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了起来,往外看了看,恐怕外面的那些伪装很快就会被识破。想了想,拔下头上的簪子,顺着门缝探进去,哐啷一声,门栓落下,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赶忙冲进了屋内。
屋内的几人已然中了迷药,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将他们吵醒。舒窈看了看屋里,正有一盆晚间洗漱了水在,她端起水猛地朝那镖头的头上泼去。
镖头一个激灵,甩了甩头,醒了过来,一把抓住放在身边的刀,想要跳起,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才知道走江湖这么多年,终于到他崴了泥,湿了脚,遇上了蒙汗药。
他看一眼站在眼前的姑娘,心中一片感激,自己是护镖的,没想到倒是被护的镖给救了,这是又欠了李氏父女一命啊!
舒窈见他清醒了过来,急急地道:
“镖头快想想办法,外面是些匪徒,已经杀了这里的驿卒!”
镖头拄着刀站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一包药粉,放在鼻尖嗅了嗅,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才道:
“小姐莫慌,我这里有些解药,待我把人都叫起来,嗅上一嗅,再过个一时半刻,就都恢复力气了。”
舒窈点点头,她能做的实在有限,放一把火把匪徒们引到外面已经很不容易。她看着镖头朝另外的几个人踢了几脚,那些人悠悠转醒,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几人吸了药粉,等不得药起作用,就得带着舒窈往外去。舒窈迟疑了一下,指了指东边的客房,道:
“救人一命吧!”
镖头看着外面渐渐低下去的火光,本不欲多管闲事,奈何这姑娘刚刚也救了他的命,他顿了顿脚,指了两个人去那边喊人,自己则带着舒窈往外面闯去。
第132章 红霞飞(1)
外面的匪徒已经返了回来,那刀疤脸一见他们,嘿嘿笑了两声,道:
“我当是什么人在作妖,镖头好武力,在下佩服!不过可惜今日你们走霉运,就要栽在咱们兄弟手里了。”说着,瞟了一眼站在镖头身边的舒窈,窃笑道:
“小娘子好姿色,跟我们去寨里享福怎么样?”
镖头紧紧拢起眉头,将舒窈往身后护了护,刷地一声抽出了刀,将刀横在胸前,道:
“几位爷也知道咱们这行的规矩,人在镖在,要想劫镖,莫要多说,先从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刷刷几声,双方都亮出了兵刃,一时寒光闪烁,一场打斗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舒窈反而镇静了下来。她朝东侧的客房里看了看,多少寄希望于那边的客人来路不凡,可当客房门打开,两个文官模样的人被人扶着走出来,身上还裹着伤布,她终于明白这驿站的蹊跷之处了,感情这两个人是被人追杀的,就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匪徒那边人数众多,再看看自己这边,只有六位镖师,还是中过了迷药的,一看他们拿刀的样子,就知道那解药还未起效。
看来今日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好在她骗了刘妈妈和秋霜,让她们骑马出去找官府报官,刘妈妈不肯走,她说这夜色里骑马才更危险,况且刘妈妈受伤了,留下来对大家来说是个累赘。刘妈妈这才和秋霜骑着马走了。
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活下去,好歹过了今日这一劫,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那六位镖师已经和匪徒们打了起来,刀光剑影朔气逼人,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更有一串串火花冒出,一串串血珠子喷出。
东侧客房的人已经过来了,见了这架势,也不打官腔了,一个劲地跟舒窈道歉,说都是他们引来的这伙人,害了无辜百姓。
舒窈心里淡淡的,这个时候说这些显然没有任何意义,看了他们一眼,摆了摆手,不想说话。
眼看着自己这边的人渐渐露出颓势,她忽然开始感慨这辈子活的太短,想爱却不敢爱,白白辜负了沈君琢的情意;开始后悔不该就这样离开京师,和生死比起来,原来什么都不算大事!
细细想来,原来自己在他面前一直以来都是有些自卑的,可能就是他曾经的那句: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女儿……可是现在看来,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地位,她自己又何必非要庸人自扰,只要发生一点点事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她在心里自嘲地笑笑,还是明白的晚了啊,感情里的两个人从来都是平等地站在一起的,他不会俯视她,她也不必仰视。
只是如今命要没了,空余一腔遗憾,他也还会怨她吧,毕竟是不告而别,还刻意让人伪装成她还在的样子。
一声惨呼,随着刀从胸腔里拔出,一道血柱喷涌而出,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舒窈一惊,躲避了刀剑跑了过去,用袖子使劲按住伤口。可那血窟窿哪里堵的住,汩汩地往外冒着,没多时,那镖师就白了脸色,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第一次这样直面死亡,舒窈的全身抖了起来,一双手上沾满了血水,那血温热又滑腻,铁锈似的味道,成了她一辈子都抹不掉的记忆。
第133章 红霞飞(2)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那解药起了效果,一时镖师们似是占了上风,谁知那位二哥一来,立即改变了战局。
地上躺着的人早已没了生气,血流了一地,将舒窈落在地上的裙角都浸湿了,她拿出帕子使劲地擦着双手上的血迹,十根手指擦到通红才将血迹擦了下去。脚边放着一把刀,舒窈捡了起来,心已经横了下去,怎么也得拼一把,实在不行还可以自我了断。
那两个文官此刻已经躲到了桌子下面,被吓得抖成一团。
她紧盯着大堂里战在一起的两伙人,手里紧紧握着刀,心里却是一片平静,只是遗憾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能向任何亲人辞别。眼看着又倒下了两个镖师,更多的人向镖头围攻过去。镖头果然是个好汉,以一敌三,左支右挡,不过这样也不过是做着最后的努力,要想逃脱丝毫没有胜算。
刀疤脸已经撤出了战斗,在地上躺着的一人身上抹了一把刀,斜眼看着舒窈,迈着闲适的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舒窈见了,立即将刀横在两人中间,怒目看着他。
刀疤脸见状,拿手中的道碰了碰舒窈手里的刀,笑道:
“小娘子这是干什么?刀可不好玩,玩不好了要伤着你自己的!”
舒窈刷地一下将刀横在了自己脖子上,道:
“别过来!”
那刀疤脸完全不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走去,道:
“小娘子气性很大嘛!何必如此呢?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像你这样花样的年华,哪能就这么死了呢?”
说着猛地欺近,不知他用了什么东西,舒窈只觉得手臂一麻,手掌就不由自主张开了,哐啷一声,刀掉在了地上。舒窈忙转身往外跑去,那刀疤脸在身后如一只恶犬一般扑了上来!
嗖地一声,一支箭羽破空而来,越过舒窈的头顶往后飞去。
有发丝随着那箭羽的飞过而扬起,舒窈觉得浑身一冷,扭头往后看去,扑过来的刀疤脸已经被箭射中,强大的力道竟带着他往后飞出几步远,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心在那一刻狂跳了一下,再回身抬头看去,就见微亮的天光下有人一身黑衣,一马当先,手中挽着弓,马还未停稳,就从马上翻身而下。晨风阵阵,衣袂翻飞,那人只消几步就到了她的跟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抱住。
那一瞬间,有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有什么东西让心里满胀着,堵着喉咙,她伏在他的肩上,双肩微微抖动着,任凭泪水肆意地流下。
他身后的一队人马很快就赶到了,没有停留,进了大堂不消几下就将所有人都控制住了。
他不管不顾,拉着她往外走去,她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到了外面,他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微低着头看着她的双眼,声音一扫惯常的沉稳,竟是有些气急败坏,沙哑着嗓音,隐着怒火道:
“你要去哪里?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你知不知道这样出门有多危险?”
舒窈抬头,一双眼睫轻轻颤抖着,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此刻泛着红丝,满脸的风霜。她伸手将他额边的乱发抚到耳后,又触上他的肌肤,一点一点轻轻拂过,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嘴角却绽开一个最大的笑容,道:
“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和你在一起,不分开了……”
第134章 红霞飞(3)
他本在盛气之下,他气她不告而别,气她将自己置身危险的境地,气她不明白他的心,气她竟要将他抛在一边……
可是这些气怨,在听到她说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忽然就不见了踪影。那句话如同清泉一般,汩汩流淌着,流向他的四肢百骸,滋润了干涸龟裂的土地,浇灭了原本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他快马赶了一夜的路,那一路上的焦急惊惧、心惊胆战,是他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所有的紧张在看到她被人拿刀扑过来时达到了顶点,一张弓上只来得及蓄上七分力就慌张地射了出去,幸好来得及,幸好赶上了。
一夜的疲倦,一夜的颠沛在得到她这一句话的时候觉得都值得了。
他抓住她拂在他脸上的手,极其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声音低沉道:
“不许再做傻事,不许不告而别,不许再挑战我的耐心!”
舒窈笑着,用双手握住他的手,天知道她在没有见到他的那时候有多悔恨,天知道此时他站在她面前她有多珍惜,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句话:不要分开了,不要分开了,再也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开!
她的一滴泪落在他的手上,他腾出手来将她脸上的泪痕擦掉,听她轻轻地道:
“是,不会再做傻事,不会再不告而别,不会再挑战你的耐心!”
四周有轻暖的风吹起,东方的天空中腾起一片片或浓或淡的朝霞,那霞光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层层红晕,仿佛拢了一层轻纱,将他的心弦轻轻柔柔地拨动着,叮叮咚咚响起悦耳的琴声……
那样自然又那样慎重,那样急迫又那样小心,不知不觉中他将唇压在她的额上,一点点一点点地贪婪地吻下去,最后落在那温热而柔软一双唇瓣上,轻咬慢吮,一下一下地索取。
气息有些乱,心跳的有些快,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他有些不适应,但却舍不得停下来,所有的感官都异常敏锐,那朝霞似火,火欲燎原……
而她则轻轻给他回应,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吻着,他的领间有温热的气息传来,带来沉水好闻的味道,令她沉迷,令她沉醉……
马儿喘着粗气,打了几个响鼻,在原地转着圈儿。从大堂里出来的徐达昌一抬头就看见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样子,赶忙折了回去,正巧碰到了要往外走的赵飞勇。
徐达昌一把拦住他,道:
“先别出去,等上一等。”
赵飞勇摸不着头脑,诧异地看着徐达昌道:
“大将军一个人在外面,那李二小姐也在外面,他们孤男寡女在一起,于礼不合,咱们得给他们做个见证!”
徐达昌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赵飞勇,见他一脸正气凛然,不假辞色,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兄弟,今年也不小了吧?该说房媳妇了吧!”
赵飞勇挠了挠头皮,嘿嘿笑道:
“不瞒徐大哥您说,我娘也常这么念叨!”
徐达昌吸了口气,疑惑道:
“那你怎么不听你娘的呢?”
赵飞勇瞪直了眼睛道:
“开玩笑,我哪有那闲工夫!”
第135章 红霞飞(4)
好一会儿,外面的两人才难分难舍地分开。再看舒窈的脸色,洁白的皮肤上泛着红晕,那脖子上的皮肤本来过分的白,这会儿略有些红就格外显眼。
沈君琢看了一眼,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脖子围得严严实实。只是他个子高,舒窈穿上他的披风就拖到了地上,舒窈只好用双手提着。
这个时候,沈君琢才注意到她的手指缝以及裙子下摆上有干涸的血迹,眼神一凌,一把抓过她的手细细地看,发现她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舒窈看了看自己的手,道:
“这是别人的血。对了,里面有两个人,看着是朝廷命官,可他们像是被人追杀,这才牵连了我们。这事怕是不简单,你要不要插手,还是好好斟酌一下的好。”
他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见地,不滥发好心,也不轻易记仇。伸手拍了拍那件披风上的尘土,他不以为意地道:
“这要看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抬脚迈步,和她一同往驿站大堂走去。
临到门口,舒窈挣扎了一下,他却将手牵的更紧。一推门,里面的人不论是谁都已经被绑了起来,嘴里勒上了绳子,各个都说不出话来。
赵飞勇看见沈君琢又拉着舒窈的手,惊得瞪大了眼睛,刚要伸出手指着,就被徐达昌捅了一把,把那伸出的手硬生生挡了回去。
舒窈看见人都被绑着,赶忙指着还活着的三位镖师道:
“这几位是我的镖师,可以放了!”
沈君琢扬着下巴,看了他们一眼,给徐达昌递过去个眼色。
徐达昌会意,上前解开勒住他们嘴的绳子,却不放开手上的绳子。舒窈正不解,就听徐达昌道:
“李二小姐虽认识这几个人,但他们身份还是可疑,容某带下去审问一番再做处置!”
舒窈就要说话,却见沈君琢朝徐达昌点了点头,徐达昌就着人推搡着他们往后院里去了。镖头见舒窈和来的这些人认识,看了她一眼,心下放松了很多,没有挣扎,很是配合。
舒窈不知沈君琢为何这样做,又怕这几个镖师里真有人有问题,毕竟除了那镖头和她父亲有些交集外,其他的,她一概不了解,想了想,也就没再开口。
那两个穿着官服的人也被绑着,此刻急了起来,嘴里呜呜地叫着,像是有什么话说。
沈君琢朝他们看去,两人皆是一头乱发,胡子拉碴,那官服勉强能认得出来,可什么品阶却是看不出来了。
他朝那两人指了指,有人上前去割开他们嘴里的绳子,又解开了缚在身上的绳子,那两人当即跪在地上,朝沈君琢磕起了头,痛哭流涕起来:
“上天保佑啊!让我们在这里碰到沈大人!”
沈君琢眯了眯眼睛,不说话,冷着一双眼看着他们。舒窈则瞪大了眼睛,这两人,竟然是冒着生死来找沈君琢的?
想是太激动了,两个大男人哭起来没完没了,沈君琢皱起了眉头,赵飞勇见了,拎着刀就上前,在两人面前用刀咚咚的敲了两下地板,道:
“嚎丧呢?有话快说,大将军很忙,没空在这听你们在这唱戏!”
两人一见那寒光凌凌的刀,吓得抱成一团,这才停下了嚎啕,抹了把眼泪,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