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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迷蒙。
李无殊的房间里点了一盏烛灯,幽弱微光,照亮出他清瘦的身影。
陈霜儿站在院落里许久,最终困意来袭,才回了房,她知道她没资格劝慰他早些歇息。
而日常的相处中,虽有两个孩子作伴,可她望向他的眼,莫名的熟悉闯进自己的心里。
不由得在心里胆大包天地挂念着他。
梁疏淮站在门口许久,等陈霜儿进房了才去找李无殊。
他本想打趣李无殊深夜等自己,可又想到陈霜儿的举动,他这玩笑是开不出来了。
索性边脱衣服边说正事。
“大夏天的塞棉絮,太热了。”
随手又将桌上的凉水一饮而尽,此刻声线已恢复到原本。
“两件事。”
“第一件事,莺歌已经死了。”
李无殊身形一顿。
近日这两个孩子随陈霜儿与他一起呆着,他瞧着这孩子可怜,被教导成这样。
于是偶尔也会给这三人教学启蒙。
那孩子总念叨着要告诉阿姐,她知道如何写字了。
“第二件事,平蚩ぁ!绷菏杌醋了下来,一副严肃的模样,“梁疏潇有一名姬妾正是平蚩と耍你说是不是有巧合?”
李无殊:“那涂虎说的可是实话?他怎的知道平蚩さ墓伲俊
梁疏淮道:“他不敢说永安郡的官。若事情暴露,第一个死的就是他和他义子。”
“平蚩ぴ诮谷州,离永安郡至少四天的路程。若真想去追究,不管如何都追究不到涂虎头上来。”
“他是明面线上的人,能说的也是明面上的情报。”
“既然都是明面上的,即使被暴露后,他的危险也会少许多。”
“只不过,他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所以漏算了。”
“哼,平蚩さ目な夭痪褪俏腋绶龀稚衔坏娜嗣础;す公府公子的身份算是值钱。”
“我们收集了这么多情报和线索,但最终还是不能确定是梁大公子所为。”
李无殊不愿看到兄弟相互残杀,但梁疏潇的手段的确过于残忍,追杀弟弟到如此地步。
他补充道:“情报有说,梁大公子最近的确去了江谷州,活动频繁。”
梁疏淮翻了个白眼,道:“阿父把江谷州的人脉都给了他,那里算得上是他的老本家了。”
“他先前投资了一批海货,结果船沉海中,血本无归。”
“再不去老本家想办法多挣点钱啊,我看他估计都没脸与我争家产了。”
“世子爷莫说笑了。”李无殊被逗笑。
梁疏淮看了李无殊写的笔记,想着近日他“不闻窗外事”怕是不知道他要同宋令月去江谷州参加大赛的事。
“说来,昨日央央儿已经还清了那一千五百两的债务。”
“半个月后,我将同她去江谷州参加饰品大赛。”
“刚巧,我也能在江谷州打探一番,寻找我的好哥哥参与这桩恶心买卖的罪证。”
李无殊淡然点头:“我知道,陈姑娘已同我说了。”
梁疏淮生出疑惑:“你能看懂霜儿姐姐的比划?你懂――央央儿说的――手语了?”
“我帮她做启蒙教她认字,同时她教我手语。”李无殊解释,回避梁疏淮试探的眼神,岔开话题道,“说来,你要去江谷州,应是要万般小心,不要与梁大公子的人起冲突。”
“我已经传了信给江谷州的暗卫所和情报司,已周密安排。”
梁疏淮笑道:“我不是京华城的纨绔子弟了,我是弄珠玉的跑腿伙计。”
“再者,我也不能让央央儿随我遇险不是?她可是要参加比赛的人。”
这么久的相处,李无殊能感受到梁疏淮对宋令月的情意,听陈霜儿说宋令月对梁疏淮也应是挂念的。
不知到时,身份败露,两人会怎么样?
――不过,按照梁疏淮的性格,认定了的怕是谁都改变不了。
他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想法,提点道:“半个月后正是乞巧节。你作为人家夫君,你准备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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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荡漾,风景如画。
宋令月一行人下了马车,坐上了小型木质轮船。
白鹭两行,掠过水面,泛起水花,清澈的湖水抵消了盛夏的燥热。
梁疏淮屈手支撑在下巴上,语气不善地望着正在同骆云玩翻花绳的宋令月。
叹气道:“为什么要将这个小豆丁一起带出来。”
众人得知莺歌身死的消息,骆云和燕舞算是正式加入了大家庭。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骆云的性格开朗了许多,彼此的关系也愈加密切。
骆云不满道:“阿淮哥哥,我不算小豆丁了!我都长高了许多!”
宋令月则笑道:“骆云可有天赋了,以后算是我的接班人,当然要带着他出来见世面呀~”
梁疏淮看着两人玩这翻花绳挺有意思,腹诽着怎的就忽略了自己,最可恶的是他不会玩这什么花绳。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骆云注意到了,热情邀请:“阿淮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梁疏淮别过脸去,翁声瓮气回绝:“不要。”
宋令月看了一眼,不知道梁疏淮又闹什么别扭。
自从骆云跟在她身边学技艺开始,梁疏淮好似隔三差五地拧巴。
但是他作为自己的员工下属,这一路上任劳任怨的保镖,以及偶尔的苦力。
名义上的夫君――
宋令月继续扯开花绳,用腿靠了靠他的腿道:“一起来玩。”
梁疏淮转过脸,一脸无奈:“好吧。虽然我不会,但我勉为其难陪你。”
骆云:......
众人打闹了一阵,终于教会梁疏淮玩翻花绳时,船也到了岸上。
罗念玉身着浅橘色常服,站在岸上迎接他们。
“宋姑娘,梁公子好久不见。”
彼此就站在岸上寒暄。
怯生生地站在梁疏淮身后的骆云也乖巧地行礼,罗念玉这才瞧见还有一个小豆丁。
不过这样貌――
罗念玉温和问道:“小朋友,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宋令月:罗公子你怎么逢人就说是不是在哪见过??
第28章
骆云不知这叔叔在说什么胡话。
他忍不住害怕地往梁疏淮背后深躲去。
他害怕再次失去新得到的家人。
梁疏淮微微上手护住,等着宋令月介绍。
“罗公子,您这一生自然是走南闯北的见多了,这孩子是上个月来到我家的,说不定你们是有过一面之缘。”
罗念玉侧倾着身子,向梁疏淮身后探去,将骆云瞧得个仔仔细细。
他摇头:“不对,不对。”
“不是一面之缘,我应该见过不止一次面。”
“小孩,我问你,你叫何名啊?”
骆云小声小气道:“骆..骆云。”
罗念玉下意识又道:“不对,你不应该叫这个名字。”
众人听闻皆为一愣,这说什么话呢?
梁疏淮能感受到骆云的不解以及害怕,他笑道:“这天可真热,咱们站在这讨论名字,不如进了城,住进了客栈里,解了舟车劳顿,恢复心清不燥,再聊也不迟。”
“是不是?罗公子。”
罗念玉自知自己冒失唐突,顺着梁疏淮的话头接了下去,眼神在骆云的脸上流连多次。
他确信,他一定与这孩子见过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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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二十二年的第一届饰品大赛设在京华城,这个比赛原本是京华城里贵人们闲来无事的消遣,因设置的奖品颇为丰厚,于是引起了大启各地的匠人们赶来参赛,也就从这“消遣”变得正规起来。
而京华城地处偏上,大多匠人车舟劳顿,体力不支。
于是这第二届饰品大赛就选在了江谷州。
“可是,江谷州偏南,虽是水路好走,但万万没有青槐州那般通畅。”宋令月边往城中走着边疑惑道,“怎的就定这江谷州了?”
罗念玉打了个哈哈,糊弄:“许是这江谷州政通人和,向来是聚福之地。虽是偏南,但这地比京华要湿润不少,这边山清水秀之景颇多,可能抵消夏气之闷热。”
梁疏淮自然是知道原因。
第一届饰品大赛的奖品丰厚,参赛的选手又多,来逛热闹的人也多,一来二往的,举办方在从中得了不少利。
梁疏潇亏了一笔钱,盯上了这其中的利润。京华城里碍于护国公府,没人敢跟梁疏潇争权夺利。
江谷州是梁疏潇的根基之地,这大赛自然是挪到了此地。
罗念玉带着他们到了早已定好的悦来客栈,甫一进门,客栈掌柜的迎了上来。
“哟,罗公子,小的没在店门口招待您是小的懈怠了。”王掌柜一脸讨好。
罗念玉摆了摆手,道了一声客气。
王掌柜指挥着店小二过来拿行李,他边屈身边迎送道:“罗公子,已经按您的安排收拾好了天字一号房。”
罗念玉在此刻停住,道:“这三位都是我的贵客,来参加饰品大赛的,还望王掌柜的多照顾。”
又对宋令月道:“我就不上去了。本想安排各位来我这江谷州别苑小住,但我甚是惧内,还望各位体谅,我先走一步。”
宋令月直摆手:“哪有哪有,我们这一路来到此住宿都多亏了罗公子您费心!”
王掌柜的听闻此话,同宋令月他们送走了罗念玉。
此刻一改先前贯口“贵客”的客套,对这三人不免得多看了几眼。
男女两人甚至俊俏般配,后面跟着的孩子――
“咦,这不是路家小少爷吗?怎的到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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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将东西收拾好,安住下来。
王掌柜也帮着忙前忙后,梁疏淮倒了几杯茶水,端了一杯递给王掌柜。
继续先前没有说完的话题。
“这路家啊可算得上是江谷州的大家族,富商之家。这路老夫人膝下两子一女。”
“长子和长媳早在十年前意外过世了。”
“长女嫁出去后,也莫名地溺亡了。”
“就剩了次子这个独苗,成亲后生了儿子,路老夫人心里才好受一点。”
“没成想这孙子长到五岁突然失踪了。这路老夫人怎的受得了,一下子就撒手人寰了。”
“我们这都猜测,这路家怕不是中了什么诅咒。”
“好在路二少又生了一个男孩,如今已有八岁,身形和你这小孩差不多,你们长得可真像――所以我刚才看劈叉了不是。”
“不过也是奇怪,这孩子不太像你也不太像她――兄弟你还有妾室?”
王掌柜靠了靠梁疏淮的肩膀打趣。
宋令月尴尬得茶水咽不下去。
梁疏淮也有点尴尬,忍住了慌张,道:“王掌柜莫说笑,骆云不是我们的孩子。”
宋令月小声附和,害羞道:“我们都还算是孩子呢,还没成亲――”
王掌柜也笑了笑,自己闹了个乌龙,生硬地转了个话题道:“正巧了,明日就是乞巧节,二位若是得了空可去这坊市里瞧瞧。咱们这所在雨籁坊是最为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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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云,说不定你真是路家的孩子。”
王掌柜离去关上门的瞬间,扇动了空气,放大了关门声。
半掩盖过梁疏淮的推测。
骆云憋着小脸,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宋令月的衣袖,翁声瓮气:“你们要丢下我吗?”
宋令月当着他的面给了梁疏淮不轻不重的一拳,宽慰又开导:“为什么要丢下你呀。我说啦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呀,要当我的接班人。”
“不过,你阿淮哥哥的意思应是觉得你能找到亲人会更好一点。”
骆云松开了紧捏的衣袖,小手成拳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抬头茫然地看向宋令月。
他真的不知道他若是真是路家的孩子,他要如何面对。
虽然他一直在渴望亲情,可他现在已经有了。
他再次捏紧宋令月的衣袖,久久不语。
梁疏淮不知道这孩子怎的反应这么大,若是能和亲人相见是好事。
若他能再次见祖父一眼――
宋令月知晓骆云的心理,自己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渴望着亲生父母,但受了太久的苦,她想若是哪天亲生父母真的找来了,自己应是无法接受的。
她伸手抓住了骆云的手,捏了捏,笑道:“别想啦,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骆云语气里带着哭腔,乖巧道:“可是你后日就要参加比赛了――”
“比赛怎么了?没人规定比赛前不能去玩呀!再者说,我们来这江谷州,你就不想知道和咱们永安郡有什么不同吗?说不定会有新的灵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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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谷州分为四个坊市,最为热闹的是雨籁坊,比赛也设置在此。
因乞巧节和大赛相近,整个坊市里人头攒动,外地口音和本地口音交杂,好不热闹。
江谷州和永安郡相隔不远,风俗也大差不差。
三人逛累了,寻了一处茶馆歇息。
宋令月觉得无趣,做了总结:“这就是热闹版的新北坊嘛。”
“江谷州汇聚了很多外地人,那同新北坊这个因外地人而劈开的新坊市自然是类似了。”
梁疏淮因阿父和梁疏潇的原因,对江谷州了解颇深,风土人情也掌握周全。
“这里的男子喜欢头戴花笠,眼下季节开什么花便戴什么花。”梁疏淮喝了一口茶水解释道。
宋令月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小摊小贩和路人头顶都有花呢。”
“那这里的女子喜欢戴什么?”她想到了后天的比赛。
“这里――”
骆云打断了梁疏淮的话,说道:“这里的女子不甚爱戴发饰,反而常常戴耳坠以及,经商之女会在腰间环佩竹子以表坦荡经商。”
“竹子?”宋令月寻了一个摊贩上的姑娘望去,的确腰间环佩了竹子。
“可是骆云,你怎的知道?”梁疏淮问道。
骆云双眼在一刻像是起了雾,许久后才回神,他张着嘴,神情惶恐,后怕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何刚才看见那些经商女子我便想到了这些,我也不知道我怎的――我就这样说出来了。”
他说完后,脸上浮现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不会是――你来了江谷州,身处这个熟悉的环境,所以你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宋令月推测。
骆云此刻的内心害怕极了,他害怕万一真的如宋令月推测“身处熟悉的环境”,这会不会意味着他真的有可能是路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