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夫人倒是没什么,毕竟她有了些年岁,虽说近几年京师里没有办过这样的活动,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她去了,感觉也就那样,反倒是人挤人的,瞧着很是乱糟糟。
她兴趣缺缺,道:
“在家里看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在家里也扎了花灯。我不爱凑那热闹。回头问问玉瑶她们几个,若是想去,就麻烦你安排好了,切不可被人冲撞了。”转头又问舒窈:
“你可想去?要是想去,让你九叔带着你过去,有他在,万事都是妥当的,你不用担心什么。”
舒窈听了,心里更加期待,只是留姐姐一个人在玉兰院里过团圆节,她总还是不忍心,纵是觉得机会难得,错过了未免可惜,可也只能道:
“我就不去了,我留在家里陪着老夫人您和我姐姐吧。”
原来如此,总是挂念着别人。这个女孩儿怎么就这样好呢?不知怎的,沈君琢心里隐隐有着骄傲,脸上就笑意盈盈的,道:
“不妨事,你想去就去,到时候我让人接了彦哥儿媳妇到甘棠院里来,这样母亲和你姐姐就都有人陪着了。既全了你的孝心又能了了你的心愿。”
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出来这是她的心愿了,舒窈的心里觉得甜蜜蜜的,比冬日里晒着暖阳还要舒服,脸上就更红了,低声说道:
“如此,就有劳九叔了。”
她这样客气,他又有些不高兴了,更何况听着她始终喊他“九叔”,就有些不自在,可又不能挑出她的理,只好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余老夫人瞧沈君琢的面色难得这样好,想着定是朝廷里的事顺当,也不多问,只吩咐梁妈妈换茶来。
梁妈妈刚出去,沈瑜来了。一进门就看到沈君琢坐着,舒窈站在他和余老夫人中间,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那两人竟觉得有些郎才女貌的感觉!
他慌忙揉了揉眼睛,再看舒窈的时候,就觉得她站在那里有些别扭。
沈瑜走到地心里,给余老夫人和沈君琢都行了礼,起身后就规规矩矩地站着等沈君琢训话。
他们沈家一直是这样,长辈的辈分在那里,从来容不得逾越。晚辈们到了长辈面前,除了恭敬就是战战兢兢。可是此刻在沈瑜的心里,对这位九叔却埋着许多不满,他一改往日里连看都不敢看沈君琢的样子,抬起头,迎上了他的视线。
只是他对自己的胆量过于自信,凭着心里的那股怨气和沈君琢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下一刻就败下阵来,慌张地不知将眼神落在哪里好,双手也开始有些颤抖。
他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莫怕莫怕,他绝不会暴起伤人。可是从沈君琢眼里看到的那分冷冽、那分睥睨,就是让他忍不住地颤抖。
再次求票,什么票都好,深表感谢!
第61章 微风起(2)
沈君琢看着站在面前的沈瑜,想起那根玉兰发簪,心中一嗤,打量了他一番,才说道:
“听说你父亲要给你请封世子了?”
沈瑜觉得自己的腿也开始发抖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免得在沈君琢面前抖成筛糠的样子, 免得在舒窈面前丢脸。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有一种感觉,往常这位九叔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今日却突然改了态度——那态度不是重视他了,而是更加轻视,轻视到让他自己觉得是一粒尘埃, 卑微到土里。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是,父亲说等官家复朝了就上疏。”
沈君琢轻轻一笑,那笑声听到沈瑜的耳朵里,怎么都感觉有些揶揄的味道。可他不敢再看他的脸,只低着头,站在那里浑身都是不自在,紧张、窘迫、惧怕、低微。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帘子被掀开的声音。沈瑜回过头去,看见蒋夫人带着那几个庶妹来了,突然就感觉有了救星,忙喊了一声母亲。
蒋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沈君琢,道:
“九叔今日倒是闲暇,朝里无事可做了吗?怎么有空在这里坐到了这会子?”
沈君琢站起身来,冷冷笑道:
“嫂嫂好忘性,大家都过年,连官家都免了早朝,就不许我也过过年么?不过嫂嫂一来,还真是提醒了我有一桩事要办,有的人家仗着祖上的功勋, 连着三代爵位没变。到了第四代, 没有丝毫建树,对朝廷也毫无裨益,要是这爵位还不变,可就有些不合规矩了。嫂嫂是极重规矩的人,您说是不是呢?”
蒋夫人一双眼睛冒着火,直直地看向他。这样的人家说的是谁?就是茂国公府啊!若他真要在官家面前进了谗言,等到沈瑜继承爵位的时候降了等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样做对他虽没有什么好处,可对沈明赫和蒋夫人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妙啊!
这么明晃晃的威胁,让蒋夫人面子上十分下不来,心头的怒火上下翻腾,将她的胸口冲撞的生疼。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和他正面直接交锋。他现在只是这么说说,不见得真的会去做,若是真的激怒了他,那可就是逼着他去做了。
蒋夫人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将火气强忍了下去, 冷着一张脸,僵硬地挤出一丝笑来, 道:
“九叔说笑了。咱们沈家也不是没有建树,您不就是沈家对朝廷最大的裨益嘛!官家得您相助,稳坐九重宫,江山社稷安稳,民众百姓乐业,谁也不能有个异议!”
沈君琢从上面走了下来,边走边道:
“嫂嫂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做了什么和茂国公府没有丝毫干系,这一点官家知道的清清楚楚。另外,我劝嫂嫂平日里多注意些饮食,像桂圆、干荔枝这样的干鲜就少吃点,省的整日间火气大的不得了,气大伤身,这府里要是再办一场白事,可不是平白地添麻烦吗?”
说着,跟蒋夫人错身而过,丝毫没有停留,掀了帘子出门去了,留下满屋子的人噤若寒蝉。
第62章 微风起(3)
蒋夫人的脸色刷地一下子白了,整个人站在那里气的发抖。贾妈妈见状,悄悄地拉了站在身边的玉瑶一下,示意她上前劝一劝。
玉瑶在心里哀叹一声,这种时候想起来她了,往日间从不见记起她这个人来。她也不是傻子,这时候出什么头, 出头就得惹一身骚。她站的笔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贾妈妈在心里骂了一句玉瑶,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是个缩头的乌龟了。正要上前开口,却听余老夫人朝人群后面站着的梁妈妈道:
“还愣着干什么, 传膳吧!”
梁妈妈应了一声, 有人开始活动,搬桌子、传菜、端净手的水盆……
余老夫人在沈君琢和蒋夫人交锋的时候仿佛入定了一般, 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此时的脸上却有些不耐烦,对还站在地心的蒋夫人和沈瑜道:
“你们也别站着了,饭总是要吃的。汐月,去吩咐厨房炖一锅银耳莲子羹来,那东西败火,大家都吃上一碗,别整日间跟斗鸡似得。”
还吃什么?哪里能吃得下!蒋夫人的脸色有些灰败,胸口的气息还未平稳,她向余老夫人草草行了一礼,道:
“媳妇今日身子不适,就不留在这里用膳了。瑜哥儿今日去给先生拜个年,尊师重道的礼不可废。”
说完,也不等余老夫人有什么表示,转身就走了。站在蒋夫人身边的沈瑜像是被她和沈君琢之间的对话吓懵了, 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才跟着向余老夫人行礼告辞。
余老夫人紧皱着眉头,朝沈瑜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吧。
沈瑜转身出了屋子,他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已经湿透了。本来他和九叔的对话,就够他受惊吓了,没想到母亲一来更甚!怪不得母亲和九叔从来都是避免见面,以往就算见面了也从来不说话,原来一说话就是这种可怕的阵仗。
屋里剩下玉瑶姊妹四个,再加上舒窈、余老夫人,那一众仆妇们个个想要避出去,摆完了饭菜都站到了门外。
气氛尴尬至极。舒窈不知道沈君琢和蒋夫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过结,让他们叔嫂二人关系如此紧张,可她从心底里偏向沈君琢,总觉得一定是蒋夫人做过什么非常对不起沈君琢的事,才会让他这样厌恶她。只是这样的隐秘,怕是连姐姐都不知道,她就更不可能打听得到了。
此刻, 最要紧的还是打破这屋子里的寂静。舒窈上前一步, 拿起汤勺,盛了一碗汤,放在桌上,转身对余老夫人道:
“老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余老夫人看她一眼,她就喜欢这丫头的性子,稳稳当当,知情识趣,本来心情不好,也勉强露出个笑容给她,道:
“好,他们不吃咱们吃!”
说着坐到了桌子边上。
玉瑶等人这时才围了过来。一时间静静地吃饭,等吃完了,几人也没什么心思凑趣。余老夫人神色淡淡地,大家也就知趣地告退了。
第63章 微风起(4)
舒窈和刘妈妈走在路上,一出门刘妈妈就开始抚着心口,到这时还余惊未了。
舒窈看了她一眼,道:
“妈妈快停下来喘匀了气儿,一会儿到了玉兰院里,别让姐姐看出端倪。”
刘妈妈真的停下脚步,一手撑着一棵树, 一手还压着胸口。停了一会儿,她看着舒窈道:
“今日这事,二小姐一点都没感到害怕吗?”
舒窈上前,学着刘妈妈以前对她的样子,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道:
“我还真没觉得害怕,就是有些震惊。没想到九叔和国公爷、蒋夫人之间的裂痕这么大。这样想来, 姐夫是从小养在老夫人跟前的, 而现在姐姐又不能回到东府里住着, 我担心姐姐以后得日子不好过啊!”
刘妈妈想想也是,他们神仙打架,舒雅却很可能跟着遭殃。蒋夫人毕竟是沈彦名义上的母亲,纵然舒雅和余老夫人这边亲,却不能忤逆了婆婆的意思,还是得住在西府里,听蒋夫人的管教。
想着这个,刘妈妈对刚刚那一幕的惊惧倒淡了很多,开始跟着担心起舒雅来。
见刘妈妈气息稳了,舒窈扶着她的手复开始往回走。两人都有些沉闷,到了玉兰院里,却发现玉兰院里的气氛也不大寻常。
舒窈和刘妈妈对视一眼,唤来秋霜,谁知秋霜也一脸懵,只说见到许妈妈从家里来了,一来就进了大奶奶的屋里,好一阵子了, 没见人出来。
舒窈对许妈妈就更有意见了。谁不知道舒雅精神不济, 哪能在她屋里耽搁这么久呢。想着,就要进去看看,却被春桃一把拉住。
春桃朝屋里努了努嘴,低声道:
“二小姐先别进去,横竖里面的人快要出来了。”
看样子春桃多少知道点情况,舒窈看了一眼那门帘子,跟着春桃往外间的椅子上坐下,拿眼睛询问她怎么回事。
春桃给舒窈到了茶,将茶盏往她面前推了推,才道:
“有的事二小姐您不知道,上次我也没和您说太多。说来话长,许妈妈的儿子跟着咱们一道来了京师,原来是想做些个买卖,赚几个钱的。可不知怎么,被人拉去了赌坊,染上了赌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把个家输的底儿掉。许妈妈每隔一个月回去,次次都要将省下来的月例银子全都带回去给他填窟窿, 这还不够, 还有偷大奶奶体己银子的时候、偷偷卖大奶奶东西的时候。这不又回去了一次,估摸着是又有窟窿填不上了,没办法,就来求大奶奶了。”
舒窈一听,心中就有了些火气,怪道她看着许妈妈做事总是不尽心,原来是心都用在了败家儿子身上。她拧着一双秀气的眉毛,看了一眼里间的门,问道:
“姐姐可都知道?”
春桃道:
“大奶奶什么都知道。亏许妈妈每次回来都拿儿子做生意说事,总说生意亏了,赔了钱,有时候要向大奶奶预支下个月的月例,大奶奶看在她是乳母的份上,也没有难为她,不过分的都答应了。可这一次,估计事儿大了,许妈妈进去有一阵子了。大奶奶让我们都在外面等着,想是多少还要给许妈妈留些面子。”
第64章 微风起(5)
舒雅的屋里,许妈妈还跪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头发也散了,脸上还有一道血印子。她伏在地上低低地哭着,不时抬头看一眼舒雅的反应。
舒雅是躺在榻上的,榻两边垂着的幔子将她的脸遮了起来, 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
可许妈妈知道她醒着的。对她这个奶闺女,她觉得有些拿不稳。她之所以敢来求她,是因为知道她其实心地很善良,但她又不敢肯定她会帮她,因为舒雅毕竟还是个有原则的人。
见舒雅没有反应,许妈妈往前跪行了几步,又哭诉了一遍:
“大小姐, 您是我从小儿奶大的,我跟着您从南到北,路远迢迢,抛家舍业的到了这里。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忍心看着我家破人亡吗?那起子混账行子说了,要是明日还不上,就要来抢人!还要打折了我那儿子的腿……那人可是我出了彩礼娶回来的儿媳妇啊,要是就这么被拉走了,我往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再说了,福安他到底是您的奶兄,看在打小儿的情谊上,您也得搭把手……”
舒雅望着帐子一角上挂着的一个香囊,看了好久,也想了好久。从她记事起到母亲故去,再到出嫁,再到沈彦去世。桩桩件件的事发生的时候都有许妈妈在。她虽不曾给她提供过什么支撑,但到底是陪着她一路走过来的人。
许妈妈的谎言不用深究,只要略一思考就能戳穿。可她一直没有戳穿她, 她以为会有一天就此打住,不再发展,没想到拖着拖着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不能再拖了,再拖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舒雅扶着榻沿,抱着肚子,缓缓起身,扯过一个隐囊垫在身后,让自己靠的舒服一些,才缓缓道:
“妈妈疼爱奶兄的心我知道。这么多年,妈妈跟着我,没享到多大的福,苦倒是吃了不少,只怪我自己没本事,带累着大家跟我一起吃苦。我记得刚到京师,我就给了你钱,让你们在京师里寻一处房舍买下来,也算有个落脚之处。如今奶兄在京师,不管生意做的如何,到底算是有个营生。我也是有着身孕的人, 这些日子越发能体谅做母亲的对孩子的心。即然现在奶兄的生意艰难,妈妈不妨回去帮他一把,也不必整日在我这里对他牵肠挂肚,放心不下。至于他欠下来的钱,妈妈你也是知道的,我这里积蓄并不多,填不了那么大的窟窿,”说着,慢慢折身,从榻里面抽出一个暗格,从中取了一张银票,递了出去,接着道:
“能帮的就只有这些,妈妈拿去救救急。从今日起,妈妈就回去照顾奶兄吧,往后不必再来我跟前了。”
许妈妈一听,心里就凉了,她想过舒雅可能出不了全部的赌债,但没想过她会打发了自己。她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想要再求几句,可是忽然间就对上了舒雅冷冷的眼神,她心里一惊,到了口边的话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看着递到眼前的银票,许妈妈犹豫了一阵子,扫了一眼银票上的面额:五十两,倒也够支撑过去这一阵子了。她颤抖着手接了过来,知道自此之后她们主仆之间的情分算是完了,跪在地上给舒雅磕了个头,没有再说什么话,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