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雅听她这么说,也不辩驳,冷冷笑了两声。
贾妈妈以为自己压住了舒雅的气势,余老夫人也没有表态,心里冷哼这姊妹两不过如此,一个才死了丈夫,一个还不知道将来是不是到哪家高门里做小妾的命,余老夫人对她们那点子喜欢,原来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真正遇到要和蒋夫人对上了的事,也不见得愿意为她们出头。
正这么想着,忽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贾妈妈略转过身去,这一看立即吓了一跳:这是见鬼了不成?
第77章 一念生(4)
舒窈迈着莲步优雅地走了进来。细一看,她连衣裳都已经换了,可见回来已经有了一阵子了。
怎么回事?她明明将她推了出去,眼看着那伙人将她裹挟了过去,那些不知情的下人们也的确认认真真地找了,就连那个刘妈妈的样子也不像是作伪的,怎么现在有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她的面前?
贾妈妈双唇有些颤抖,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站在面前的是人不是鬼,肯定是有哪里出了纰漏,才让今晚的事没有做成。没关系,这事成与不成,横竖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给的是重融了后的现银,顶多不过是损失了些银子罢了,怎么都查不到她的头上来。她镇静了些,忙在脸上堆出惊喜的表情道:
“我的二小姐啊,你没有走丢啊!真真是好人有好报,可是被哪位好心人给救了?”
舒窈看她一眼,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道:
“妈妈以后稳重着点吧!这个样子在夫人面前可就丢丑了。我哪里走丢了,不过是看到了九叔,随着人群过去找他了,怎么在你嘴里倒像是被花子拐了去。我带出来的刘妈妈不知道情况,不稳重也就罢了,您可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老人儿,事情还没闹清呢,怎么也这般慌手慌脚的?这可不是您这样身份的人该有的样儿呀!”
一个软钉子扔了过来,这样明褒实贬的话听着真心刺耳,可贾妈妈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般难受,脸上却还得笑着说:
“二小姐教训的是,老奴是莽撞了,忘了咱们家还有大将军就是专管京师防务的。既是遇到了他,天大的事儿也变得没事儿了。只是二小姐也该让人告诉我一声,倒害的我白白惊吓一场。”
舒窈一笑,道:
“这就奇了,九叔派了人过去传了话,妈妈没碰到人吗?”
在门外时就听到她在余老夫人和姐姐面前说的那些话,觉得十分腻味,不进来呲哒她几句都对不起姐姐帮她出头。
贾妈妈一个愣神,当时心里装着设计李二小姐的事,那侍卫过来说了什么她还真没注意,只记得说让她们尽快回府,难道还说了这李二小姐已经回府了?想到这个,她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就没好好听人传话呢?!
见贾妈妈噎住了,舒窈不再理她,只对着余老夫人笑着道:
“老夫人今日在府里可还乐呵?我在外面让刘妈妈买了几个小玩意儿,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一早就给您拿过来,您看着是个意思,可不要嫌弃我买的东西粗陋!”
余老夫人早就见到舒窈回来了,还是在她这边换的衣裳,听了贾妈妈的话倒也不急,就一直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本想帮着舒雅说几句,却见她们姊妹两个合起来已将那不知礼数的老货给收拾了,想着自己再多说,就将东西两府的矛盾激的更大——虽然儿子和国公爷两口子已然是公开撕破脸了,但她还是对外的国公府老夫人,将来还要为儿子说亲,两边闹得太僵面子上总是不好看的,也就没有再理贾妈妈。见舒窈和她说这个,知道她好容易出门一趟,还记挂着给她买东西,心底里就喜欢她,笑着说道:
“有你姐姐在,我们娘两个在一起哪有不高兴的?你有心了,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舒窈一笑,转身看了一眼更漏。舒雅会意,扶着一旁春霞的手缓缓站了起来,两人向余老夫人告辞,却是理也没理站在一旁的贾妈妈。
出了门,沈君琢安排的软轿早已在门外等着了。舒窈扶着舒雅坐上去,玉兰院里的一行人慢慢悠悠往回走。刘妈妈跟在舒窈后面,悄悄过去一把抓住舒窈的手。
舒窈感到她的手还在颤抖,知道今晚她收的惊吓不亚于她,有心安慰她,却还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到进了屋子,舒雅打发了多余的人,只留了舒窈、刘妈妈、秋霜、春桃下来,才问道:
“怎么回事?”
舒窈就知道肯定瞒不过姐姐,就将自己真的遇到了拐子的事说了,幸而得九叔相救,才没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只是她将沈君琢怀疑有人故意设局的事隐去了,既然连姐夫不是意外的事都暂不告诉姐姐,她的这点事就更不能让姐姐担惊受怕了。
刘妈妈拍着胸口,满脸的泪水,道:
“这得多亏了大将军,要不是他,我这条命也得去了!”
天知道她找不到舒窈的时候有多绝望,她在那人山人海中跌跌撞撞地找人,越找心越慌,想着她就算穷此一生也要把舒窈找到。遇到沈君琢的人时,她已经满脸脏污,头发也跌散了,身上的衣裙也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块,当听他们说大将军让她先回府去,小姐马上回去,她心里还在犹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等她回来后没多久,就见沈君琢和舒窈一同回来了,那一刻,真觉得如同重生了一般,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扑上去抱住舒窈就是一顿痛哭。
沈君琢知她们主仆情深,没说什么,只皱了皱眉,嫌刘妈妈身上太过脏污,这个样子就抱住舒窈,真是……无法阻止。看了一眼,扭过头,等她们哭完了,让人送她们往甘棠院去。
舒雅听了这些,紧握着双手,眉峰紧皱,心里后怕极了,也更加感激沈君琢,着实将他当成了恩人一般。舒窈今日若是真遇了不测,她怎么对得起父亲,怎么对得起故去的母亲,想想就觉得可怕。她上前拉住舒窈的手,哭道:
“都怪姐姐,都怪姐姐……”
舒窈想到那会儿被劫持时的惊惧,泪也泛了上来。好在一切有惊无险,平安度过。她抱着舒雅的双肩,道:
“姐姐快别这么说,这关姐姐什么事?谁又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不过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吗,或许正是人说的,我是傻人有傻福,正巧让我遇到了九叔,命里注定我不会有事!”
舒雅还是哭,说要不是她在这里,哪里会让舒窈遭受这样的危险。姊妹俩抱在一起说了好些话,舒雅又吩咐人煮了安神汤来,再三地感慨九叔真是救了大家的命。
眼看着夜色已经很晚了,舒窈不敢再耽搁舒雅休息,让人端来热水,服侍着舒雅洗漱一番后,看着舒雅睡了,方才回到自己屋里。
第78章 一念生(5)
只是即便是喝了安神汤,舒窈躺在榻上也无法入眠。这一天的惊惧着实让她不安,那个温暖的怀抱更让她忍不住回味,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果然发着烫,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了她,一定会发现她的脸羞得通红。
一想到那个人,心里就有只小鹿咚咚跳着,隐隐的甜蜜铺天盖地地罩了上来,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心底就又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一个更让人害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沈君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改变,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无端的信任,再到现在这样隐秘在心底的情意。
原来很长时间以来,她见到他时心里隐隐的欢喜是这个原因,那些手足无措是这个原因,那些面红耳赤也是这个原因。她如何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这情意啊,让她怎么面对?她还口口声声喊着他“九叔”,这个样子哪里是将他当成了长辈?她突然觉得有些羞耻,自己竟是这样见不得光的一个人!
而他呢,是朝廷里位高权重的大臣,官家的忠臣良将,他像一株挺立的修竹,又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在她的眼里他没有凶残,没有暴虐,有的只是温和与儒雅,他那样完美,她怎么忍心让自己去破坏他的完美?
舒窈觉得心口似乎压了一块巨石,一点点将她拖着往下坠去,越这样想着,越觉得心灰意冷,周身如在三九寒天一般,那心上像是插了一把刀,还是一把钝刃,一刀一刀,一点一点地对着她的心下手,直把一颗心割的鲜*血*琳琳,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夜,早上醒来的时候,舒窈就觉得有些头痛,摸了摸额角,竟是一片滚烫。原本坐了起来,忽觉一阵眩晕,复又躺了下来。
刘妈妈等人听到了动静,过来一看,吓得就要去请郎中。舒窈想要制止,后一想还是传出去些动静的好,也不必再找理由不出玉兰院了。其实自己摸了脉,果然是风寒邪气入体,少不得要烧上一阵子,倒也不着急,就由着刘妈妈张罗去了。
等到众人散了,她一个人躺在榻上,仔细地想了想那些似梦非梦的感受,心里只觉得惘惘的,那种疼痛的感觉又漫了上来,眼角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怎么办,怎么办?教她日后怎么面对他?
她在玉兰院里养病,一整日未曾出门,消息一早就传到了甘棠院。余老夫人差了梁妈妈来看她,拎了一大包药材,里面竟还放着两支五十年的老参。舒窈挣扎着起来,连说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给她一个年轻人用岂不是糟蹋了。
梁妈妈笑着摇头,只道:
“哪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给你是老夫人的心意,你收着就好。”
舒窈只得收下。又叫刘妈妈将昨日从大街上买的小玩意儿拿出来,挑了里面还算精巧的东西,交给梁妈妈,让她带给余老夫人。
梁妈妈见舒窈气色实在是差,不便打搅她,呆了不多时也就告辞了。舒窈昏昏沉沉,一整日连饭也没有好好吃,到了晚上却是烧的更高,浑身都疼的厉害,人也睡不醒。
舒雅让人出去再请郎中,换了方子后舒窈略好了一些,醒来还和她们笑道:
“果然是医不自医。我尽在梦里张罗着怎么开方子了,还在着急怎么就是写不出字儿来!”
舒雅心疼她疼的直掉眼泪,还是舒窈知她一整日定是又没能好好歇息,怕她本来怀相就不好,万一有个闪失可了不得,反复道自己无事,劝她回去歇着,舒雅才回了房。
第79章 一念生(6)
夜色已经沉了,沈君琢走在路上,他想着今日提审那歹徒,奇怪的是那人受了刑,也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主顾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的确有人买凶,让他去劫走一位小姐。
那歹徒不过是个江湖组织的一员,才从河南到了京师,对京师里的一切都不熟,是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办的亡命之徒。和这样的人交易再妥当不过,万事不问,只要银钱开路就行。能找到这样的人,也是有本事的。
他锁着眉头,没想到府里竟能接二连三出现这样要人性命的事。这样的行事,倒很像是她的作风,狠辣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一如当年老国公爷过世时前的做法,改了请立世子的奏疏,安排人去追杀他。
他对她的怀疑从没有淡过,只是一则始终拿不到任何证据,二则他想不通为何要对舒窈下手。她不过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对她能构成什么威胁?若说沈彦,还能让人想通一点,毕竟沈明赫在立世子的态度上继承了老国公爷,始终不甚明朗,一度偏向了沈彦,为了沈瑜,她不惜铤而走险,这还说的过去。可是舒窈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黑暗中踽踽而行,偶尔一抬头,远处有灯火阑珊。只是那灯火不是属于他的,二十三年以来他始终是孤独一人。小时候,老国公爷自从发现他的才华,就对他特别看重,不但请了当时的大儒来做先生,还从外面找了拳脚师傅,君子六艺,他无一不精。可他毕竟小,要想学好这些,留在内宅的时候就少了,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就少了。他心里知道余老夫人对他的关怀不少,可却始终无法和她亲近起来。
北匈奴战场上有大漠的风沙,刮起来遮天蔽日天地混沌一片,刮完了人和牲畜都能被埋在风沙下面,只有顽强的芨芨草和红柳能冒出头。天晴的时候白日里烈日当头,露在衣衫外面的皮肤被晒得通红,晒不了一个时辰就火烧火燎地疼痛,到了晚上,又得生着篝火,裹着皮袄,才能勉强抗得过寒夜。
可那里也有美景,落日时天边的晚霞火红一片,磅礴地翻腾出多姿多彩的景象,将半个天空都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地上有篝火热烈,火上烤着的整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一滴滴油脂顺着某个位置往下低落,火堆里很快窜起一簇火苗,肉香飘飘荡荡传得很远。有人取出烈酒,放声歌唱,烈酒在人群里一个挨一个地传下去,嘹亮的歌声从耳边直上云霄。
只是那份浓烈,那份激荡,却让他觉得分外孤寂。他的文韬武略在这里略有施展,很快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变成了能领一队人马的斥候头子,周遭人声噪杂,他却觉得仿若在无人之地。回望故乡,他有些迷茫,他该思念谁?把谁放在心上?
那战场上刀剑无情,血水混着泥沙,很快就变成一片黑色,他结束了多少人的性命,数也数不清。杀的人多了,再杀人就变得麻木,或许那时候他真的已经面目狰狞,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一般。所以那么多人怕他、惧他,把他当成地府里来的无常一般。可有那么一个人,明明有一双鹿一般胆小易惊动的眼睛,却敢迎上他的目光,和他对视,这一看就看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在孤寂的夜里也觉得暖意融融。
第80章 一念生(7)
一日未见,不知她过得怎样,可还安稳。他记得他叮嘱过她不要离开玉兰院,她应该会乖乖地听话,找个借口避不见人。
这样的话,她就一定在那里守着。她在做什么?她会想些什么?他攥了攥手心,似乎昨日里握住了她的手就一直没有放开,此刻还在他的手心里留下那滑*腻的感觉,冰凉的手指触动着他的神经。
脚步自有主张,已经带着他往玉兰院的方向走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梅园那道垂花门前。守门的婆子一见是他,脸上瞬间露出惊喜,慌忙上前,行了一个大礼,道:
“大将军这么晚了要去西府么?”又看了看他的身后,虽跟着一个小厮,却不见提着灯笼,忙又道:
“老奴这儿有灯笼,大将军若是走这条路可得打着灯笼点儿,这路走的人不多,可别滑着脚。”
沈君琢像是忽然晃过神来,顿在了原地。他怎么去找她,以什么理由去找她?他是她名义上的长辈,哪有长辈夜里还往她闺房里去的道理?就算他丝毫不在乎自己,他能不为她的名声着想吗?
他在原地转了个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一轮明月,心中忽觉得寂寥,转身往回走去,给守门的婆子留下一句:“不去,你守好门。”
那婆子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儿子是大将军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带着他们到了京师,又见他们无依无靠无生计,就安排她来国公府守个门。可惜她的儿子伤了一条腿,只能在家做些木工活计,否则跟在大将军身边也还是威风凛凛,就像那个赵飞勇一般。
她目送着沈君琢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当中,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垂头丧气地回了值夜的屋子。
到了第二日,沈君琢打发小厮去请舒窈,想和她说一说那凶徒的事,这才知道舒窈竟是真的病了,一时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真恨不得将玉兰院搬进东府。好在后半晌再差人去打听,就听说舒窈已经见好,方才略放下了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