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岑回复:【你要带她们出去吃饭?】
邹楠粤想,他这也算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自主笑了:【对。】
梁和岑问:【吃什么?】
邹楠粤说:【火锅。】
他给她推荐了一家店,于是邹楠粤放弃她自己选的那家,雨还没停,她精确定位到 100 米的地址,打了辆车。
邹楠粤撑了一把巨大的长柄伞,是郑暇君有年到银行办理储蓄业务,存款到了一定数额,银行送的定制礼物,质量非常好。她挽着外婆慢慢地走,阮贤云则自己打着一把黑伞。
夏季快来临前,总爱下大雨,经常能看到官方发布暴雨预警。这种天气出门并不方便,但是她们都对这趟行程感到由衷的期待,邹楠粤第一次正式地带外婆和妈妈到外面吃饭,尽管在家里也能好好为母亲节做一餐,她觉得请客更有仪式感。郑暇君和阮贤云则感到欣慰,没有什么能比孩子用心对待自己更幸福。
中午的火锅店不用等位,与长辈一起在外就餐,优先照顾她们的口味,外婆和妈妈都不太能吃辣,邹楠粤点了鸳鸯锅,以及她们爱吃的菜。
她没让两位动手,让她们坐着等待即可,她去调料区打蘸碟。
看着邹楠粤的背影,郑暇君笑着说:“活了七十年,头一次过母亲节,竟还有这种节日。”
阮贤云之前提前收到女儿送的母亲节礼物,有了提醒,她给郑暇君买了一双鞋子。她倒不是第一次知道母亲节,前些年邹楠粤也会送她东西,那时候她在外工作,离得远,就没对郑暇君表示。
她也笑:“他们年轻人过的节日多,我们就只知道过端午中秋和过年。”
“说起来,下个月就端午了,也不知道静静她妈能不能撑到那时候。”郑暇君想到什么说什么。
“恐怕有些悬。”阮贤云昨晚打电话叫阮贤松过来拿水果,姐弟俩多聊了几句。静静周五下班扫了辆小黄车,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快骑到小区时心神不宁的,摔了一跤,脸上蹭破皮。回家里她妈见了,看着她直流眼泪,本来这些天就只能喝点汤水,当天晚上吃了就吐。
邹楠粤回来,正好听到她们聊弟媳的事情,她对那位阿姨的印象停留在豪豪结婚的时候,那会儿静静妈妈还算健康,她很健谈,且坐不住,一生了病,只能躺在床上,把身体的一切主权都交给女儿,她虽然说不了话,也做不出表情,但想必心里的痛苦一点不少,又见女儿白天辛苦工作,下了班急着赶回来照顾她而受伤,大概受了刺激,完全失去求生欲望。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弟媳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自己经历过失去至亲,太能明白这件事能给一个人带来的打击有多么沉重,希望静静比她好接受一点。
“医生也说了就这两三个月,终归是要面对现实。”郑暇君开口,“不说这个了。”
很快一碟碟菜品送上来,邹楠粤想起每次聚餐,何家家喻柏林总有一个人提议举杯拍照,她点了扎鲜榨花生奶,一人倒了一杯,也拿起手机,叫郑暇君和阮贤云看镜头。
出了门,邹楠粤还不能克服不去在乎别人的目光,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只录了一会儿视频就放下手机。
她终于想起问阮贤云同学会的事情,阮贤云听她想看集体照,说:“老班长带了相机,用相机照的,我手机里面没有。”
“他没导出来发群里吗?你们有群吧?”邹楠粤又问。
“有群,还没发,老班长说他不会弄,过几天他儿子回来看他,他让他儿子帮他发。”
“到时候他发出来了你记得给我看看。”
阮贤云也没多想,她不知道女儿从她舅舅那里听说了她谈过一段不被家里接受的恋爱,点头说:“好。”
吃完火锅回家,邹楠粤剪了一下午视频,晚上喻柏林先来找她拿枇杷,梁和岑给她发微信时,已经夜里十点了。
今晚大家庭聚餐,梁父知道自己要喝点酒,于是没开车去,吃完饭坐儿子的车一起回来。车子熄火后,他给邹楠粤发消息:【我到小区了。】
邹楠粤这会儿仍然抱着手机,她不断尝试画面转场设置,总觉得不够顺畅,屏幕顶部弹出来【你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她点开回他:【一会儿你敲下门就行。】
到了 1-1 门前,梁和岑对爸妈说:“你们先上去,我过会儿回来。”
停在这里,他自然是有事找邹楠粤,没什么好问的,梁父梁母上了楼。
梁和岑抬手轻轻扣门,很快门就开了,他笑看着邹楠粤,而邹楠粤也笑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接触了两秒,邹楠粤将装着各种水果的袋子递给梁和岑,她没打算邀请他进家里坐,他这一天够奔波的,下午开了那么长时间的高速,肯定很累了。
梁和岑听见客厅传来电视剧的声音,便说:“我向阮阿姨道个谢吧。”
“我妈睡了,看电视的是外婆。”
“那我跟郑奶奶说也是一样的,拿了你家的东西,应该打声招呼。”
“真不用谢,你干嘛这么客气。”邹楠粤话虽这样讲,却让开身体,放他进了门。
第四十七章 闷声做大事
梁和岑进去跟郑暇君说话,邹楠粤见他们一老一少聊得挺好,就坐在旁边继续鼓捣自己的短视频大业,忽然梁和岑探身过来,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
邹楠粤反应了两秒才说:“我在剪今天拍的视频,要不要看看。”
梁和岑欣然接过她的手机,邹楠粤静静等他发表意见,他看完却问:“这家火锅店没让你们失望吧?”
邹楠粤竖大拇指:“如果主题是美食探店,我一定好好拍,你推荐的冷锅鸭血不愧是招牌菜,但我和妈妈最喜欢的是焦糖豆花,外婆血糖高不能吃,有点遗憾。”她望着他说,“给点建议。”
梁和岑平时只看剧不看短视频,他与她对视,肯定她的成果:“拍得挺好的,也剪得挺好,你一做就上手了,厉害。”
邹楠粤将视频拉到她们穿戴整齐出门乘车的片段,问:“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衔接得不太自然?”
梁和岑凑过去,他看了两遍:“还好,不生硬。”
邹楠粤继续往后面拉,停在一段画面,再次询问他的意见:“这个地方呢?”
电视播到广告,郑暇君一转头,就注意到他们讨论时的姿势,两人肩膀挨在一起,头也靠得近,瞧上去挺和谐。
郑暇君不由想到前不久阮贤松回家接她参加婚礼时随口提了一句粤粤岑岑相配,这么一看,确实是,反正比昨晚粤粤和那个小宇亲密多了。
梁和岑没在她家待太久,他走后,郑暇君想了又想,没忍住话,她试探邹楠粤:“岑岑回国也有四个多月了,你和他最近经常见,他身边有没有其他女孩子?”
邹楠粤摇头,不明所以:“没有啊,怎么了?”
“虽说现在好多年轻人都不谈恋爱不结婚,三十岁了依然单身的一大把,但条件好一点的男孩子还是很抢手,女孩反倒越优秀越不愿意相亲,宁愿一个人过……”
老太太话还未说完,邹楠粤惊讶:“外婆,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年轻人才会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那些老古板都说女孩过了三十岁没人要,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
“我自己也会总结。”郑暇君笑,露出神气的表情,颇有一种你别小看我的意思。
她们几个老太太常常逛公园打麻将,这自然免不了交流东家长西家短的信息,据她所知,小区里好几家的姑娘都出色,要想随便找个人嫁出去,轻而易举。有些介绍人真够亏心的,还真随随便便做媒,找来配对的男孩子跟人家差了那么多档次,也别怪姑娘翻脸,再不肯答应这种事。反而是那些靠父母标配了房车的男孩,工作一般,长相一般,只要没有不良嗜好,就算不错了,能娶到一个条件相当的妻子。
她说:“岑岑的个人条件那么好,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吧。”
邹楠粤心说,你外孙女也算一个,嘴上却道:“应该吧,但我没有听他提这种事。”
“半罐水响叮当,只有那些没多少见识的男孩被女孩子追求了,才会急不可耐四处炫耀,生怕没人知道他有点魅力。”郑暇君过来人,她了解男人们的那点小九九,说,“像岑岑这样的,他不说大家也知道。”
对于外婆抛出的这个看法,邹楠粤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她也不觉得焦虑,反而打趣道:“他刚刚在这里你怎么不问?”
“我们祖孙俩说悄悄话,怎么能真的问他,不是多管闲事吗。”郑暇君说。
邹楠粤笑出声:“外婆,你实在太可爱了。”
郑暇君试探不成,于是明着问她:“你觉得岑岑怎么样?”
“我和你的观点一致。”邹楠粤想了想,梁和岑的优点她可以立即说出十个,他的缺点是什么呢?他好像没什么短板。
“外婆给你一个建议,你听听。”
“行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我可愿意听了。”
“其实,你可以考虑和岑岑发展感情,他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他爸妈也是性格温和的人,从来就没听他们干涉过岑岑的事情,这样的家庭非常省心,你想想你奶奶就知道如果婆婆不好有多糟糕了。”郑暇君说得认真。
邹楠粤简直没想到外婆竟会产生这种想法,不过,倒是和自己的意愿不谋而合:“你觉得我和岑岑合适?”
“我瞧你俩挺般配。咱们女孩子择偶,可不能真听有些人说眼光不要太高,找个差不多的就得了,矮子里拔将军可不是什么好事,有机会找到一个更优秀的对象,一定要去试试。”郑暇君教导外孙女。
“门当户对不重要吗?”邹楠粤问。
“现在大多数女孩文化水平高,自立自强起来,不愿意高攀,总觉得没话语权立不住脚,放在以前,咱们平头老百姓家的姑娘,能高嫁最好,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结婚算一次。”郑暇君顿了顿,补充,“当然了,能够靠自己才是最保险的。也不是刻意去找,身边有这么个优质男生,我看你们也挺合拍,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可惜了。”
邹楠粤承认:“我倒是很愿意,就怕他只把我当朋友。”
“有什么好怕的,最不济也是朋友,只要肯开口就有机会更进一步,何乐而不为。”郑暇君鼓励她。
邹楠粤有自己的主意,她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了,反而心里一动,看着老太太:“外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郑暇君点头。
外婆刚才这番话,她多少能猜中当初为什么反对妈妈的男朋友,肯定因为对方条件太差,老太太没看上。但相同的,她又感到不解,爸爸当年家里也穷,为什么最后却同意了。她便问出来:“我听说妈妈以前有个初恋,他家里很穷,对吗?”
郑暇君愣了一下,问:“谁告诉你的?”
邹楠粤“出卖”阮贤松:“舅舅,他说你们没答应,后来我妈才会遇到我爸。”
老太太没有立即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客厅的灯光有两种颜色,夜里看电视时会调成黄橙橙的光线,此时将郑暇君的表情衬得晦暗,许久后,轻轻叹口气。
她做过那件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和你外公的确拆散了你妈妈跟她当时的男朋友,他家不止穷一个问题,他从小就没了妈,爸爸是残疾人,两只眼睛都瞎了,有个哥哥却不是正经青年,混社会的,打架把人伤得不轻,抓进局子里关了好几年。”
这下子沉默的人变成邹楠粤,她不是理想主义者,不相信有情饮水饱的概念,而且,妈妈这位初恋的家庭情况确实一言难尽,平心而论,外公外婆没错。邹楠粤愈发好奇:“妈妈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
“他们是中学同学。”郑暇君并不因为自己当年没看上曾佑青,就将他诋毁得一无是处,老太太实话实说,“其实,你妈妈初恋人才好,浓眉大眼的,个头比门框还高。他也不奸猾,问什么答什么,一点都不知道隐瞒,人品不错。据他说,读中学是他哥哥给他掏的学费,做人要讲情义,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总不能叫他和哥哥断绝关系,就像你大外公当初资助你外公读书,这几十年我们两家关系好得很。但他哥哥那样的情况,谁知道以后出来会不会改邪归正,如果继续混社会,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报复殃及家人怎么办,我们家一辈子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可冒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邹楠粤觉得挺有道理,甚至她想不到被人报复这一点,细想起来确实挺可怕。她又问:“听舅舅说,当时妈妈和你们赌气就离家出走了?”
“你妈闷声做大事,她当时在家里可没表现出有多不满,结果有天留了封信就走了,也没说去哪儿,只说以后会联系我们,我们等了一两个月都没等到她的音讯,才反应过来她在跟家里置气,那时候就完全不知道怎么联系她了,也不能去公安局报案说她失踪,就算报了,大海捞针似的,怎么找得到。”郑暇君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心塞,“哼”了一声,“过了两年她才带你爸回来办户口证明,如果不是扯结婚证一定要这个东西,说不定我做外婆了还蒙在鼓里,你说她气不气人?”
邹楠粤很少看见老太太气呼呼的样子,倒觉得有些新奇,当然,外婆口中妈妈年轻时离家出走的举动也挺惊人,她缓和外婆的情绪:“不会吧,我觉得妈妈后来带我爸回家就已经放下了,从小到大,我一点都没听她说过什么。”
老太太这些年也不会刻意去想这个事情,外孙女忽然勾出她的思绪,她忍不住道:“你妈妈当姑娘的时候,十里八乡谁不说她好?长得水灵灵的,心肠善良,干活勤快,如果她不跑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给她说媒。其实你爸我们也看不上,你妈妈至少上过中学,他文化比她还低,可以想象家里条件有多不好,而且,还是外地的,以后若是你妈妈受了委屈,娘家人想伸手都鞭长莫及,但是我和你外公都怕了,反对一次就能离家出走,再反对一次,真怕她跟我们断绝关系,我们只能安慰自己,这一个长得也还行,人看起来老实本分,只要他们肯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后来有了你,我们就更容易接受了。”
对于应不应该有她,邹楠粤不发表评价,她颇唏嘘:“也不知道我妈和我爸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郑暇君回答不上来:“从来没听她讲过,她不肯说。”
邹楠粤想,这对妈妈而言,肯定有一个不愿提的秘密,那她也不好去打听。不过,总算搞清楚妈妈初恋的事情,既然是中学同学,不知道这次同学会他们见面没,想来对方人到中年,如今多半家庭圆满,真是造化弄人。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邹楠粤不时看一眼阮贤云,被她发觉,问:“你老盯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邹楠粤摇摇头,低头喝了几口绿豆粥,对她说:“妈妈,如果你今后遇到合适的人了,在不违背道德的前提下,我支持你谈恋爱再婚。”
阮贤云:“……”
阮贤云静了两秒:“我还没催你结婚,你倒管起我的事了,今天要去上班不着急吗,专心吃你的饭。”
邹楠粤:“……”
工作日,邹楠粤与梁和岑一块出门上班,坐进车里,梁和岑对她说:“昨晚我爸坐了副驾驶,他调了你的座位,你自己重新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