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月这才瞧见蒲团身后放了三根香,以及油纸包着的陈年桂花酥。
可是,系统明明说她是异世界穿越者――
她心里的疑惑突然寻到了那一团乱杂的毛线团的起始线。
越睦与她一样都是穿越者,而越睦的原身或许早已葬身于火海?又或于是因为原身的阿母认出原身早已换了芯子,所以才想将她送出火海,自己却选择与小女儿共死亡。
不管是何种理由,都改变不了,越睦是穿越者的事实。
既然是穿越者,那么一定会有来时的记忆。
宋令月沉声问道:“越睦你可知你到底是何人。”
越睦不知她为何如此发问,微张嘴满脸疑惑。
而宋令月向她越走越近。
【已接近联系人,网络正在修复中。】
【嘀――】
【已修复完成。】
【记忆已同步成功。】
越睦忽然头疼欲裂,一大段穿越前的记忆涌进来,直至半晌后。
她道:“我想起来了。”
眼泪却是不停地流淌下来,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原来都是假的。
“我阿母没有丢下我。”
“而是我,丢下了他们。”
“因为我是穿越者,我有我的使命,我从未想过要融入这个家。”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树影斑驳,从破碎的房顶中投了下来。
江谷州的风又变了一个方向,身后的灰尘轻轻扬起,只听匆匆赶来的梁疏淮问道:
“什么融入这个家?”
宋令月和越睦同时望去,梁疏淮手中拿着越睦遗落的系发丝带站在门口处。
又听:“央央儿,你怎么在这里?”
宋令月最先反应过来,糊弄道:“我也放心不下,我怕你找不到。索性我也出来找找,没想到误打误撞地找到了。”
梁疏淮了然一声,走向前,询问道:“越睦,你说你想起来了,你可知那瓷面具的迷幽香是何事?”
在客栈里,他通过情报网得知五年前那帮贩卖人口的牙子里有个女牙子死了。
而那女牙子叫越桐。
他屏息以待。
越睦久久未答复。
许久后,她道:“我的阿母才是真正的坏人。”
宋令月大骇,对上了越睦那一双哀莫大于心死的暗灰色瞳孔。
又听她继续说道:“我的阿母是一名牙子,瓷面具是她拐骗少男少女的手段,当受害者戴上那枚面具时,受到阿母指使的妹妹会故意将那次面具弄碎。”
“吸入迷幽香的他们会被阿母以亲生孩子脑子有问题的名义将其拐进去,当笼鸟哑雀或者是送到龙阳馆里去。”
“那一天,我与妹妹争夺瓷面具时,阿母责骂了我。”
“说――说我不是她的孩子,为什么要占用她孩子的躯壳。”
“而我像是觉醒了一般――我的使命便是阻止拐卖的行为发生――于是我和她讲起道理来。”
“可是她给了我一巴掌。”越睦顿了顿,望向宋令月道:“小月,你知道吗?”
“那一巴掌让我摔倒在地,也将那瓷面具碎了,我陷入了癫狂。”
她的声线开始颤抖,顾虑到梁疏淮,她没有明说:“它会在我濒死的时候救我。”
“不需一会儿,我便看见满眼的红,我浑身发烫。”
“人们在我耳边,喊着‘走水啦’‘走水啦’”
“我努力爬出来,我看着她俩葬身火海,我没有流一滴泪,可我心里碎成了好几块。”
“或许是她在哭吧。”
越睦吸了口气,坦白道:“我的另一个使命便是杀了越桐,我才能回家。”
梁疏淮对于她最后一句话感到不解,但他无需理解。
越桐已经死了,可她制作出来的迷幽香还在继续当做坑蒙拐骗的手段之一。
“既然你曾阻止过,那你有没有什么线索?”梁疏淮坦诚道:“你是唯一的证人了。”
越睦愣了愣,从贴身里衣里拿出一个金线吉祥纹暗红色钱袋递了过去:“这个东西,我一直把它当做证据留存着,没想到或许是我阿母的吧。”
梁疏淮接过,他仔细辨认了一会,这钱袋与那日捆绑了李无殊的房子里的桌上的钱袋花纹一致,不过手上这枚钱袋针脚更紧密些,也更为昂贵些。
宋令月见此情,问道:“阿淮,你收集这些是想要――”
梁疏淮抿了抿嘴,他不想坦诚,不愿宋令月陷入这黑色漩涡,他撒谎道:“虽然涂爷那里咱们还了债,但怕万一以后他若还设计你,我也有个对策。”
说得模模糊糊不太真切,可宋令月没有细想。
能被人如此挂念已是很好了。
原身这个夫君,真好啊。
她甩掉心中的酸涩,半蹲下来,小声问越睦:“你可以回家了吗?你是要回家了吗?”
越睦同样小声笑道:“我脑海里的系统告诉我,我很久之前,任务便完成了,可以回家。”
“只是我因为受了刺激,封闭了那段记忆,所以迟迟未归。”
“不过,我也问了它,你能不能回去。它只告诉我,可以把你做的琉璃面具带走。”
“小月,你做一个给我吧。”
越睦的笑容越来越平淡,如同她的灵魂在变淡。
宋令月连忙在脑海里做了一个琉璃面具送给了她。
“琉璃啊,真漂亮。我那个世界没有琉璃呢。”
“这琉璃光彩夺目,清莹秀澈,恍如梦寐啊――”
越睦倒了下去。
宋令月没有忍住泪水。
梁疏淮见状不妙,上前探脉搏探鼻息,最后摇了摇头,道:“她先前就服毒了。”
宋令月知道这也是系统呈现出来的越睦在这个世界里的谢幕。
-
踏出房门口,才知晓天早已暗了。
月上枝头,晚风习习。
泉汨坊的居民游人们都纷纷往雨籁坊赶。
“快走,快走,今晚乞巧节有烟花看嘞!”
“真的假的?哪家贵公子放烟火?”
“不晓得,说是送给一个姓央的,奇怪的姓嘞。”
路人热闹地聊着。
宋令月的思绪还未从越睦回家的事情中走出来,差点被一路人撞上。
梁疏淮拉了她一把,将她护在怀里。
“嘭――”
黑夜里突然绽放出一朵巨大的桃花烟火,为黑夜涂上了彩色。
烟火点点落进了宋令月的眼眸里,掩盖了她的眼泪。
“阿淮,我们快些走,带着骆云去看烟火吧!”
“嗯。”
梁疏淮揽上她的肩膀,坚定地护着她,带着她往光亮处走去。
第32章
烟火绽放在天际,不间隙地照亮了一瞬的黑夜。
骆云开心得褪去因颠沛流离带来的少年老成,此刻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孩子。
他一手糖葫芦,一手牵着宋令月的手,开心地扯着她往前走。
梁疏淮一脸不爽地,大着胆子牵上了宋令月的手腕,往后拉扯着。
“小鬼,不要走这么快啊!”
顾虑着宋令月被扯得开朗的身躯,梁疏淮最后还是放下力度,也一同被扯着往前走。
他喊道。
人声嘈杂,骆云没有听清,他回首一脸笑意,糖葫芦的糖霜都沾满了嘴角。
“什么?还要走快点吗?”
“对对对!再不快点,河边就没有好位置了!”
说完他卖力地扯着两人往前飞快地跑了起来。
宋令月听着对话,这样莫名其妙的奔跑,她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她决定不再去想那些事情。
人生很长,而美丽的烟火只有一瞬。
当烟火绽放于天际时,人生的那一瞬也随之被定格。
她不能错过烟火,也不能错过那人生一瞬。
她也跟着,主动地跑了起来。
一手被骆云牵着,另一只手,她主动握上梁疏淮的手掌。
带着他往前跑去。
风吹过耳旁,吹散黏腻的盛夏。
掌心因相握相牵,变得潮湿润濡,可她很快乐。
在人群中不断地穿梭,不管这是现代还是古代,不顾世人们的惊讶的或者是好奇的眼光。
他们掠过人们的长衫,闻过姑娘们身上的竹香,感受到男子们头顶的花香。
她希望能够就这样一直奔跑到尽头。
“到啦!”骆云开心地笑着回头。
他用一串糖霜融化而变得黏腻的糖葫芦在河边围栏处争得一片地方。
宋令月松开了两人的手,凭栏望。
烟火落在天上,落在河水里。
河水被映射波光粼粼,如同银河倾泄入,水中游鱼在银河中徜徉。
人们在这烟火绽放的那一刻,似乎来到了天宫。
梁疏淮低垂着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宋令月开朗的侧脸。
黑夜模糊了她的轮廓,可他又能清晰地看清她的睫羽如蝴蝶上下振翅。
贝齿因笑容抵在下唇上,这让梁疏淮想起昨夜,唇齿相拥的感觉。
他没有回答,宋令月问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醉倒了。
醉倒在她笑起来,浅浅地挂在脸颊处的酒窝里。
醉倒在她亲密地靠近他,与他相拥的炙热的怀抱里。
他也醉倒了。
从未想过她有如此大的力气,将他推开又与他相拥。
最后两人沉沉睡去――
“阿淮,你快看!”
宋令月一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另一只手伸出指向天际。
耳旁的炸裂的烟火声响起。
天上绽放出一朵巨大的金红色牡丹烟火,洒满人间。
梁疏淮噙着笑,团了团手掌,最后寻到宋令月的手,上手牵握着。
红光闪烁在两人的脸上。
彼此能听到彼此,跳动的心声。
“小月姐姐,乞巧节,牛郎和织女会相会的吧?”
骆云转过头,可怜巴巴地闪着泪花问道。
两人被这一声询问吓了一跳。
宋令月下意识想要挣开梁疏淮的手,却被更为用力地握紧。
梁疏淮道:“当然啊!上次和你讲故事的时候,不是告诉你了吗?”
骆云还是有些可怜劲儿未散,道:“要是牛郎织女天天在一起就好了,亲人之间不能分开啊。”
继而央求道:“小月姐姐,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们天天在一起啊,不然他们的孩子好可怜啊――”
梁疏淮无奈笑道:“你小月姐姐也不是神仙呀,骆云。”
宋令月也无奈地伸手抹去了骆云留下的泪珠,她想等之后给骆云做个琉璃银河安慰着孩子。
或者骆云也想家了?
即使对家人素未谋面抑或感到害怕或感到生气,但总归是想家的。
思及此,她抹泪的手转而落在骆云的肩膀上,将他抱住。
烟火结束,众人纷纷归家。
一路上,三人沉默不语。
唯有梁疏淮的手总是时不时地想要触碰宋令月的手,让她时不时地想要发笑。
骆云手中的糖葫芦终是解决完,他问道:“越睦真的找到亲人了吗?真的回家了吗?”
“可惜了,这糖葫芦挺好吃的,不然她也能吃到,烟火也很漂亮,她也没能看到。”
宋令月想起越睦穿越回去的事,心中泛起浅浅波澜,最后化为一声轻轻的应答。
“不过,能找到亲人也不错。”骆云随口感叹一句。
梁疏淮敏锐道:“你小子――你小子,说不定真是路家的孩子哦?要不然等大赛后,咱们去会会?”
骆云的身世自罗念玉和客栈掌柜的接二连三的提起后,宋令月和梁疏淮一直挂住这个问题。
但他的态度一直很抗拒,或许是不愿意面对或怕是真的就要离开他们。
但不论如何,这个真相。
不能逃避。
而骆云没有回答。
如同这喧嚣过后,沉默的夜。
-
青槐州,永安郡,南瓷坊。
檀香悠悠,泛起一丝丝白雾,佛堂里的佛僧正在敲木鱼念着经。
瞿芳正跪在蒲团上,闭着眼,双手合十,一同与佛僧念着经。
她神色严肃,眉眼柔和。
“愿吾儿阿尧长命安康。”
待佛经念完,瞿芳起身从佛僧的手中接过香火,认认真真鞠躬三次,才将香火插入香炉中。
佛僧继续念经。
瞿芳已洗净双手,出了门。
瞧着候了许久的小五,她对着醇玉吩咐道:“等会儿把香油钱给高僧添一添,然后让门房小厮安排好一点的车马把高僧送回幻寒寺。”
醇玉得了令,福了福身。
“至于你。”瞿芳轻蔑一眼,懒散地理了理发钗,扭着身子往前走。
边走边说道:“过来吧。”
又道:“醇玉不必跟着了。”
松桂堂。
瞿芳站定,望着鎏金门匾,心中升起一丝骄傲和满意。
这是她专为张尧景特意准备的新书房。
这里是整个府邸采光最好的地方,最亮堂的地方。
“说吧,什么事?着急忙慌地说要向我揭露。”
瞿芳站在门口,边说着目光却游离着,开始欣赏起整个院落的风景来。
绿意盎然,大树遮阴。
夏花盛开,清新惬意。
她还特意为阿尧做了一顶秋千,为了就是让他读书烦闷时荡秋千解乏。
但总觉单调了些――
不如弄些藤蔓挽在秋千绳上?
但一旦入秋,那些藤蔓又会苍老败谢,会难看得很。
小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地低着头。
沉声道:“小五要告发涂虎泄露情报,背叛大人的事。”
瞿芳收回心思,睥睨着跪着的小五。
她笑出了声:“小五啊,涂虎可是你的义父啊,你要学着那些君子大义灭亲?”
小五咽了咽口水,一心想着告发成功后,能够顶替涂虎的位置。
这些年,涂虎待他的确不错。
可自从他从地牢里出来后,家里银两骤减。
先前能随意挥霍银子购买的闲物儿,现在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
明明从那宋令月那里得了一千五百两,家里却依旧不开朗。
他铁了心想要往上爬,他要做主,他要能做银两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