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既然还没有报上来,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派军过去。达昌,你让赵卓点一队人马,以出京巡视的名义,暗中往河南方向去,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领命,一时无事,沈君琢择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又问道:
“丞相那边和虎贲营的联络怎么样?”
楼星宇站了出来,道:
“三日前才让户部拨了军需过去,数量倒是没有多,却是足斤足两,成色也要好上许多。”
沈君琢冷笑:
“这倒成了他的私兵了,只是养私兵还用朝廷的银子,丞相打的一手好盘算!”
徐达昌刚刚想要接话,赵飞勇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掐丝珐琅的小盒子,老远就喊道:
“是哪位兄弟受伤了?竟这么矫情,还要用上玉容……”
他说着,就见屋里的众人都寂静不语地看着他,再一看沈君琢,那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剩下的一个字就吐不出来,把东西捧给沈君琢,生生转了话题,道:
“江太医那儿得来的,治外伤,不留痕……”
第118章 风不息(3)
待众人都走了,沈君琢又单独留下徐达昌,掐丝珐琅的盒子在他手里轻轻摩挲着,过了一会儿才道:
“沈彦的事可有新的进展?”
徐达昌道:
“那两个耍把戏的找到了,有人告诉他们守在路口,听到连着的三声锣响就朝一个骑马的人喷火。都是跑江湖卖艺的,给钱就办事,他们以为最多惊了马,把人摔了,万没想到会闹出人命来。后来一听到马上的是国公府的公子,就吓得跑了。找他们的大约是个南方人,身形不高,偏瘦,只是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这么说,其实进展不大。想了想舒窈在花灯节时出的事,有人通过江湖门派为非作歹,沈君琢就冷冷地道:
“给我日日盯着那个江湖门派,派人去擒了他们的掌门,再有任何风吹草动,将派赏的人先抓住。”
徐达昌想要劝他非必要不要动那些江湖人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只得应了一声。以为沈君琢还会有什么吩咐,却见他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也跟着他一同出了书房。
才走了几步,沈君琢停下,站了一会儿才道:
“你回府里看看,要是府里大奶奶要找她妹子,就带着她过来。”
徐达昌低头应声是,见沈君琢接着走了,才赶着出院子去办事。
——
得意居内,早已乱了套。一听说沈瑜受了伤,蒋夫人原本并未当回事,以为不过擦破点皮的小伤,这玉瑶就这样大惊小怪。等到下人们从假山里将人抬了回来时,她才看见沈瑜满身是血,面色铁青,才惊慌失措,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慌忙着人去请郎中,拿了牌子递进宫去请太医。
待将人安置好了,就叫来玉瑶问是怎么回事。
玉瑶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高高在上的蒋夫人,露出难以启齿的样子。蒋夫人只觉得气血上涌,呵斥一声道:
“说不说,不说就去院子里跪着,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玉瑶大惊失色,忙直挺挺地跪在了当地,急急地道:
“我说、我说!我们今日从外面回来,到了竹林那儿,我突然发现丢了一只玉镯,就带着人回去找,留下李二小姐一个人等在那里。等我回来,找不到人,听到假山里面有动静,就过来看,谁知道正看见李二小姐拿了簪子朝二哥哥刺过去,她身后还站着九叔……之后,之后九叔带着李二小姐走了,还说,还说先留着二哥哥的命,一切看母亲您的……”
哐啷一声,一个杯子砸在了地上,茶水泼了一地,蒋夫人气的浑身哆嗦,站起来朝着玉兰院的方向骂道:
“一个个的都是些妖精!把个爷们儿的魂都勾走了,如今还敢将我儿伤的这样重!什么看我的,他沈君琢就算仗势欺人也不能这样随意。去请国公爷来,该让他来评评这个理,到底谁该向谁低头!”
站在一旁的贾妈妈听了,却不着急出门,反而上前来拉了一把蒋夫人,道:
“夫人息怒,如今暂且用不着管那么多,二爷的伤势要紧。母子连着心,二爷还没醒,要不您先进去陪一陪二爷?”
蒋夫人看了一眼贾妈妈,知道她有话要说,没有说话,顺着她的话头子,往里间去了。留下玉瑶一个人跪在地上,一下瘫坐了下来。红杏忙上前扶住她,才知道她的后背上都是冷汗。玉瑶低低地说道:
“想是过了这一关了吧……”
第119章 风不息(4)
内室里面,贾妈妈打发了所有人,才跟蒋夫人低低地道:
“玉瑶这丫头说的不一定准。夫人想想,那李二小姐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拿簪子刺咱们二爷?怕是还有什么内情被大将军撞到了。夫人,咱们二爷对那李二小姐的那份心思您是知道的,如今拿不准的是大将军怎么会突然插手,还放出那样的话,一副要给那李二小姐做主的样子……”
蒋夫人坐着,就算见到沈瑜伤重一时的焦急让她没有反应过来,此时贾妈妈一说,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看着躺在榻上还醒不过来的沈瑜,心里又气又怨又恨又心疼他,将所有的气恼都放在了舒窈身上,气狠狠地骂道:
“怪我心善,若花灯节后再下一次手,如今哪里会让那狐媚子伤到我儿!”
贾妈妈不说话,一下一下地给她抚着后背顺气,蒋夫人轻轻拉着沈瑜的手,眉峰紧皱。
或许是有人传了话,沈明赫突然来了。见了沈瑜的样子,心头不免有些发凉,问了缘由,见蒋夫人闪烁其词,心中不免起疑。又听说沈君琢将人带走了,放下了狠话,心头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抬头看了一眼蒋夫人,用商量的语气道:
“等瑜哥儿醒了,要是想娶那姑娘,你就给他做主吧!”
蒋夫人微微低着头,觉得太阳穴突突在跳。现在说这个,可还有什么意义?她哪里不知道这是沈瑜的一桩心病,可是若还让沈瑜走了沈明赫的老路,干出那等宠妾灭妻的事来,有几个嫡女还能像她一样,忍着一肚子的委屈还能全力襄助夫婿?文家大姑娘虽痛快地答应了亲事,那嫡长女的傲气又岂是随便可欺的?
沉默了一会儿,蒋夫人才缓缓地道:
“瑜哥儿还没醒,还是紧着医治他吧。”
沈明赫在心里长叹一声,他本是个无才的,没多大能耐,和明珠似耀眼的沈君琢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年老国公爷迟迟不愿请封世子的原因,别人不知,他自己又岂能不知?不过是因为他的确资质平平,老国公爷不忍将国公府交到他手里罢了。
他原也无所谓,争与不争,反正都少不了他钱花,少不了他饭吃,可是娶了夫人后慢慢的一切都变了。她好胜,她争强,她不甘人下,她一定要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怪只怪自己一时错了主意,竟同意了她干出窃取奏疏的事来。
那时候老国公爷已经病的奄奄一息,勉力写了奏疏,就随意地放在了一边。蒋夫人安排人去偷,他知道了,一语不发,她就当着他的面找人仿了笔迹,再盖上老国公爷的私人印鉴,就这样偷梁换柱地递上去了奏疏。
等到圣旨宣布,老国公爷已经驾鹤西去,本以为除了他们夫妻二人外没有人再知道此事,可他没想到,那个各方面出挑的弟弟却是知情的,甚至拿到了奏疏的真迹!
他再次慌了神,听了她的安排,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找了人去暗杀沈君琢。追杀的人被反杀,沈君琢也没了消息。可是有一夜,他醒来后,看见地上躺着一份奏疏的抄本,自此之后,他就一直活在惶惶不安当中。
第120章 风不息(5)
对沈君琢,他有愧疚,有惧怕,有兄弟亲情,这些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他觉得无法面对他。看着他风光无限陪王伴驾,看着他耀武扬威行走官场,看着他一日日强大一日日目中无人,他心里滋味复杂,怕他终有一天会夺回本属于他的爵位,将他曾经做过的事宣之于众,他就从人人景仰的茂国公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卑鄙小人;可他心里又有那么一丝期待,想和他续一续兄弟亲情——他毕竟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啊!
沈明赫深深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还人事不省的沈瑜,问道:
“郎中们怎么说?”
蒋夫人垂着泪,道:
“郎中们说,差一点就伤到了心脉。若是三日内醒不过来,怕就不好办了。”
人到中年,尤其是像沈明赫这样子嗣不丰的人,儿子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沈彦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邵姨娘温婉柔顺,这个孩子聪慧懂事,他对沈彦投入了他作为父亲的全部的爱,到了沈瑜,反而因为蒋夫人的缘故,总是不大喜欢。
可是如今看着沈瑜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一样心有不忍。轻轻拍了拍蒋夫人的肩头,枯着眉起身走了。
蒋夫人只觉得心生冷意,沈瑜怎么也是沈明赫的亲生儿子,当初沈彦摔落马,他能忙前忙后张罗着请太医、多方找郎中,如今换成了沈瑜躺在榻上不省人事,只得来他一声叹息!
可她更恨李舒窈,恨到心里隐隐发疼,一口银牙咬到咯吱吱响,若不是沈君琢插手将她带走,她哪里会容她活过今日。
“去,着人问问那贱人和沈君琢是怎么回事!”
蒋夫人吩咐候在一边的贾妈妈道。
贾妈妈领命而去,蒋夫人看着躺在榻上的儿子,忽觉全身疲惫不堪,缓缓地伏下身去。
——
舒雅觉得全身都冷了,过了好久都缓不过来。舒窈出事了,舒窈出事了,这句话在她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每念一遍就多一重自责。这国公府对舒窈来说,竟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没了沈君琢,还有沈瑜,如今竟是同时牵扯了他们两人!
刘妈妈往揽月楼去了,春桃往甘棠院去了,府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竟是没有一点舒窈的消息。她知道这事不能大张旗鼓地问,就连沈瑜受伤蒋夫人都忍了下来,她更不能让这事传出去半点。
可是舒窈被九叔带走了,舒雅不敢细想,她怕一细想自己就要撑不住了。她是长姐,自幼就担负着与弟弟妹妹不同的责任,就算她不能光耀门楣,也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如今舒窈落到这个地步,自责与恐惧交织而来。腹中的胎儿一阵一阵地挣扎,她只能强自镇定,扶着肚子坐了下来,指着春霞给她倒了杯水。
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忽听春桃通传:
“大将军身边的徐副将来了,说有话要跟您说。”
舒雅长长吁了一口气,算九叔还有心,知道让人来和她说一声。她忙起身,也不用春桃打帘子,快步往外间走去。
徐达昌恭敬地施礼,谨守着礼节,垂着头道:
“大将军带二小姐出了府,大奶奶若是要找二小姐,就随在下来。”
舒雅压下快要蹦出胸口的心,她不想难为这些下面办事的人,缓了缓语气,才道:
“那就请徐将军带路!”
第121章 风不息(6)
徐达昌料定了舒雅会跟他去,早早在外面备了软轿,趁着夜色,几人悄悄离开国公府,往沈君琢的私宅里去了。
一路上,舒雅就觉得腹部隐隐作痛,牵扯着腰间跟着发酸。她有些担心是不是要生了,可不论如何都要见到舒窈才能放心。小轿走了好一阵子,她在轿中强忍着一阵一阵的痛楚,终于等到了落轿,刘妈妈掀开轿帘子,扶着她出了轿子。
她抬头看了看,屋舍井然,里面亮着暖意融融的灯光,有知礼的下人们守在门前,她一出轿就纷纷给她行礼。
她抬起脚迈步,每迈一步心里就咚咚打鼓。里面会是什么情形?舒窈会不会痛不欲生?九叔会不会趁人之危?到了这步田地,舒窈已经无法再在京师待下去了,再待下去,难道要这样无名无分地给人当外室吗?
她一步步走进去,那门被次第打开,穿过连廊,又过了一个院子,她忽地停下了脚步。
那窗上映着一个人影,正拿着汤匙,仔细地吹着,下一刻,影子模糊了,想是那汤匙里的东西已经喂了进去。她站着看了好一阵子,忽觉泪如雨下,这情形,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啊……
刘妈妈也见了窗上的影子,只觉得心惊胆战,又见了舒雅的样子,心下就有些迷茫。二人站着,旁边的下人们也不催促,直到窗上的影子起身,舒雅才又迈步往里走去。
沈君琢正从里面出来,见了她倒没什么,只往旁边让了一步,道:
“舒窈刚刚用了一碗粥,有些发热,精神不济,去看看她吧!”说完,没等舒雅说什么就走了过去。
舒雅回头看了他的身影一眼,那脚步明明稳稳当当,却又似含着风雷,让这样的人物放下身段来照顾,真是不敢想象。
屋内一个人都没有,舒窈已经躺回了榻上,见了她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笑,轻轻喊了一声姐姐。那声音有气无力,显然是在病中。
舒窈上前,那榻前放着一个锦凳,大概是沈君琢刚刚坐过,舒雅坐了上去,探手摸了摸舒窈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再看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一片一片的青紫连在一起,整条手臂竟没有一处好的。
舒雅的泪水漫了上来,用帕子捂着嘴,低着头,轻轻道:
“舒窈,都是姐姐的不是,若没有姐姐,你就不会到这里来,你不来这里,哪里会受这些苦……”
舒窈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帐顶,是啊,如果没有来这里,她就不会遇到沈君琢,她就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痛苦的不能自已。她惨淡地笑了笑,道:
“姐姐也快生了,不如我这就回去吧……”
舒雅抬头,她没想到九叔待她如此,她倒成了要退步的那个人了,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舒窈……”
舒窈缓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泪水就汹涌了起来,她痛苦地闭上眼睛,道:
“姐姐,姐姐,我的心里好痛,好苦!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我哪里还有脸留在他身边……”
第122章 风不息(7)
沈君琢没有想到,舒雅竟没有怨他,临走的时候,只是交代他还是把舒窈送回去的好。
也罢,留在这里的确不太合适,还不能给她名分,不能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养了几天,舒窈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人也比一开始精神了好多。他见她能露出笑脸,能赏着窗外的繁花,吃的也多了起来,心就一点点放了下来。问了她,她也愿意回到玉兰院去,他就让人驾了车,载了满满一车的鲜花,又放上她要用的药,从东府大门进去,又从梅园那边的垂花门送了她去玉兰院。
整个国公府里人人心照不宣,噤若寒蝉,见了那马车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装作没有看见。
有人报给蒋夫人,蒋夫人守着已经醒了过来的沈瑜,到底忌惮沈君琢的警告,也只装作不知道。
一场风波,看似就这样平静了下去,只是回到自己院子里的玉瑶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