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京师——董小钰【完结】
时间:2023-08-15 14:47:16

  说话间,已经到了堂屋。这屋子从外面看起来有些破旧,很是低调,进了里面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上了桐油的地板光洁明亮,地中心铺了一块素色的栽绒毯,中堂上挂的是一副山水,江山淼淼人杳杳,很有意境。两旁是两架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瓷器。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圆桌,想来主人用膳就在此处。
  沈君琢牵着她寻了把椅子坐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道:
  “我嫌她们聒噪,就让人请她们去别的地方喝茶了。不过我竟不知道你还懂江湖草莽的法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舒窈只是笑,心道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可是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沉浸在了他的眼神里,不大会儿脸上就发起烫来。
  沈君琢心中一动,挥手打发了屋内侍立的下人,起身拉她起来,一把就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嗅上她柔软的头发,口中低低喊着她的名字,只觉得这几日间心中的空虚终于得到了填补。
  舒窈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就觉得无比安稳,若能这样过上一世,她就是这世间最有福的人。她也试探着含了他的名字,他听见了,就将她抱得更紧。
  过了好一会儿,沈君琢才放开舒窈,看着她的眼笑道:
  “可还下棋吗?”
  舒窈点头道好,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无所谓,做什么都一样。
  他从博古架上的暗格里取出棋子,又从旁边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张棋桌,还是递给她黑棋,两人开始对弈。
  舒窈的脸上泛着笑,她觉得自己的两个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沈君琢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里都是说不尽的温柔。那棋子将棋盘上的空一点点填上去,每一局到最后,舒窈发现自己都只是输了他一两个子,知道他已经是在让着她了,心里乐颠颠地,脸上就洋溢着幸福。
  沈君琢笑着摇头,这样的姑娘啊,这么容易就满足了?他见惯了那些欲壑难填的人,有了金银还要权势,有了权势还要天下,得了天下的人还想要人心。而她仅仅因为他让了她棋就这样开心。
第97章 青丝绕(5)
  一时到了午膳的时候,那白胖的婆子堆着满脸的笑进来问饭摆在哪里。沈君琢随手一指,道:
  “就摆在这里好了。”
  婆子应了,不一会儿就指挥着三个小厮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还在桌上放了一把酒壶,两个酒杯,说话间人都退了出去。
  二人从棋桌边移步过来坐好,舒窈看着酒杯就有些发愁,道:
  “我不会喝酒。”
  沈君琢不言语,仍旧拿过她面前的酒杯,给她满满的倒了一杯,舒窈接了过来一看,那酒是淡淡的粉色,丝毫闻不到酒味儿,反倒是有点甜丝丝的气息。
  沈君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道:
  “这是果酒,很嫩,你尝一尝,不会喝也喝不醉的。”
  舒窈有些犹疑,端起酒杯来略尝了一口,回味了一下,甜甜的,绝没有酒的辛辣,立即相信了他的话,干脆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沈君琢想阻止都没能来得及。
  他看着她慢慢红起来的脸笑了笑,道:
  “吃点菜,虽是果酒,喝着好喝,但毕竟也是酒,别喝那么急。”
  舒窈听他的,捉起筷子吃了一口菜,见他又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酒,就拿过来小口地抿着。
  若放在平时,沈君琢吃饭最多只用一炷香,可是今日陪着舒窈,愣是用了半个时辰。那壶酒喝光了,菜却没吃多少。
  看看时辰,算着丞相府的诗会也该结束了,沈君琢一边吩咐人去接刘妈妈和秋霜,一边让人赶了马车过来,自己亲自扶着舒窈上了车。
  上车的时候舒窈还清醒着,谁知马车走了不多时,她就开始犯困,一边嚷着热,一边要寻了榻躺下去睡觉。
  沈君琢哭笑不得,见过男人耍酒疯的,没想到这个姑娘也会耍酒疯。天虽暖了些,倒还不至于热,他哪里敢让她脱了衣裳。可是跟一个醉酒的人讲不通道理,她不管不顾,一定要脱了外面的褙子才肯,他束手无策,只能由着她。
  等到她脱了褙子,就趴在隐囊上呼呼睡了起来。有风透过马车的缝隙吹进来,沈君琢怕她冷,又怕马车颠疼了她,就将她抱进怀里,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睡。
  她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着,两颊红扑扑的,一张橝口红润润的,胸前戴着璎珞上的琉璃珠子七彩斑斓,趁着肌肤俞加雪白。
  沈君琢看着看着,就觉得全身有些燥热,口舌发干。此时若是她醒着,他可能就直接吻了上去,偏偏她睡着了,沈君琢倒不敢有任何动作,生生忍着,极不自然地扭过头看向别处。
  这一睡就睡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国公府附近,沈君琢又让车夫驾着车绕着国公府走了一圈,舒窈这才醒来。
  一醒来就发现居然躺在他的怀里,忙慌张地坐起来,谁知起的太急,他又正巧偏过头来,她的额头就碰到了他的下巴上,舒窈哎呦痛呼一声,又跌了回去,幸亏沈君琢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才没让她滚到地上。
  两人闹了个大红脸,舒窈坐起来时都有些不好意思。沈琢捂着唇低咳了几声,微微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转身对舒窈说:
  “我先下车,一会儿给你送来今天诗会上做的诗,你先看看,回去好有个说法。”
第98章 青丝绕(6)
  舒窈笑着点了点头,看他开了车门,敏捷地跳下了车。过了一会儿,刘妈妈和秋霜上了车,刘妈妈一上车就将她抱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觉得她没有什么异样,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尔又骂起了沈君琢,道:
  “天杀的,怎么就敢这么光天化日下劫人!”
  舒窈不高兴了,嗔怒地看了一眼刘妈妈,道:
  “妈妈,你别这么骂人!”
  刘妈妈也是气急了,回了一句,道:
  “可不是吗?骗了我们出来赴宴,我看你回去后怎么圆这个谎!”
  一旁的秋霜从早上起就被吓傻了,直到这会儿还没回过味儿来,直愣愣地道:
  “难道是,难道是大将军叫人绑了我们?还劫走了小姐?可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又都送回来了呢?”
  刘妈妈和舒窈都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有人敲了敲车窗,递进来一卷纸,舒窈打开一看,正是一首首诗词。就着车窗边的光将所有的诗词都看了一遍,翻到最后,竟然还写着今日都去了些什么人、穿了什么衣服、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十分详细,舒窈就在心里感叹沈君琢办事真是细心。
  很快,马车到了国公府内,刘妈妈扶着舒窈下车前特意嘱咐秋霜回去了什么都不许说。刚要抬脚,却听门外响起一阵哭闹,几人侧耳细听,原来是有乞丐上门,被国公府门口的小厮们打了出去。刘妈妈满心的焦躁、担忧、心痛,哪里顾得上管这个,一心想着怎么也得将此事告诉舒雅了,万不能再耽搁了。才要走,却被舒窈拉住了,道:
  “妈妈听听外面那人的口音,像是邕州来的。若是同乡,在外遇到了不管说不过去,妈妈拿些钱,出去问问,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父亲的消息。”
  刘妈妈叹口气,只得扭身出去看看。
  剩下的一行人先去见了余老夫人,舒窈照着沈君琢给她的东西,捡有趣的事说了几件,余老夫人也没有起疑,就打发她快回去歇着。
  这边刘妈妈满心的担忧,她原以为有舒雅在,沈君琢不能拿舒窈怎么样,没想到竟然还能闹出今日这样的事。有了今日,就能有明日,今日没出什么事,以后可就难说了。越想下去,刘妈妈就越是害怕,不由地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等到出门找到了那几个乞丐,一问果然是从邕州来的,再问他们可知道刺史李存仁,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皆露出凶光。刘妈妈心中吓了一跳,也没敢再多问,给了几个钱后就匆匆回了国公府。
  一路往回走,一路心不在焉地想着舒窈的事,想了又想,觉得必须得告诉舒雅,不能再这样瞒下去,再瞒下去可能就要瞒出大事来了,也没把那几个乞丐当回事。
  到了玉兰院,舒窈已经回来了。刘妈妈想着寻个机会单独找舒雅,可是舒雅的屋子里总是有人,她一直没能摸着时机。直到舒雅快要就寝的时候,她寻思不能再等了,就挪到了舒雅的门口,刚想要进去,谁知舒窈却从里面出来了。
  一看刘妈妈的样子,舒窈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拉了刘妈妈过来,轻轻道:
  “姐姐要睡了,妈妈跟我来。”
第99章 青丝绕(7)
  刘妈妈无奈,只得跟着舒窈去了她的屋子。
  一进屋,舒窈先是翻箱倒柜,找了好一阵子才从柜子底翻出来一个小小的瓷罐,瓷罐用蜡封着,一拿出来刘妈妈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忙上前按住她的手道:
  “使不得,这可是小姐你跟着隋先生耗时五年才做成的药,我还什么事都没有呢,用不着这么好的药。”
  舒窈却不答应,这药别人虽千金难求一丸,但用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值多少钱都不在乎。她执意撕开封蜡,从里面取出一枚黑色的丸药,一股悠悠的香气就飘散了开来,闻着让人心肺舒畅。
  她用手托着,递给刘妈妈,眼里满是真诚,道:
  “前日因为我才让妈妈淋了雨,我方才已经摸了脉,妈妈的脉象不是很好。此刻是不是已觉头晕,如坐舟上?回来后是不是一直无心饮食,腹中饱胀?风池穴位当隐隐作痛,太阳穴位当略有发烫,呼吸间有如细丝牵扯,憋闷不畅,是也不是?”
  刘妈妈吓了一跳,每一条都被她说对了,可见二小姐的医术着实精进,难道她真的病的厉害?
  她迟疑着接过丸药,拿帕子垫着托在手里,好一会儿长叹一声,满脸愁绪,道:
  “二小姐,你不用这样对我施以恩惠。你若是还将我当你亲近的人,就听我一句劝,离那沈君琢远远的。你才及笄,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以后定能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舒窈听着,将手里的瓷罐盖上,怔在那里,过了一阵子才道:
  “妈妈,你心悦过一个人吗?就是那种即使他站在你面前,你也还会想他的感觉;就算他什么都没说,只要他一出现就忍不住想要笑的感觉;就是那种一想到不能和他在一起,就生不如死的感觉……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样,不知道我还会遇到谁,但我知道此刻已经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了!
  你让我离他远远的,倘若我不知道他的心意,就算我将自己伤到体无完肤,我也可以不打搅他、离开他。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他的心意,他也和我一样,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前面的路很难,我知道,可是既然他什么都不怕,我就要陪在他身边,绝不退缩,绝不让他独自前行。
  你说我对你施以恩惠,妈妈觉得这一丸药就算得上是恩惠吗?那您打小照料我的情谊呢?都是空的吗?况我给您药,一是为前日的事心怀歉疚,二是因您真的需要。这事我本不欲瞒着姐姐,与其让她从别人嘴里听到,不如我亲自告诉她,只是……妈妈,容我些时候,容我些时候,让我慢慢和姐姐说,可以吗?”
  刘妈妈听了她这长长的一席话,心里五味陈杂,小小的女孩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还是那样沉、那样深。她曾经想过舒窈以后嫁一个什么样的郎君最合适,耕读传家,诗书继世,若是家里人口简单些的则更好,不要什么大官,不要什么世家,凭着舒窈的才气,嫁过去定能与郎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过着平平淡淡相夫教子的日子,这样才是一个女孩儿这辈子最舒适的日子啊!
  而不是像现在,这是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啊!那沈君琢高官厚禄,眼里能不能将舒窈看作唯一尚且不论,犯了伦常这样的错,就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死啊……
  刘妈妈满心的苦,觉得连嘴里也泛着苦涩,眼泪在眼角打着转儿,抚了抚舒窈的发,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怕你小小年纪,遭人欺骗,被一时所谓的情意冲昏了头脑,上了别人的当!若你有个好歹,我就是死了也对不起老爷和先夫人啊……”
  站在门外的舒雅如同五雷轰顶,惊诧万分。她本来就要睡了,忽记起今日收到了父亲的书信,就想着来告诉舒窈一趟,才走到门前,就听见了她和刘妈妈的对话,说了什么?舒窈与人互生情愫?难道自己早前竟没有白白担心她会对沈瑜动心吗?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又犹豫,反复思量了一下。若是他们两个互生情愫,心志坚定要走到一起,或许还真有那么一线希望,可她只怕沈瑜没有这个担当,负了舒窈一片真心。沈瑜是连在蒋夫人面前高声说句话都不敢的人,你能指望他逆着蒋夫人的意思做事吗?嫁了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就算沈瑜能凭着一时的意气护着舒窈,他能长长久久地护她一辈子吗?
  越是往下想,心就越往下沉。沈瑜绝不是舒窈的良人,就算他身上有那么多的光环,也还是配不上舒窈的纯净。
  舒雅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轻轻推开了门。吱吱一声,屋里的两人齐齐朝她看了过来,舒雅牵起嘴角微微一笑,道:
  “舒窈,我来看看你,忘了告诉你父亲来信了。”
  舒窈起身走过去,拉着她坐下,她突然出现,不知道刚刚和刘妈妈说的话她听了多少,心中就有了些忐忑,强笑道:
  “父亲怎么说?可说了怎么安排了人,何时接我回去?”
  舒雅盯着她的眉眼,看出她躲闪的眼神,缓缓道:
  “父亲说邕州正在闹饥荒,一时半刻安排不了人手来接你,让你暂时留在京师。”
  舒窈听了,心中有些怅然,天下并不太平啊,州郡在闹饥荒,京师里却能歌舞升平办灯会。只是这样的军国大事,还轮不到她这样的小女子来操心,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还是更操心自己的事要紧,她讪讪笑道:
  “既如此,我倒能多陪姐姐些日子了。”
  刘妈妈倒了热茶来,舒雅将杯子捂在手里,反复摩挲着,邕州地界种族多,她们自小就时不时听到有人闹些乱子,父亲的信没有让她惊慌,舒窈的事才真让她头疼。
  舒窈看着姐姐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她可能在门口听到了不少,看了一眼刘妈妈,狠了下心,对舒雅说道:
  “姐姐,正巧我有事想要和你说。”
  舒雅听了,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紧紧捏住杯子,生怕她说出要和沈瑜生死不离的话来,谁知却听见她说道:
  “姐姐,你觉得九叔怎么样?”
  当地一声,舒雅手里的杯子掉到了地上,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起的太急,差点儿晕倒,她万万没想到,不是沈瑜,竟是沈君琢!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形,刘妈妈和舒窈忙上前去扶她,她一把抓住舒窈的胳膊,道:
  “你说谁?”
第100章 青丝绕(8)
  舒窈觉得姐姐捏得她的胳膊生疼,心里却感觉更疼。是啊,这件事里面,最难自处的就是姐姐啊,一边是她的亲妹妹,一边是叔公,若是自己和沈君琢到了一起,以后姐姐连怎么称呼都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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