手中四个李子往空中一抛,又利落先后全部接住:“我不是坏人。你跟着我们这个队伍走,还真是跟对了,我们这个商队奉公守法,全都是好人。”
虞子钰跟了他们这么多时日,也看出来了,商队确实纪律严明,规规矩矩,偶尔路上见有不平,还会出手相助。
“你啃大饼好些时日了吧,要不去跟我们一同用饭?我们带了锅,随时有热菜热饭吃。”温束歪过头去看她。
“不用。”虞子钰目视前方,不理会他。
温束举起手,掌心四个李子凑她面前:“给你,吃不吃?”
虞子钰淡淡瞥了一眼,冷哼道:“都被你盘烂了,还吃什么吃。”
“你可真可爱。”温束捧腹大笑,继续侧头看她,精致的桃花眼眯起,渐渐漾起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第53章
◎多我一个也不算多◎
天快要黑了, 虞子钰从马背上取出一顶帐篷。
这些日子一路走来,路途中采买了不少什物,帐篷寝具、换洗衣物、干粮等, 东西越屯越多。她购了两匹马, 一红枣鬃马用于驼行随身之物, 一栗色温血骏马用来自己骑行。
商队中也有百来名妇人女眷。
她们自成一队, 多是西北人,各个身量高挑,指腹满是厚茧, 臂膀看起来十分用力。从面相来看, 应当是西行经商多年的老手了。
每晚夜宿时, 虞子钰把帐篷搭在她们旁边,夜里入睡总觉得安心不少。
见她要搭帐, 温束殷勤上前要帮她。
虞子钰不拒也不理他, 默默撑起顶账的支柱。她刚学会搭帐篷不久, 也没人教,还是看旁人依葫芦画瓢学来。
前几日每次搭起来,顶账总是歪歪斜斜,今日有温束来搭把手, 撑起的帐篷总算是规矩不少。
虞子钰坐在帐前,呆呆遥望远处连绵不绝的荒坡裸山。
温束也不走, 依旧立于她身侧, 主动介绍:“我叫温束,温文尔雅的温,无拘无束的束, 家住咸阳, 你呢。”
虞子钰偏过头:“束手就擒的束?”
温束再次唇角上扬:“是, 不过我可不喜欢束手就擒这个成语。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虞子钰捡起一根树枝,戳弄黄土里的砾石,没有再回话。
温束也坐下,同她一起遥视远处天边,直到一小厮来唤他:“二当家的,饭菜都做好了,快去用饭吧。”
温束又邀虞子钰:“真的不去和我们一起吃?今晚是梅菜炒腊肉,还杀了几只鸡,很香的,你不想吃?”
虞子钰闻到前方随风飘来的鸡汤味,暗暗咽下口水,冷声道:“我吃饱了。”
她钻进帐篷里,放下挂帘,把温束拒之门外。
温束无可奈何,起身搭起小厮肩头,朝前阔步走去,嗓音清澈喊道:“走喽,吃饭去喽。”
虞子钰躺在毛毯上,想起李既演,李既演这个人不好也不坏,也就相貌长得合她心意,会在床上逗她开心,比较听话。
温束返至前方自己的营帐,大哥温酌斜睨他,道:“盯着人家看了这么多天,说上话了?”
“说了,但她没理我。”温束蹲到一侧往手心滴了点水,慢吞吞洗手。
“她叫什么,此去何为?”温酌又问。
温束叹了口气,摇头回话:“不知,她没告诉我。”
一连过了五日,虞子钰啃大饼啃得脑子发懵,拿出地册子研究,应当还有三天才能到达下一个小镇。
她从褡裢找出黄符纸和铅椠,手握铅椠,在纸上记下自己所需之物。等到镇上了,她要买些米,再买一个小砂锅,盐、油、咸菜、肉干、地瓜等。
写着写着,察觉身后有人,转过头去看,发现又是温束。
“别买锅了,这些做饭物件儿我们队里都有。这样吧,你每天给我点饭钱,我们那边做好饭了,我来知会你一声,你带碗过去就行了。”
虞子钰终于是松了口,自己做饭实在是麻烦,问道:“一天多少钱?”
温束薄唇抿起笑意:“你看着给呗,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虞子钰算了下,在外头吃饭,一碗刀削面加肉八文钱,她在路边摊吃饭,一顿不超过十文钱。而如今商队做饭,还得一路带着米饭和厨具,水也得自带,饭钱自然不能按照外头来算。
“这样吧,我每日给你五十文,你们做什么我吃什么。”
“每日五十文,你是哪里来的大小姐啊,太多了,给个二十文就行。”
温束仔细观察虞子钰,她这几日晒黑了不少,两个耳朵都晒脱皮了。但从她的手以及言行举止来看,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像是权贵人家娇生惯养出的金枝玉叶。
虞子钰又道:“我只跟你们到黄河,待渡过黄河,你们继续往西域走,我自投别处去。”
温束忙问:“过了黄河你就不跟我们了?你要前往何处去?”
虞子钰目光淡淡:“我自有考量,你一个外人打听这么多干什么。”她取出钱袋,数出今日的饭钱五十文,递给温束。
温束接过铜币,又玩起自己信手拈来的老花样,挑出四个铜币抛掷入空,又利落先后全部接住。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虞子钰,姓氏虞,一了子,铭钰的钰。”虞子钰认真回话。
“虞、子、钰。”温束琢磨着这几个字,“铭钰的钰,铭钰乃剔透无暇之美玉,确实是好名字。”
虽没问清虞子钰的目的地,温束还是难掩兴奋。这是这些日子以来,虞子钰同他说过最多的话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虞子钰都跟着温家的队伍一起吃大锅饭。
每顿的菜都有两样,一荤一素,虞子钰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在这鬼地方行路,一个早上便能耗尽体力,饥肠辘辘时吃什么都津津有味。
整个商队四百余人,并不都是一家子的。
此队伍共有五家商户,以贩丝绸毛毯和珠宝为主的温家、贩茶叶的赵家、贩瓷器的王家和张家、贩香料的李家。
每家队伍五十人到百人不等。其中温家是人数最多,有一百二十人,货物也最多,最为财大气粗。
虞子钰一手拿筷子,一手拎碗排在队伍中间,西北大漠经商之路多枯燥,不少人跟她搭话,问她去往何处,为何一人跟在队伍后面。
虞子钰皆不答,摆出不好惹的模样。
温束也带上自己的碗筷,挤到虞子钰面前:“子钰,我来插个队。”
“别插队,不懂礼数。”虞子钰不轻不重道。
旁人都笑起来,温束是二当家的,他哪里需要排队,厨子一炒好菜,便先给大当家和二当家单独匀出一份。
大家都看出来,这温二公子呀,是头一回开了春心,花孔雀似的想惹意中人的注意呢。
轮到虞子钰打饭,今日是炒青菜和黄姜炒鸭肉。她伸过碗,先要了半碗米饭,再移到一侧打菜。
厨子按照温束的交代,铁勺子用力翻搅盆中满当当的鸭肉,从盆底掘出一个鸭腿,倒进虞子钰饭碗中。
虞子钰狐疑着嘀咕了句:“这么大个鸭腿......”遂捧起碗,走到远处土坡上坐着吃。
温束也要跟上去,还带上几个杏子,哥哥温酌面色沉稳拦住他,提醒道:“先问问人家有婚配否,问清楚了再往人家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