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
原来,他也不是永远从容不迫。
莫名地,刚刚本也情绪激荡的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仰头看着他,平静开口:“你让我听完冷静,但现在不冷静的人好像是你。”
闻言,陈聿愣了一秒,似乎顷刻冷静了许多,但双眼仍泛着红。
“我怕你误会我。”
他说这话的语气没有了平时的张扬,声音很哑。
“真的怕。”
安弥长睫一颤。
眼前的人嗓音喑哑,眼眸低垂,头也低着,整个人看起来像被雨淋得湿透的一只杜宾犬。
他这个样子,让人很难保持清醒,会想要无条件的去相信他。
安弥将视线移到一旁,不去看他,“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你也听了,还能是误会?”
“给我两天时间,”他说,“我会证明,我没说过这些话。”
像急于证明给她看,说完他便拿过桌上的录音笔朝外面大步走去。
走到门口,拉开门,他却脚下顿了顿。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屋内的安弥。
安弥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头侧在一旁,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让她冷静,但现在……他倒希望她情绪大一些。
他并没有停留多久,门口传来关门声。
“嘭——”
那道声音响起,安弥瞳孔颤了一下,仿佛心门也跟着倏地关上。
她仍没将头转回来,静静看着窗外。
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没有星光,没有月亮,什么都没有。
安弥形容不准现在的心情,很奇怪,心里好像和外面的夜空一样,什么也没有,万分寂静。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缘由。
按理说,要么,她应该难过伤心,要么,她应该愤怒憎恨。
那样恶劣的话,如果她是亲口听到这些话,她一定会当场弄死陈聿,不管用任何办法。
可是从录音笔里听到这些话又和当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陈聿嗓音很特别,那种天生的音质,旁人难以模仿,所以那些话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几率接近百分百。
那她为什么会是现在的心境?
她不打算就这么干坐着空想,反正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打电话问问苏芷伊怎么想的,这录音笔又怎么来的。
苏芷伊一直在等她的电话,看她电话进来,接通后忙忙问她:“你俩怎么样了?”
安弥说:“没怎么样?”
这话快把苏芷伊给急死了,“没怎么样是怎么样啊?”
“他让我给他两天时间,他会证明,他没说过那些话。”
苏芷伊那边开着扬声器,李子也在,一听安弥这么说,李子不淡定了,“录音都在这儿了他还能怎么证明?我看他就是想花钱找个声音跟他差不多的来顶锅,安弥,你千万别信他!要我说,就该直接让他滚蛋!”
苏芷伊一把捂住李子的嘴,对着电话跟安弥说:“你别听她的,陈聿既然说要证明,就看看他要怎么证明呗,我们给你把关,要是他敢糊弄你,两扫把给他撵走。”
安弥淡淡“嗯”了声,然后问:“这根录音笔你们哪儿来的?谁给你们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回来就发现包里不知道啥时候多出这么一支录音笔。”
安弥眉头沉了一分,觉得有些奇怪,但似乎也能理解,背后的这个人肯定不想让陈聿知道他是谁,惹到陈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没再纠结这一点,继续问:“当时你们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怎么想的?”
“当然是想马上弄死他啊!”苏芷伊声音激愤,不过声调很快又低下来,“但是吧,我总觉得他不像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像?”
“当时他来我们院当模特那天,出去吃饭的路上我问过他,是不是只约炮不谈恋爱,他跟我说他没碰过任何人,”苏芷伊这会儿才跟安弥说起这事,“当时我不信,就没把这话告诉你,可后来我认识了两个舞蹈系那边的大美女,她俩都喜欢过陈聿,但她俩都说陈聿没碰过她们,我就想,陈聿要真是录音里那样的人,没理由送上门的肉都不吃吧,那俩美女也挺高冷范儿的。”
“不是,”说着说着苏芷伊才发现不对劲,“你有点过分冷静了吧?你不是最讨厌这样的人?我本来还担心你俩会打起来。”
听她这么说,安弥先是沉默,而后忽的笑了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冷静。”
苏芷伊想了想,“我觉得吧,你肯定也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不是。”安弥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
她此前确信现在陈聿对她的感情,但不代表她相信他这个人。
人是会变的,也许当时他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追她,只是如今对她的感情并不假。
“那你是相信他会证明给你看?”苏芷伊又说。
安弥忽然愣住。
是了。
这才是她这么冷静的原因。
她一瞬间茅塞顿开。
陈聿过去是个怎样的人她不清楚,现在也并不那么了解,但她可以肯定的一点是——
陈聿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说他会证明给她看,就一定会做到。
*
两天后的晚上。
眼看就要关门了,304寝室里除了安弥,另外两个人都还没洗漱。
“陈聿怎么还没联系你?这都几点了!”苏芷伊急得在寝室里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满脸焦躁。
李子虽不信任陈聿,但氛围都到这儿了,她也跟着紧张。
她越是紧张,就越止不住地骂陈聿,“陈聿这个狗东西!耍我们呢!”
三个人里只有安弥是镇定的,哪怕已经到这时候,她依然相信他,相信他会出现。
十点二十分,离宿舍关门还有四十分钟,安弥的手机通知栏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陈聿:[下楼。]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说是糖,因为:
安弥相信陈聿会出现,陈聿知道安弥会等他
第45章 失火
安弥下楼。
苏芷伊和李子没跟着下去, 趴阳台上悄悄看。
陈聿站在宿舍楼前,手里拿着个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
安弥走到他面前, 他不多废话,抬手将文件递给安弥,“我的证明。”
安弥没说话,表情也没有什么波澜。
从他手里接过文件袋,她垂眸,目光落在文件袋封口处。
封口处贴着个白色封条,封条上写着:南城清水区司法鉴定中心。
字体上还盖了两个司法机关的印章。
这把安弥都看愣了, 过了两秒她才拆开文件袋。
袋子里是他拿走的录音笔和一叠用订书机钉在一起的A4纸张。
安弥把纸张抽出来,封面上写的是:
录音音频真伪鉴定报告
从第二页开始,是对录音笔内音频的大小、波长、频谱、噪音……等各个方面的分析, 图文并茂, 有清晰的对比数据展示,文字描述也很清楚,即使外行也能看明白。
安弥当然不可能站这儿逐字逐句去看,只大致每页瞄了两眼,然后翻到最后一页去看结果。
鉴定意见写的是:
【根据各项鉴定显示,本音频非原声录入, 为电子设备二次录制,且系逐字剪辑拼凑调音而成,具体拼凑痕迹由“-”标记:
我-才-浪-几-年, 回-头-是-不可能的
跟-她-装-一-装-而已, 不-装-像-一点-怎么-拿-下-她
不止-是, 我-想-看看, 她-那样-的-女-人,在-床-上-会是-什么-样
到时候我-安-个-摄像头, 给你们-现-场-直播
(以上拼凑痕迹鉴定有可能存在少量误差,仅作大致参考)】
也就是说,录音笔里的内容确如陈聿所言,没有一句话是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不知道从哪儿的录音里抠出来拼上,再拿录音笔录下来的,陈聿甚至连里头的半句话都没说过。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
陈聿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有些沙哑。
安弥抬头,对上他视线。
他再次开口:“我不是那样的人。”
安弥也不知道这会儿能说什么,只能讷讷地“哦”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
这时,陈聿突然俯身凑近。
安弥下意识往后退,陈聿却伸手揽住她腰,不让她继续往后退。
安弥搞不懂他这又是来哪出,正要问,被他抢先开口。
“除了许彦洲,你还招惹了谁?”他像咬着牙,声音发沉,“他要花这么大功夫搞我。”
自证清白后,他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介于他是受害者,这两天估计跑得够呛,安弥就当自己是那罪人。
她拿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心平气和地同他说:“除了许彦洲,就你一个。”
陈聿缓缓直起身,“你确定?”
“确定。”
陈聿笑一声,“你对你自己长相这么没信心?”
“我凶名在外,也就你这种疯子才敢追。”
“也是。”这人挑眉,语气傲得不行。
安弥睨他一眼,说他是疯子,他还骄傲上了。
“那问题来了,”他微偏头,“谁搞的我?”
安弥只能想到:“你自己惹到什么人了吧。”
也有道理,现在谁都知道他在追安弥,如果是仇视他的人,还真有可能搞出这玩意儿来让他没法如愿。
要不是她了解他身上那一点特质,否则,就算他有澄清的本事,她也不会给他机会,还真就能让他狠狠栽跟头。
放普通人身上,这事儿也在录音放出来那天就完了,有几个人能弄到司法机关的鉴定报告。
“这录音笔哪儿来的?”陈聿还是觉得问题不在他那儿。
“芷伊说,这录音笔是在她不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放进她包里的,放了多久也不知道,反正就突然在包里发现的。”
“有够处心积虑的,”他沉沉磨了磨后槽牙,“别让我逮着。”
要说不说,这人是个人物,够损的,技术也过硬,非专业人员真听不出一点儿剪辑痕迹。
“行了,你上去吧,这外边儿冷。”
安弥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长袖睡衣,外套都没披一件。
被他这么一说,安弥这才察觉自己只睡衣就下来了,也是这时候,她竟才感觉到冷。
“嗯,我上去了。”她转身。
陈聿站在原地看着她进去。
在她即将进门之时,他突然喊了声:“等等。”
安弥回头。
视线里,他朝她跑来。
其实就几米的距离,但他还是用跑的。
他在她跟前的三阶楼梯下站定,微仰头看她,“答应我件事成吗?”
“什么?”
“以后不管我身上发生什么事,都给我时间,让我澄清,好吗?”
他嗓音低沉,褪去平日里的痞气,容色认真而温柔。
安弥也认真回答他:“好。”
他笑起来,特好看。
他笑起来总是那么好看,她大概就是一次又一次溺在他笑容里,然后遗失心脏在那他那里。
“上去吧。”
他开始后退,目光却不移开。
好像,他总喜欢这样倒退着走。
大概是,这样能看她久一点。
心里仿佛有棵绿苗在发芽,安弥在回头后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在阳台上趴着看半天的人跑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思春期少女的模样。
一时间,两个人的犯贱欲望都大过了好奇心。
苏芷伊:“哟哟哟,这小表情。”
李子:“啧啧啧,这笑得。”
苏芷伊:“我记得某个人厌男来着。”
李子:“厌什么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是在跟男朋友约小会呢。”
苏芷伊:“可不就是约会吗,搂搂抱抱的。”
李子:“是哦,看得我恋爱脑差点又长出来了。”
两人那怪得要死的腔调,再配上那快扭成麻花的样子跟表情,要多欠有多欠。
安弥:……
沉默是金,她沉默。
她无视这俩走过,两人跟上,继续在后边儿装腔作怪。
进了寝室,两个人才收起那副鬼样子,跑过来问安弥:“所以他咋跟你自证清白的?”
安弥懒得多说,直接把文件袋扔给了她俩。
两人抽出报告放台灯下边,齐齐撅着屁股在那儿看,从头到尾卧槽个不停:
“卧槽司法机关的鉴定!”
“卧槽这么厚的报告!”
“两天时间给出这么厚的报告,卧槽,陈聿这是卖了多少人情?”
……
“卧槽!都他妈生拼硬凑的!”
“咱一点儿没听出来啊,卧槽,技术真够好的!”
两人看完报告的时候,外边过道刚好熄灯,啪的一声。
“卧槽!”苏芷伊又来一声,然后惨叫道,“我还没洗澡!”
大学寝室不像高中那样室内会熄灯,但会停热水。
李子也鬼哭狼嚎起来:“我也没还没洗!”
两人一边“啊啊啊啊”一边冲去浴室企图试试看还能不能挤出点儿热水冲脚,这大冬天的,用冷水冲脚要死人。
听着这俩人的猪叫声,安弥摇头。
*
最近气温忽然骤降,第二天早上去上课的时候,苏芷伊和李子本来想要美丽冻人一下,结果一出门,立马打道回府把薄大衣换成了棉衣,还裹上了厚厚的围巾。
在美丽面前,还是不冻人更重要。
安弥没换,她本来就穿的棉衣,但里头穿得薄,领口也敞着,能看到一点红色的纹身。
她这件棉衣其实也薄,就是棒球服内衬里加了点儿薄棉。
因为喜欢樱桃红,她有挺多这个色系的衣服,这件就是。
带一点暗调的红色很衬她,张扬又高级。
这件夹棉的棒球服颜色特正,版型又潮又帅,等出去后她两手一插兜,帅死。
走路上,她回头率比夏天的时候还高。
上午还好,大家忙着赶路,中午和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回头率真的不要太高,她长得就够惹眼,这衣服一套上更引人注目。
所以,某个本就一眼能从人群里找到她的人目不斜视地路过这里时,直接从一晃而过的余光里注意到了她。
他转头,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