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她眼前忽然清明了。她不能这样倒下,她若倒下,舒窈怎么办?她反应了过来,快速脱下自己身上的褙子,上前欲从沈君琢怀里拉出舒窈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沈君琢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一把将舒窈打横抱了起来,扯过她手里的衣裳,裹在舒窈身上,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边,确认再也没有露出来的地方,才抱着舒窈往外面走去。刘妈妈心里突突地跳,她顾不上什么尊卑大小,扑上去拉住舒窈的手,哭着道:
“二小姐,二小姐!大将军,你要带她去哪儿?”
沈君琢没有说话,只向她甩过一道锐利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利刃一般,一下子就横在了她的喉间,她甚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舒窈抱走。
临到出门时,沈君琢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玉瑶,冷冷地道:
“告诉蒋夫人,沈瑜的命暂且给她留着,若她还想要这个儿子,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妈妈这才晃过神来,拉着春桃快步追了上去,却只看见沈君琢的一角衣袍,听到他向空中喊了一声:
“清道!”
竹林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数不清的脚步声,像是簌簌的衣料声,竹枝晃动了几下,从竹林里冒出来三四个人,几个跳跃间往前面去了。
刘妈妈站在原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裳黏在身上,一阵风吹过来,冷的她全身发抖。她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玉瑶,心中的怨怼油然而生,跺了跺脚,拉上春桃快速地往玉兰院去了。
红杏抱着惊慌失措的玉瑶,不住地安慰道:
“四小姐,别怕,别怕,不是我们的错……”
可她的安慰那样苍白,玉瑶心里的恐惧就像即将到来的暗夜,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进去。她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只手用尽力气抓住红杏,生生将红杏的腕子捏出了红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低低地说道:
“红杏,你要是能跑,就赶紧跑吧……留下来只会送了命!”
红杏低低地哭了起来,她握住玉瑶的手,不住地摇头,道:
“小姐别说了,奴婢的命是小姐给的,当年若不是小姐怜惜,我早就冻死在了柴房里。如今小姐有难,我怎么能丢下小姐你一个人面对?就算是死,也得让我死在小姐你的前面,奈何桥上我等着小姐,还和小姐一起作伴……”
玉瑶还是轻轻摇头,苍白着一张脸,抱住红杏,两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压抑着声音低低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子,玉瑶轻轻推开红杏,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用尽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沈瑜走了过去。
红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轻轻喊了一声小姐,也跟了过去。
第114章 草木深(8)
沈君琢下手果然很重,沈瑜的半个脸已经肿了起来,淤血充在皮肤下面,那脸显出青色,还发着亮,嘴角挂着一滴血,已经成了黑色,脖子上的血珠子也凝结成了一道疤。
玉瑶轻轻走过去,探手在他的鼻尖摸了摸,有气,没死。她冷笑了一声,从头上缓缓拔下一根尖锐的簪子,又用长发盖住了脸,在红杏惊恐的目光中猛地向沈瑜胸前刺了过去。
沈瑜浑身抽搐了一下,低低地痛呼了一声,抬起手握住那根簪子,勉强睁开眼朝她看了过去,黑暗中只看到一个散乱着头发的女子身影。
玉瑶一咬牙,狠命从他胸腔里抽出了簪子,血水跟着汩汩地冒了出来,很快就将沈瑜的手染红,浸透了他白色的衣衫。
玉瑶浑身打着寒战,凑到他的耳边,低低地说道:
“沈瑜,记好了,我是舒窈,你敢冒犯我,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说完,就扶着红杏的手,站起身来。簪子上的血滴答着落在地上,她从袖子里抽出舒窈的那条帕子,抖着手擦了擦簪子,将帕子扔在地上,拢了拢头发,用簪子重新将头发绾了起来,就往外面走去。
脚步落在地上,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假山的。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满天的星斗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在赌,赌沈瑜此刻已经神志不清,无法分辨出她的真假,赌沈瑜的伤势越重,蒋夫人就越恨李舒窈,从而无暇顾及她。
她一直是那个在夹缝里求生存的姑娘啊!她的苦没有人能看得到,她的惧没有人能当回事,她常常会感慨,活着这样苦,为何要让她来到这个世上?
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隐没在烟尘当中,不甘心将来被国公府当个物件一样送人,她努力的在那些所谓的亲人面前表现,就为了他们能多看她一眼,知道她的存在,看出她的价值,就算难逃送人的命运,也把她送的体面些、送的上档次些。
可是她看不到希望啊……不论是余老夫人还是蒋夫人,她们对她的冷淡如秋风一般无情,她费尽心机的讨好在她们那里一文不值。她很早就知道东府与西府之间暗潮汹涌,除了沈彦外,余老夫人其实很不待见西府里的所有人,往日的笑闹和祖孙欢聚一堂都只是面子上的和气,她更知道蒋夫人对父亲没有感情,十分不满,连带着她们这些人也是她极厌恶的对象。
怎么办、怎么办?她走投无路,只能将赌注下在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沈瑜身上。她一早就看出沈瑜对舒窈的不一般,回回望向舒窈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深情厚谊。她忽然就有了主意,不论沈瑜和舒窈以后如何,只要她能帮上沈瑜一次,沈瑜以后也会记着她的好。
她一点点接近舒窈,一点点和她亲近,慢慢打消她对她的防备,她成功了,舒窈待她比别人都要亲厚,她的心里并不自责,因为她觉得留在国公府对舒窈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直到几天前,沈瑜来找她,让她想办法引着舒窈单独去见他,她的心头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可沈瑜许诺她以后国公府内有他替她撑腰,就让她放下了最后的那丝顾虑。
第115章 草木深(9)
国公爷会死,蒋夫人会死,未来的国公府到底是沈瑜的,就算她已经被随意地嫁了出去,只要还能有条后路,她就还有希望。
为了这丝希望,她搭上了自己的良心,想方设法留舒窈一个人在竹林里。她也想过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舒窈被沈瑜冒犯,可这不算什么啊,沈瑜待她的心是真的,她留在国公府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所以她做了,即使她知道这样会让舒窈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是现在竟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沈瑜倒在地上,原来喜欢舒窈的不止沈瑜一个人!
她看到那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完了,大难要临头,她的所作所为不会被轻易掀过去,九叔临走时的那一眼更让她心惊胆战,就像他已经将她完全看穿,知道了一切一样。
他说什么?让她告诉蒋夫人,暂且留着沈瑜的命?哈,这是暂且留着她的命吧?!她这样跑去和蒋夫人说,蒋夫人不等沈瑜丧命,就会先要了她的命!
红杏扶着她的手,感受到她颤抖着的指尖。她的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竟是跑了起来,一张脸跟着染上了血色,呼呼地喘着粗气,一路往蒋夫人的得意居里跑去。
……
……
一件衣裳将舒窈兜头包住,只有蒙蒙的光透了过来。夜色笼罩了下来,舒窈看不见外面,只听到稳稳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沈君琢要带她去何处。可是这种未知丝毫没有让她感到害怕,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稳稳地住在心间。去哪儿都行,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怕!
她好珍惜这样的时光,好渴盼他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她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嗅着他身上的香味,心里的痛慢慢扩大。
他们还能走下去吗?他见到了她最不堪的一幕,最难以启齿的一幕,偏偏那人还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侄儿!命运总是如此做弄人,他们刚刚在心里牵好彼此的手,答应一起相携走下去,就来了这样响亮的一个耳光,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她哪里还有脸来面对他,哪里还有信心再与他说那些海誓山盟?
舒窈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洒了出来,她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这是最后一次和他相亲相近,允许她自私一回,放肆一回,努力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因为她要用接下来的这些时候,来温暖她即将孤寂的一辈子,当有一天她在暗中包扎累累伤口的时候,总有这些回忆可以让她的心得到润泽……
彼时没有顾得上全身的伤口,在此时一起疼痛了起来,她想她一定已经遍体鳞伤,可是身上的那些痛,远不及她心里的痛楚深刻。她悄悄抬起手臂,一点一点向他的胸口探去,带着悲伤,带着绝望,她想这是她最后的一点任性,她要将这一刻镌刻在心上,铭记在心房。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他的心,他早就看到了她浑身那些触目惊心的伤,脚踝肿着,只要是露出来的肌肤就不复从前的洁白细腻,一片片青紫和擦伤布满了肌肤,他甚至无法找到落手的地方来抱她。
他抱着她无比地小心翼翼,仿佛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一般。
第116章 风不息(1)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他的心,他早就看到了她浑身那些触目惊心的伤,脚踝肿着,只要是露出来的肌肤就不复从前的洁白细腻,一片片青紫和擦伤布满了肌肤,他甚至无法找到落手的地方来抱她。
他抱着她无比地小心翼翼,仿佛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一般。
夜色更深了,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人,那些随身跟着他的侍卫们早提前将这一路的人都打发走了。他抱着她从最近的门出去,上了马车。
不用他吩咐,那车夫就催马前行。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双手护着她不让她再有任何磕碰。
有风透过马车的缝隙吹了进来,带着暖意,却将沈君琢的心吹得愈发寒冷。
这座国公府里藏了多少污纳了多少垢,恐怕数也数不清了。他有心要将这棵腐朽的大树连根拔起,又不忍让老国公爷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稳。怪他投鼠忌器,怪他多少还顾念着骨肉亲情,竟让他们如此伤害他心上的女孩!
她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他知道她痛,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就算断了指甲都要痛上一阵子,更何况像她这样浑身都是伤口,可她强忍着,饮泣着,也没有呼出痛来。
“舒窈,”他轻轻唤她一声,听到她带着鼻音的轻声回应,接着道:
“怪我来的太晚,要是早来一些,就不会发生这些……”
舒窈没有说话,只将脸往他的怀里埋了一下。可要怪谁吗?她的确是想要找一个人来恨,可这个人怎么也不该是他。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无比的安定,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
沈君琢轻轻抚着她的发,一下一下地,心里的疼惜愈盛。忽然记起她的脚踝还肿着,轻轻道:
“让我看看你的脚可好?大约是错了骨,一定要正了骨位才能好。”
舒窈在他怀里点点头。他俯身握住那肿的像馒头一般的脚腕,探手一摸,果然是脱了臼,手上用力,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响起,怀里的人儿跟着打了一个冷战,他忙抚慰道:
“好了好了,等到了地方,我再给你拿药酒洗一洗,用不了几天就没事了。”
舒窈试着动了动,果然能动了。只是她本不该这样躺在他怀里,可她就是十足贪恋这一时的温暖,犹豫了很久,刚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就被他抱得更紧,舒窈只好放弃。
马车走了好一阵子,等停了车,宅子里的婆子上前要来从他手里接人,他理也不理,满脸的冷冽吓得来人赶忙退了下去。
进了院子,他抱着舒窈一路往里去,临要将她放到榻上,又觉那榻太硬,吩咐小厮再去取两床被子铺在上面。
小厮手忙脚乱,很快取了被子来铺好,他珍而重之地将舒窈缓缓放了上去,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一床薄被。
她闭着眼,一双睫毛微微颤动,像是睡着了,有发丝贴在她的脸上,他探手轻轻拂去。又叫了小厮去拿热水来、拿最好的伤药来,想了想,又叫侍卫去找赵飞勇,遣他去太医署拿最好的玉容膏。
一时安排妥当,小厮将热水放在了门口,他亲自去端了进来,拿干净的巾子打湿了,想要将她手臂上的尘土擦掉。谁知只要他一碰触,她就本能地一惊,险些让他手里的巾子碰到她的伤口上。
他又试了几次都不成,干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才让她不再动弹。
这几章我写的很艰难,改了又改,删删改改很多次。实在是写的不好,作为一个转场的过渡章,大家将就看一下,后面就能正常了。
第117章 风不息(2)
她还睡着,只是睡也睡不安稳,一双秀眉紧紧地拢成一团,脸上的痛苦显而易见。
沈君琢给她细细地擦完一条手臂,想要换条巾子时,却发现手被她紧紧握着了,他的心就软了下来,干脆将巾子扔进铜盆里,守在了榻边。
只是没过多少时候,门外就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徐达昌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大将军,有重要军情,还请移步。”
沈君琢犹豫了一会儿,看她还在睡着,轻轻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仔细地给她盖好被子,才从里面出来。
等在外面的不止徐达昌一个人,还有薛启鸿、楼星宇等他的几个得力副将。几人一见了他,忙给他行礼,他停也没停,挥了挥手让他们免礼,就带着他们往书房里去了。
一进书房,未等沈君琢坐定,徐达昌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密奏,双手交给他,说道:
“河南一带起了民乱,暴民杀了一个县令,把县里的粮仓给抢了。”
沈君琢眉头轻皱,接过密奏,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合起来在手里轻轻拍打着,想了一会儿,问道:
“可报到官家那儿了吗?丞相可知此事?”
徐达昌摇了摇头,道:
“还捂着呢,官家那儿不知,丞相那边就不知道得没得到消息了。”
沈君琢气极反笑,道:
“他们胆子可真大啊!县令都死了,还瞒得住吗?非要逼得出了大乱子,才往上报吗?”
他这边已经极为生气,谁知站在一旁的薛启鸿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道:
“将军,广西也不太平。邕州一带民变大有闹大了的架势。那些湖民,不满朝廷征税已久,当地官员屡次上疏请奏,言同为大成子民,同田不同税,同人不同税,实属不该。可是奏疏到了丞相那儿就没了音信。湖民年年闹,时时闹,今年更甚。”
沈君琢在地心里走了几步,将手里的密奏扔到桌上,道:
“广西的事自有两广督军白瑾斡旋,给白瑾去信,让他注意分寸,湖人到底也是大成子民,不要当做外敌,但若情势有变,也得有雷霆之势。”转过头来看着徐达昌道:
“倒是河南的事难办一些。”沉吟了一会儿,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