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岑跟着笑,他望着她,感受着她柔软的心,这得有多么细腻的感情,才会在意妈妈对待衣服的态度。他妈妈当然也有一两件心里非常喜欢、平时却又不怎么穿的衣服,梁和岑没有想过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他现在觉得,他也应该告诉他妈,不就一件贵一点的衣服而已,想穿就穿,不要被价格束缚。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根本就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养孩子不是为了养老。比如,像你外婆,和我奶奶,她们根本不需要子女每月给赡养费。又像我们这一代的大多数父母,全力为子女买房买车提供经济帮助,基本上没有多少年轻人为父母养老,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我们的陪伴。”
邹楠粤也同意他的观点:“大多数父母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我自己觉得妈妈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应该回报她。但我现在能力有限,不足以让她过得很滋润,因为我也要满足我自己的欲望,我想攒钱买属于我自己的房子。所以我妈妈现在眼里能看得见她自己,我真的挺高兴,可能我的想法还是有些自私,妈妈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我能力差一点也没关系,至少不会对她感到愧疚。”
她能坦然告诉他这些话,就是在心底把他当作最信任的人了,梁和岑知道,不管他,还是其他人,在人际交往中总是更愿意将自己包装得美好,但她在他面前没有屏障,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她,在梁和岑眼中,邹楠粤是有魅力的,他肯定她:“你真该把你这些想法告诉你妈妈,她一定非常欣慰,而且我觉得你给你妈妈的已经比她想从你这里获得的更多了,她不会认为你差。”
“她对我没有太大的要求,这我知道。”邹楠粤吃掉火腿肠,问他,“你爸妈对你有什么要求吗?”
梁和岑回答:“他们也不期望我做出什么成就,活得健康和幸福就够了,如果我未来有小孩,我对他/她也只有这两点希望。”
邹楠粤抓住关键信息,她找准切入点:“你想和什么样的另一半组成家庭呢?你会要求她和你有相同的工作能力,差不多的薪资水平吗?”
“我这么现实?”梁和岑感到好笑。
“现在大家不都这样吗,以前社会总是批判我们女孩子现实,但其实很多男的比女的更现实。”邹楠粤其实心里很紧张,但她故作轻松,表现得自己不怎么看重他的结果。
“如果对方符合这两条,那她当然很优秀。”梁和岑说,“我选择的人,肯定是个很优秀的女生。”
邹楠粤的心往下坠。
“但是,”他进行转折,“我定义优秀的原则并不是她赚了非常多的钱,优秀是多面性的,她能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很优秀,在我看来,她能吸引我更重要。”
她的心又提起来,觉得他的标准实在模棱,自己想找边靠上去,也并非不行。她又问:“那你会被什么样的异性吸引?”
只是话一出口,邹楠粤就感到后悔,自己太急切了,不该这么迫不及待的。
梁和岑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他深深看她一眼,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很久,待在一起感到舒服,彼此了解,又能坦诚相对,我会被吸引。”
他说“我们”的时候,邹楠粤的心狠狠一跳,但是当他说完,她也不敢对号入座。若说相处时间久,他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光的确漫长,可是若说彼此了解,高中后也有长达十年以上的分开的日子,这是一个人个性定性的关键时期,有了丰富的人生经历,从一张只画了几笔的白纸变成一幅色彩多姿的画,她不清楚他下笔用意的地方也很多。
不过,邹楠粤暗暗松懈下来,她不想探究他的以前,她能确定,目前,梁和岑没有深交的异性。周末他安排了户外活动,或者与她在一起,也不怎么看手机,如果有 date 对象,绝不是这种情况。要论相处时间,她挺有个人优势,而且,他们之间相处的状态,不是挺舒服的吗?
邹楠粤心情平和下来,不再抱着企图,像朋友一样与他交流:“我也不会一见钟情,如果只是因为外貌动心,最后不说 100%,90%会失望。只是短时间相处,看脸就够了,如果要长久地相处下去,脸反而不那么重要,他的个性如何,有没有责任感,两个人的习惯是否一样,或者能不能包容,两个人在一起有意思吗,比一个人时过得更好吗,有太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了,所以我也很难谈恋爱。”
梁和岑笑看着她:“时机到了,会自然而然的。”
邹楠粤也笑了,她说:“对,我不急。”
梁和岑吃掉最后一口面包,看了一下手机,群里没有动静,说:“看来他俩还要睡一阵子,上午你想怎么玩,好像有手工活动可以体验,要么我们再去森林转转。”
“去森林吧。”邹楠粤立刻做出决定。
他俩进森林的时候,阮贤云郑暇君也出门了,阮贤松启动车子,刚才在家里以沉默结束对话,这会儿为了放松气氛,他回头看了阮贤云一眼,对她说:“姐,你没事做要不去考个驾驶证。静静去年才考的驾照,她说驾校好多四十多五十多的阿姨一起练车,我觉得你也可以去拿个证。就说我们这辈的几个堂表姐,三姐和五姐都会开车,五姐的车技比我们男的都还好,她上路那叫一个彪悍,你也去考个证呗,两个轮子的三个轮子的你都会开,就差四个轮子的了。”
阮贤云倒从来没有这个念头,她说:“我这把年纪了学车没用途。”
“怎么没用途?你可以买辆便宜的二手车,带妈出去玩,反正你们闲。”阮贤松说,“趁着粤粤还没结婚,还不需要你帮忙带孙。我和阿秀如果不是要帮忙带妞妞,还有静静她妈快不行了,也要出去自驾游。”
阮贤云就问:“静静她妈真没多少日子了?”
阮贤松说:“现在就靠一点汤汤水水吊着,我瞧着,也就这个月了。”
阮贤云叹口气:“得了这种病真是,她自己痛苦,静静也不好受,不过,至少有点心理准备。”
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不像粤粤,她爸走得突然,打击是一下子袭来的。
阮贤松说:“是啊,她妈现在就像一岁的小孩,拉屎拉尿都要人管,静静白天上班,阿英帮她护理一下,下班回来她自己服侍她妈,也遭了些罪。有时候我也忍不住自私地想,走了也好,她解脱,静静也解脱。”
阮贤云没接这话,人哪能没个阴暗念头呢。不过,倒是提醒她了,未来几十年,她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绝不要生什么大病,不给粤粤造成任何麻烦。
第三十五章 昔日恋人
去酒店的路上,阮贤云看见好几队婚车。到了酒店,大门口立着五对新人的巨幅婚纱照,看来今天真是个结婚的好日子。
阮贤云找到他们该去的厅,迎宾婚纱照上面有指示,写着第二层,她扶着郑暇君进大堂乘电梯,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老太太走得慢,她本以为赶不上这趟,没想到有人一直按着开门按钮等待,进去后,她说了声“谢谢。”
她没太注意对方的长相,转了身面向电梯门,反而是这个看起来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从一开始就把目光定在她身上,眼里先是震惊,慢慢变得复杂,直到她出去以后,他犹豫片刻,急急按开快合上的电梯门,快步跟上去,出声叫住她:“阿云。”
阮贤云停下脚步,她诧异地回过头,看清他的脸,一颗心被紧紧攥住。
她想张口,但嗓子异常干涩,这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太突然了,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他?她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甚至认为已经将他彻底遗忘,原来见了面,尘封的记忆卷土重来得这么快,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恍惚地望着他。
郑暇君和阮贤松也认出这人,面上微微变色。隔了一分钟,阮贤云终于反应过来,对他们说了一句:“阿松,你先带着妈去春华厅。”
待两人走后,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局促,也尽量使自己表情轻松,问他:“你也来参加婚礼?”
曾佑青点头,他不动声色往她手上扫了一眼:“朋友的女儿结婚,你呢?”
“我表侄。”阮贤云说。
曾佑青问她:“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阮贤云竭力镇定道:“挺好的。”
她也不用多余问他,抛开朱庭容提过的他现在发达了,就看曾佑青此时的形象,也能感觉得到他这些年过得不错。
他比她大两岁,他们那时候,同班同学年龄相差四五岁的也有,这倒不奇怪。曾佑青已经五十岁出头,他看起来居然还不算老,个头高,再加上肩宽,身材挺拔强壮,颇有气势。虽然眼角有些皱纹,但眼神还是深邃的,脸上的肉没有松弛,五官线条依然凌厉,反而比年轻时看起来更有味道。
阮贤云忽然感到庆幸,自己舍得买了身上这条裙子,脖子上戴了粤粤送她的金项链,也画了口红,不会让自己太难堪。
曾佑青没见到她手上戴戒指,刚刚和她一起那个男人他还有印象,是她弟弟。他问她:“你家那位呢?怎么没一起来?”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阮贤云告诉他:“我老公不在了。”
曾佑青愕然:“怎么走的?”
“出了事故。”阮贤云不想让他多问,转而问他,“你怎么也一个人?你太太呢?”
“我很早就离婚了。”曾佑青说,面对她惊讶的神情,他笑了笑,“她再婚四五年了,我只有一个人。”
阮贤云倒没多想,以他如今的经济条件,形象也还好,想再找不是什么难事。他们的爱恋已经成为三十年前的过去式,自己没那么大的魅力,还让他恋恋不忘。
昔日恋人,分开时并不愉快,骤然重逢,让阮贤云心里没滋没味。她并不想与他叙旧,沉默了一下,她说:“我得去我表侄的婚礼现场了。”
曾佑青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点了下头:“好,回见。”
阮贤云只当是句客套话,她说:“回见。”
曾佑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半晌,他收回目光,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笑:“老班长,上次你说同学会定在下周五和周六两天,对吧?”
电话里的男人神神秘秘的:“对,已经确定参加的有十八个老同学了,本来我还在想要不要再给你打个电话,这次有你意想不到的人。”
曾佑青心里有了答案,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漫不经心“哦”了一声,问:“谁?”
“阿容报了两个名额,她说这次阿云也要来,你的初恋,不会忘了吧?”老班长调侃他,又奇怪,“对了,你前面不是说没时间来不了么,怎么又给我打电话问这事?”
“我那两天的行程取消了,突然想到已经很多年没见老同学,既然有机会,一起叙叙旧。”曾佑青一改话风,本来他想向他套两句话,没想到老班长自己就把消息漏出来,他顺着接话,“那你把地址发给我,到时我也参加。”
“我包了个大巴车,上午八点在滨江公园西门集合,自己开车多累,你干脆也别开了。”老班长打趣他,“虽然你现在是大老板了,出行都有专车,但也适当忆苦思甜一下嘛。”
曾佑青笑道:“行。”挂电话前,又嘱咐他,“我要参加的事情,你先别透口风,万一突然有什么事我又来不了,岂不让老同学们误会我摆谱消遣各位,让我到时给大家一个惊喜。”
老班长也笑哈哈的,拆穿道:“你是怕阿云知道了不参加了吧?”
“怎么会?”曾佑青不承认,“我俩那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在大家有儿有女的,又不是面皮薄的年轻人,什么事看不开?”
“你这么好的条件,自从离了后,这么多年也不另外找,难道没点原因。”老班长以为他不知情,分享消息给他,“我听说阿云老公今年年初死了,她现在也一个人。前几天我看她发了抖音,班花就是班花,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漂亮,风采不减当年。”
曾佑青眼睛毒,他能看出阮贤云是吃过生活苦头的,以前虽然也是穷人家的小孩,手指并不细嫩,但如果她婚后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这么多年,早就养得细嫩了。他心里不太愉快,当初她父母看不上她,认为自己的家会拖累她,她跟他在一起没奔头,既然拆散了他们,就应该让她嫁个家底厚的男人,但看起来她没嫁好。
他心里有很多想法,面上却还笑着,问:“怎么看她的抖音?”
老班长热心助人:“等着,我发给你。”
过了片刻,曾佑青收到一段视频,视频是由阮贤云的几张图片组成的,妆容比今天精致许多,他反复播了几遍,记住右下角的一串数字,也下载了一个 APP,注册登录后,进去将她搜出来,关注了她。
阮贤云从未有哪一次走得像此刻一样笔直,抬头挺胸,压下急切离开背后之人视线的心情,一步一步,平而稳地迈着步伐,直到转了个角,到了春华厅,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随礼处。
龙龙先看见她,叫了一声“云表姨”,阮贤云望过去,见到一对新人,连忙笑说时间真是一眨眼,不怎么经意就长成大小伙子,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又夸新娘子漂亮,两个人天造地设很般配。
当了新郎的侄子笑着,介绍阮贤云给新娘认识,等到新娘叫了人,他问:“粤粤没来?”
阮贤云说:“放劳动节,她之前就和朋友约好了出去玩,不好失约,我替她转达祝福,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表姨,粤粤也快了吧?”
“她还早,还没谈男朋友。”提到邹楠粤,阮贤云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这时又有另外的客人来,应该是龙龙的同学,龙龙与她说:“表姨,你进去坐,外公外婆和妈妈他们全都在里面。”
“行。”阮贤云笑。
她登记了礼金,走进大厅,现场布置得极漂亮,头顶吊着流光溢彩的灯,两列红玫瑰搭起通道,通向花团锦簇的舞台,她四处看了一圈,找到郑暇君。
郑暇君正和一对比她年龄更大的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笑着说什么,老头是邹楠粤外公的哥哥,当初她外公上学,有一部分学费由他资助,尽管后来时运不济没有改变人生,不过粤粤外公依然非常感激他哥哥,两家人几十年来联系紧密。
“阿云!”阮贤云正要朝他们走去,忽然被叫住。
来人就是今天新郎官的母亲,阮贤云大伯大伯母的女儿,她的表姐,也是今天阿松在车里提了一句的会开车的三姐。
三姐个子高高的,就算今天不因为龙龙结婚,她平时也穿得很光鲜,戴了一整套的珍珠首饰,也许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看上去显得特别年轻。
因为父母都是教师,整个大家庭中,三姐是他们这一辈的姐妹中发展得最好的那个,她从小就受到好的引导,也顺利走进教育系统,嫁了一个律师老公,生活幸福。
阮贤云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的爸爸没有遭受不公,也端上教师饭碗,那她的人生也有可能和三姐相同吧。不过,这样的念头极少钻出来,和人比较,没什么意思。况且,粤粤对自己很重要,改变人生,就没有女儿了。
到了她们这个年龄,见面寒暄都先围着孩子展开,粤粤又被提及,阮贤云再次解释她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