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庞然大物,她从未见过。
她走近了,抬起手感受到一股热气,好在只微微冒汗,因此她越加想靠近,看得真切些。
“霜儿姐姐小心,莫要看似是不热,可实际上有一千多度呢。”
宋令月出声阻拦道,“这样的热度,泥土放进去后能变成日常的瓷碗。”
陈霜儿听此再次咋舌。
比划:这庞然大物,我怕是不行吧?我怕弄坏了。
不待宋令月回复,骆云也冲了进来。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机器,没有多想,继而发出惊叹:“哇――!!”
他也围着机器打转,而后道:“原来小月姐姐就是用这些东西做出琉璃的吗?”
“好神奇啊!先前小月姐姐仅仅同我概述了一些,我已然觉得不可思议了。直至今日亲眼目睹这些庞然大物――”
“有的琉璃饰品那么小巧精致,竟需要这么些个庞然大物来制作。”
“我都有些跃跃欲试了呢!”
宋令月趁机哄道:“骆云,你瞧你跃跃欲试,而你的霜儿姐姐还有些不敢,怕弄坏了。”
“你说说,她是不是手比你巧些,但你却敢,你帮我劝劝她。”
骆云和宋令月打配合:“霜儿姐姐!你不准不敢!!手这么巧,可不能浪费了!”
最终陈霜儿同意下来。
可等到宋令月解释培训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她这股子勇气竟然是因为李大哥。
眼波流动,心思翻涌,最后都随着被送入火炉的初始琉璃那般坠入火中。
让她不敢再想。
-
试营业结束,今日是正式营业。
琉璃盲盒再次掀起热潮,昨日险些出现为了排队而打架的情况。
但经过一天两夜的培训,陈霜儿和骆云早已能帮助宋令月分担许多。
于是,今日备货充足。
“看着门外的模样,今日怕又是人多呀。”柳雾让岩三去管弄珠玉了,自己守在这边。
岩三是老手,若实在是有事,就在街对面喊一嗓子也成。
宋令月拿着纸片道:“所以我给他们做了号码牌,就不会出现昨天的事了。”
柳雾举了个大拇指。
这头门开了,顾客涌进来,那头梁疏淮穿过人山人海,对着宋令月耳语道:“我刚从弄珠玉过来,我听外头有人说咱们这会要出事。”
宋令月看了一眼门外排队的人,不解:“会要出事?”
虽心里像是惴惴的,但她沉住气道:“按兵不动,那我们看看到底是‘会要’出什么事。”
她同梁疏淮严阵以待。
不须片刻,几个官爷来到了门外,喊着:“谁是这里的掌柜的?”
第43章
宋令月有条不稳地走了出来,沉声道:“我是。”
带头的官爷上下打量了一眼,想起瞿夫人的嘱托又看着手里的告状条,最后客气道:“有人告状,说你这里虚假买卖。”
“何来的虚假?”宋令月露出营业样式的招聘笑容,扬手展示了正在排队的众人以及排到了队伍正在挑选盲盒的众人。
笑容愈加深了:“不知官爷说的‘虚假’是何意?”
官爷撇了撇嘴,又将告状条细细看了一遍,心中想着瞿夫人说的:
――“去看看弄珠玉和月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弄珠玉的柳掌柜怎的站在月璃里头。”
――“随便找个理由,去问真正的掌柜是谁。”
“这盲盒――别人说花了钱买不到心仪的东西――这不是虚假买卖是什么?”官爷问道。
宋令月笑着解释:“盲盒,盲盒,自然是在于一个‘盲’字和‘盒’字组成的东西。”
她拎起一个盒子比划,‘盒’已不明而喻。
“所谓的‘盲’,自然是眼盲,心盲,便是无论你如何去探寻去破解,也是未知的。”
“未知就是我们卖的饰品里附赠的一项体验。”
“顾客若是买了便是认同了盲盒,何来的虚假一说?
“若是买不到心仪之物,也只能再劝顾客再买一个或者积累好运抽中一个。”
官爷自然是知晓的,他无非是套话,不愿理解宋令月的解释,反而继续道:“就――有人说在弄珠玉买的东西反而需要到月璃来拿――我且问你,月璃与弄珠玉是一家还是两家?”
“两家。”
“那怎的弄珠玉的掌柜在你这,那边守着的是个伙计?”官爷指着柜台上的柳雾继续问道。
宋令月已揣摩出了这些人的来意。
定是瞿夫人派来的。
最近弄珠玉总是营业半天便歇业。
一来是月璃是起步阶段,确实缺人手。
二来是避免弄珠玉或者月璃被人找茬,避免彼此顾不上。
如今这样的营业模式或许让瞿夫人慌了神,她不知道琉璃的契约已不在弄珠玉,以后弄珠玉也不再卖琉璃。
月璃也不是弄珠玉的分店,而是一家新店。
于是她派人来打听自己的揣测是否是真。
梁疏淮也看穿了,他与宋令月耳语道:“需要继续掩盖吗?”
宋令月摇了摇头,回:“若瞿夫人没有发觉,那不会派人来问,更不可能问出一家或两家情问题。”
“我们办理商契的时候,写清了我是主理人,与弄珠玉无关。”
“瞿夫人身份摆在那,定去查了,若我还继续掩盖隐瞒,不知她要出什么损招。”
“既然弄珠玉与月璃无关,她再强求弄珠玉也没有任何意义。”
“月璃刚起步已是势态大好――若瞿夫人真要弄珠玉,不过是多了一个空壳累赘,她并不精进此行――况且我们以后可以把弄珠玉的营生搬到月璃来。”
“所以,权衡之下,瞿夫人一定会选择不知情,乖乖地等着我们的四万两。”
梁疏淮后知后觉发现宋令月揣测得极深,不禁露出赞许的目光,小声道:“原来这就是你能保住弄珠玉的法子。”
宋令月笑了笑。
她抬眼对视发现自己跌进了梁疏淮的笑眼里。
两人挨得极近,能感受到他那边传来的热度。
――不能不明不白。
脑子里却蹦出这样的想法。最后宋令月借着与官爷说话,悄然地离开了属于他的热源。
“您也瞧见,月璃刚开业。弄珠玉的柳掌柜是我的前东家,所以来好心帮忙以免我手忙脚乱。”宋令月笑道,眼神里却带上了犀利,“不知官爷可还有什么问题?”
官爷也的确问不出什么了。
瞿夫人想要知道的也只有那些。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没问题了,既然掌柜的解释如此通透,我也不再打扰了。”
“祝掌柜的生意兴隆。”
他的态度也没有太过强硬,琉璃饰品最便宜的也不过十文,抛去日常开支,剩下的工资刚巧能有富裕买琉璃发饰哄得妻子开心。
-
今日琉璃盲盒统统卖完。
珍稀款盲盒在昨日梁疏淮的指点下,新增了许多。
开道盲盒的人自然是欢喜不已。
没买到的虽有怨言但也不怪谁,玄学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掌柜的,你们得要多出几款,这样也太少了。”昨日购买了全套的侯家千金戴着春季燕衔镶金牡丹花发簪,垂落的琉璃珠子正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微微晃动。
“要我说,最好天天能上新是最好不过了。”
宋令月放下了账本,乖巧地回应了侯娘子的话:“是了,月璃刚起步还不敢多上很多新品,目前暂定就这三种盲盒以及日常贩卖的饰品。”
“很感谢侯娘子提的意见,等稳定后,我们月璃会多上新款的。到时候不止是盲盒,常款也会多上新。”
侯娘子眼珠转了转,思索道:“月璃和弄珠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高端线还会在月璃上吗?”
“我先前在弄珠玉也定了特制簪珠,挺好看的。可我又听说这弄珠玉迟早是瞿夫人的,我可不想到时候还给那个人添了收益。”
“侯娘子大可放心,月璃就是月璃,是独立的,不是弄珠玉的分店,与瞿夫人也无关。”
“至于高端线,我们会逐步上线,到时候还会有高端定制线供您可选。”
宋令月柔柔弱弱地笑道,堆砌出招聘笑容。
梁疏淮站在一旁看着她,骤然觉得有点陌生――她太优秀了,或者说太过于八面玲珑,让他突然感到的陌生。
梁疏淮忽然想到最开始相遇的时候,他让李无殊调查的――“宋家大姑娘惯是柔弱的性子,所以才让那明明是庶出的踩得日子过得如此艰苦”――宋令月似是没那么柔弱。
他沉下心思想想,回忆着,她好似对“梁子桉”这个夫君也不甚了解一般。
相处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思索着朝夕相处的宋令月与情报里的宋令月的出入有哪些。
比如性格并不软弱,反而沉稳,刚毅,果断。
比如为人处世并不小娘子作态,反而八面玲珑,能屈能伸。
比如未曾读过太多书,却知晓许多天下之大义,形式风范颇有大局之观。
比如突然习得的琉璃技巧。又比如明明久居后宅之中,却又有经商之能,范蠡之风。
......
种种如此――
“你喜欢的是我还是她...”
梁疏淮再次咀嚼着这句话,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有雷劈。
莫非――莫非眼前的宋令月并非真正的宋令月,而是一个长得很像的人?
若是如此,这一切难解的地方都能说通,一切不合理的都能合理起来。
他再次看向与侯娘子谈笑的宋令月的眼神变了。
变得炙热,富有活力。
一想到她可能不是真正的宋令月,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轻松之感,一缕痛快之感和一股欢喜之感。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应她那晚生病前的疑惑。
他要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她,而非“未过门的娘子”的宋令月。
他也要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若是哪日她消亡了,他会难过。
不是因为“未过门的娘子”的身份,也不是两人长得相似,而是因为宋令月这个人――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
“那么她也叫宋令月吗?”
梁疏淮思绪神游,恍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记得他喊道“宋央央亦或是央央儿”时,她总会有那么一瞬的迟疑,反而是叫宋令月则是答复得很快。
――那么她也叫宋令月,而宋央央和央央儿应是那个人的名字。
他按下激动的,狂跳的心,他决定保留这个秘密。
等以后再试探或许也不迟。
――至少要弄清楚他对名字的猜测。
“若是如此,我倒是放心下来。开了高端定制线,宋掌柜的定要告知我,我带我的小姐妹们来捧场。”侯娘子瞧着痴痴呆呆的梁疏淮,俊俏的脸上增添了些许傻气,不由得偷笑。
她知道这位梁公子与宋掌柜的关系,不由得也同宋令月笑着打趣道:“你这位如意郎君痴痴地盯着你发呆,你不如做个自己的小像送他,免得让他当个‘望妻石’。”
说完自己噗嗤一声,没能忍住,连发髻间的步摇都晃荡着晃人眼。
宋令月先是忍俊不禁,但笑意消散后,回望上梁疏淮,她心里又掉进了“真假身份”这个漩涡,无力抽身。
连带着那晃人眼的琉璃珠子都让她心中烦闷不少。
即使是自己的作品。
“行了,我也不同你打趣了。明日是周家小女交换庚帖的日子,我得早些回去歇息,好在众女面前炫耀一下你的珍稀款。”她伸手稳住了晃动的流珠,减少摆动幅度。
侯娘子刚及笄,又是家中明珠,话语里带着小女儿的娇蛮作态,不惹人嫌只令人觉得可爱。
“周玄雁十岁不都到,怎的就交换庚帖?”宋令月听了这事心中惊讶,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怜惜和不忿,见侯娘子表情不明,她想到周家与瞿夫人交好的缘由,深思片刻,藏起了那些情绪,继续道:“这不合礼数吧?”
侯娘子见左右无人,倒也没太计较宋令月对周玄雁的怜惜,她小声道:“是不合礼数,寻常也要等到十二岁左右才好。不过我听我阿父说是青槐州来的罗公子搭的线,定的是江谷州最是煊赫的路家。”
“那可是在江谷州最有钱的路家呢,周家得了这门亲当然上赶着的。”
“还有嘛,夏初那档子不是落魄户宋――”
侯娘子也是知道宋令月的身份,她顿了顿,改口道:“因夏初,乔思蜀收了个同房丫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周玄雁好像也与这事有干系?索性就早让她定了,不然以后这事再掀起来――”
“影响嫁人就不好。”
宋令月了然,她去了江谷州自是知道这路家的算得上是高门,周路两家要订亲也无可厚非。
她与周玄雁见了不过几次面,在记忆里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那日别人为难自己时,她还帮忙说了许多好话。
“行了。我也不与你说了,我就一件事,你开了高端订制的,定要告知我。”
侯娘子见日头不早也不再多逗留,丢下一句话便离开。
琉璃珠子晃动发出清脆声响,将宋令月的思绪拉回,回应了一声,店铺才算是正式收工。
-
为了顾着店铺后的机器,宋令月在白日里请了匠人辟出一间雅苑。
为的是以后太忙了,在店铺里也能吃上饭菜。
不过――
饭桌上的菜热了两遍,梁疏淮在考虑着要不再在古华楼定菜来。
李无殊倚靠在门框上,似是准备这样做了。
陈祖母拉着燕舞的手,用湿帕子给她擦拭干净弄脏的膝盖,这么久了,她还是没能改变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
陈祖母看她可怜,回绝了宋令月的“铁腕”政策,一步一步带着燕舞改变。
“他们三人到底在干什么?昨日是这样,今日还这样。总得吃饭吧?”陈祖母边擦边问道。
这么久下来,所有人的关系都亲如一家,李无殊的态度也比之前更为热情,没有刻意疏远了。
“宋姑娘说,得要多做些琉璃。”李无殊解释道:“我先前就问过了,他们等会儿吃,肚子不饿的。”
陈祖母埋怨道:“当然不饿,三餐都不准时吃,一过饭点就将那些零嘴吃得一干二净,与小儿一般。”
陈祖母话语刚落,骆云就第一个进了门,坐上饭桌,将自己面前那碗饭菜吃得一干二净,真心夸道:“还是祖母做的饭菜可口!”
这一夸,也浇灭了陈祖母心中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