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聊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来之前我叫了风满楼的菜,应该过会儿就会送来。家里有酒吗?咱们仨小酌几杯。”
李吉起身进屋,在自己杂乱的卧房内翻找一阵,很快找出一小坛酒。
“两三年前的老酒,应该还能喝。”
易无量接过,打开上面的封纸,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玉醪?”
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倒不是因为它有多贵,而是现在已经没有人酿造这种酒了,能喝到一坛不容易。
阴发也被酒香吸引,凑过来猛吸一口。
“好酒。中午就它了。”
好吃好喝的摆上,易无量又与阴发聊起了贵女们。着重还是在聊参加酒宴的四位贵女。
“真不理解倪姝的好名声是如何得来的,她可是阴弦的朋友。”
在易无量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倪姝能与阴弦成为好友,说明她们身上存在着许多共同点。可阴弦是不可招惹贵女榜状元,她的好友却是美名在外的才女,这难道不可笑吗?
阴发斜眼看她,“榆木脑袋!红花需要绿叶衬,倪姝的才气除了右相府刻意传播外,也少不了她身边朋友的衬托。刁蛮如付筠岚、狗腿如刘孝珍、粗鲁如彭彩。此三人时常与倪姝同进同出参加宴会,他们表现的越差劲,越能凸显出倪姝的特质。至于她与阴弦,别人只会认为她是碍于对方身份才与之走的较近。毕竟恶女与才女,谁会认为才女有错呢!”
易无量心想:是呀!才女怎么会有错呢?这就是人类愚昧自己的表现。所以她时刻用一句话提醒自己,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由此看来,酒宴当日最难应付的是阴弦与倪姝。”
她们可不是没头脑与不高兴的组合,而是明枪与暗箭的组合,易无量想想都觉得头秃。
饭后,易无量与阴发准备离开铁匠铺。临走前,李吉将一柄成年男子食指长短的匕首递给易无量。
“这个送给你,藏在袖子里关键时刻防身用。”
易无量接过,满眼惊喜。
银色刀鞘云纹为底,仅’无量’二字装饰,简单大气。暗金色缠绳刀柄用料精贵,手感惊艳。抽出匕首,寒光乍现。
“玄月开刃,杀人无形。此匕首的名字叫玄无。以后你一直带在身边吧。”
法外楼的规矩,雇主的事情绝不可参与。所以李吉虽然知道易无量遇到麻烦,他也不会多问一句。但作为朋友,他可以送她一件防身武器,小巧的匕首最适合女子使用。
这个礼物易无量很喜欢,主要是送礼之人的心意她很受用。朋友不一定非要两肋插刀,能尽绵薄之力也是朋友。
“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只一句话,但李吉从易无量眼里读到的远不止如此。
马车渐行渐远。李吉回到后院,开始调整秋千木桩的深度。他记得易无量喜欢花花草草,他是不是也该去买些花草回来种下。
阴发放下车帘,回想方才李吉的眼神,暗暗叹息。李吉这样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阴弦的府邸墨时君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哪个院子有人把守,哪个院子放置贵重物品,府邸的下人什么时间换岗等等,他都标注在了图纸上,以便易无量记忆。酒宴当日的宾客易无量也基本了解,什么人该怎么应对她也做到了心里有数。
眼看日子临近,千相被提前送到了半掩院,与薛婉淑送去的婢女共同熟悉易无量的性格与起居。酒宴当日,她们不仅要保护易无量的安全,还要做好婢女的分内之事。
深夜,易无量在探春楼改完了第三版设计稿。
“明日就要赴宴,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千相提醒。她跟着易无量不到十日,但易无量的性格她已基本摸清。爱重家人、为人友善、贪财好色、做事专注、说话风趣等等。与她见过的其他豪门贵女不同,易无量的生活充满了单纯的快乐。她有些羡慕她。
易无量将修改稿交给浅喜后,领着千相回府。
回去的路上。
易无量说道:“明日应该会平安度过吧?”
千相不知道她在问她,还是在自问。她想:问与不问结果都已注定,只是易无量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罢了。
酒宴当日。易无量早早地被薛婉淑从床上拉起来,为她梳洗打扮。入公主府邸不比参加官宦人家的宴席,穿着打扮都有严格的规矩。一套流程下来两个时辰过去了。
“别拿走我的包子,我还没吃饱。”
易无量哭丧着脸,看着包子离她远去,内心在咆哮。
薛婉淑温柔的帮她擦掉嘴角的油渍,安抚道:“吃太多会出虚恭,在公主府出虚恭是要受罚的。等你从宴席回来,母亲为你准备一大桌肉食,保准让你吃到撑。”
出了府,易无悔与史季早已等候多时,他们将亲自送易无量前往阴弦府邸。为何是他们二人?这也是易无悔特意安排的。知悔书院院长、史太师之孙,这两个称谓每一个都极有分量,用来为易无量撑场再合适不过。
马车行至半道,李立也来了。李立是阴蠡的左膀右臂,他此刻出现代表了阴蠡对易无量的重视。
易无量坐在马车里有些想笑。去见一位蛇蝎公主,竟惹来这么多人为自己保驾护航,足以说明阴弦的恶毒本质已深入人心。
当然,她还漏了一点,那就是这些人都很在意她的安危。
今日,公主府的大门依旧紧闭,门庭冷落。但侧门却马车拥堵,热闹非凡。周围的摊贩围坐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小声讨论今日公主府会发生什么事。
“左相府嫡长女到。”门口男仆朗声通禀。
管家听到后匆匆跑出来,毕恭毕敬的站至马车跟前。
“恭迎易大小姐。”
李立坐在马背上,忽然抽出腰间长刀架在他脖子上,气势十足的说道:“怎么把人迎进去的,就怎么把人送出来。王妃少了一根头发,二公主府就会掉一颗脑袋,你可记清楚了。”
管家慌忙称是。若是其他人如此说他肯定会嗤之以鼻,这里是公主府,他们的地盘他们说了算。但李立不同,此人代表宁王,宁王他们惹不起。
旁边同样准备入府的倪姝等人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各异。倪姝是神情微滞,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付筠岚是气愤,新仇旧恨憋了一肚子的气;刘孝珍与彭彩则是嫉妒与不屑夹杂。
易无量全当没看见,别过家人挚友后,紧跟管家进入侧门。无论这些人有什么想法都与她无关。今日她来,是要验证请柬上的内容是真是假,她期望是假,可如若是真她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制止。
百花园。
“各位小姐们请入座,二公主即刻就来。”
易无量被引至高台下左手第一的位置。除了阴弦,这个位置只能是她坐。
“倪姐姐,你的位置被人占了。”
付筠岚第一时间跳出来挑拨离间,尖利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
倪姝不为所动,对她讲道:“禹都向来以左为尊。无量妹妹的父亲是左相,原本就比我父亲更加尊贵,再加上她与宁王有婚约,地位就更高了。这个位置她坐才合规矩。”
付筠岚冷哼一声,“地位尊贵也掩饰不了她草包的内里。倪姐姐可是禹都城内比肩宗若兰的才女,还怕她不成。”
刘孝珍面上也跟着附和:“倪姐姐的文采确实出众,咱们姐妹望尘莫及。”心里实则暗骂:好你个付筠岚,挑拨离间阿谀奉承都让你一个人占了,美不死你。
听到自己可以比肩宗若兰,倪姝的脊背挺直了些,下巴也不自觉的扬起。宗若兰是宗太傅的嫡孙女,凭借其祖父的地位,她在禹都城贵女圈中极受奉承。再者她自小受宗太傅教导,文采斐然,被一众才子学者奉为禹都城第一才女。付筠岚这般评价自己,着实将自己的地位拔高了不少。
从坐下起,易无量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任何反应。她一脸温和的看着对面叽叽喳喳的几个女人,仿佛是上位者在看几个跳梁小丑,极为不屑。
“倒是个稳得住的。”躲在暗处的阴弦点评道。
一旁的悦姬狐狸眼一挑,“这才哪儿到哪儿,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35章 纸扇舞
阴弦姗姗来迟,在座的贵女们纷纷起身行礼。除了易无量,其他四位都是府上常客,阴弦并未给予过多关注。她的视线从进了百花园起就始终在易无量身上流连。
“今日不过是场普通的酒宴,几位妹妹不必拘谨,随意就好。”
易无量腹诽:你的随意与陷阱何异?随后面无表情的坐下。
“无量妹妹是第一次到我府上,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周围的奴仆你随意使唤……不过妹妹带了三位婢女,应该是用不到我府上这些笨手笨脚的了。”
易无量再次起身行礼,“让二公主见笑了。我甚少参加宴会,对宴会上的一应规矩不甚熟悉,家中长辈怕我出错便多安排了几人给我,以便提点。还望公主莫要嫌弃我粗苯,有何错处不吝指出,也好让无量多学些规矩。”
阴弦掩嘴轻笑,“妹妹太客气了。禹都城里谁人不知,我府里向来没规矩。我,天生不喜欢规矩。”
“公主不是不喜欢规矩,而是不喜欢死板的规矩。”
悦姬在一旁打趣,说完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易无量从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婢女该有的样子。墨时君告诉过她,此女最懂得讨阴弦开心,时常提一些玩弄人的点子,论阴险此女比阴弦更甚。
易无量故意好奇的看着悦姬,“这位姐姐容貌娇俏,身材婀娜,不只是哪家千金?”
不等阴弦说话,悦姬便盈盈起身,对着易无量轻施一礼。“婢女悦姬见过易大小姐。”
易无量惊讶道:“你是婢女?恕我眼拙,真没看出来。”
阴弦斜睨了一眼悦姬,“悦姬与我一起长大,被我宠坏了。”
“我倒是羡慕公主与悦姬的相处方式,看起来甚是亲密。不像我的贴身婢女,无论我怎么要求她,她还是守着死板的规矩,看着让人生气。”
阴弦的脸色沉了几分,悦姬收起笑容站回她身后。
主仆关系再好,有外人在场时主就是主,仆就是仆,这是封建社会的陋习,可也是他们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平日里奴仆再怎么放肆只要关系好,主人都可以原谅。但在外人面前还如私下一般,那就是打主人的脸了。今日易无量刻意点出,就是要让悦姬清楚自己的身份,戳她心窝子。
果然,悦姬站回自己的位置后,眼底闪过怒意。
易无量冷笑。做奴婢的命偏生出当小姐的心,早晚得被阴弦弄死扔乱葬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酒宴期间除了付筠岚时不时的刺上几句,易无量几乎没受到任何攻击。一顿酒宴平静的不切实际。
但松懈不过三秒,为易无量量身定做的’前菜’就登场了。
“今日无量妹妹能来我甚是高兴,为了能让你乘兴而来乘兴而归,我特意准备了一些好看的节目给你。悦姬,开始吧。”
悦姬轻声应是,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请郎君们登场。”
她声音柔媚,报个幕都像是在勾引人。
不多时,十几位穿着轻薄儒衫的年轻书生们登场了。易无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头的墨时君,眉头皱起。再看到他的儒衫正常后,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暗道阴弦对他果然是不一样的。
墨时君假装不认识她。领着一众几乎赤身裸体的书生们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纸扇舞,禹都书生们最喜欢的舞蹈。该舞蹈因很好的融合了豪放与儒雅两种特质,在各种宴会上频频被作为助兴节目。但正常的纸扇舞书生们穿的是素白儒衫,头戴黑色儒冠,耳边一朵鲜花甚是好看。扇子在他们的手中开合旋转,如同有了灵智的仙物,无时无刻不在彰显书生的气质。
眼前的纸扇舞……这还是纸扇舞吗?每一个看似普通的动作在如此穿着下都变得不堪入目。
易无量身体里住着男人,书生有的他曾经也有过,该见过的’世面’她也都见过,可这其中并不包含侮辱人格。她还记得在门口摆摊时进进出出的书生们,他们眼中无光,体内无魂,只剩下书生的躯壳。现在,这些躯壳在为她表演,只因阴弦想要恶意报复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今日羞辱书生们,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千相,手帕。”
易无量垂下眼睑。千相会意,抽出袖中手帕折叠好,覆上易无量的双眼。易无量再次抬起头,眼前已经漆黑一片。
“无量妹妹这是何意?”
阴弦的声音如三月春寒,拔骨头。
易无量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浅笑道:“公主准备的节目若是一年前邀请无量看,无量自是欢喜的。可如今我已有婚约,宁王又是个爱吃醋的,今日我若看了此节目,这些书生的命怕是不保了。”
理由充分,阴弦能拿她怎样。
“公主也不必觉得可惜。如此好的舞蹈我想其他姐姐们应该是喜欢的,表演给她们也是一样的。”
“你说谁喜欢了!”
付筠岚怒拍桌案,指着易无量的鼻子质问。
悦姬柔媚的声音响起,“付小姐不喜欢公主准备的节目吗?”
付筠岚顿时哑巴了。见阴弦望向她,磕磕巴巴的说道:“公主准备的节目自然是极好的,筠岚很喜欢。”
“喜欢就好。既然喜欢就多看几眼,你又没有婚约,看看也无妨。”
悦姬忍不住插话道:“付小姐又不是第一次看,何必害羞。里面有几位书生你还享用过,难道是他们伺候的不够卖力,这么快就被忘记了?”
付筠岚暗骂悦姬下贱,可奈何打狗还得看主人,这条狗她不敢动。
始终在舞蹈的墨时君与其他书生们此时此刻是感激易无量的。现场的其他贵女们已经见过他们最不堪的样子,只有易无量没有。而她主动蒙眼的举动无疑是给了他们最后一点尊严。
一舞毕,易无量摘下了眼罩。
书生们并未下去。墨时君和两位容貌上乘的书生被唤至阴弦身边,其他书生三三两两的坐在了四位贵女的跟前。他们的胸膛还在起伏,贵女们却不愿多看一眼。
“今日大家都很拘谨啊!”
阴弦端起酒杯浅抿一口,“看来是酒不够烈。悦姬,换酒。”
悦姬了然一笑,起身离开。
不多时,她带着一列婢女返回。她们手上各自端着一壶酒,用冰种翡翠制作的酒壶盛装着,阳光下里面红色的液体正在左右摆动。
酒壶更换,酒杯斟满。易无量看了一眼,并未端起。
“公主这里都是顶精贵的东西,翡翠酒壶我尚且还能识得,可里面的酒却是认不得的,还请公主赐教。”
阴弦面露得意之色,指着酒盏里的液体道:“这是贡品荔枝酒,整个禹国只有三坛。前段时间我进宫一趟,皇祖母赏了我半斗,今日特地拿出来宴请妹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