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甫让她们伺候大人不假,可她们没想到是这种“伺候”啊。
见几人忙得团团转,无暇动歪心思,舒窈的脸色才缓和几分。李明寂站在她身后,指尖勾起舒窈的发丝轻嗅,低笑道:“皎皎,好酸。”
她每天都沐浴,全身上下都是香的,他怎么能说她酸?舒窈正要与李明寂理论,忽然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耳垂烧起来,忍不住踢了李明寂一脚。
身为大雍最尊贵的郡主,她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与李明寂吃醋呢!
第159章 沐浴
回到卧房,舒窈躺在铺好的床上,李明寂却没有就寝的意思,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
林宗甫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安排在一个院子,虽然这是李明寂刻意促成的结果,但一般情况下,他并不会与舒窈睡在一间房间,至多陪到她入睡便离开。
温香软玉在怀,他可无法保证自己时刻都能维持君子模样,为了避免失控,倒不如与她保持距离。待他三媒六聘将小郡主迎进门,便不会有这些顾忌。
前世他亏欠她许多,这一世既是补偿,也是李明寂对自己的惩戒。
想到雍帝对二人婚事的态度,李明寂轻轻抬了抬眼,知晓此次南巡,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漕费一事由来已久,想要查清楚,其实不难。不过是先前雍帝对朝事插手不多,由世家去管,官员们中饱私囊,借此机会发了不少财。但除世家是一回事,总不能把天下官员都换了重新选吧?因此想要像对付世家那样对付这批官员,当然不可能。
所谓杀鸡儆猴,李明寂被派来扬州,便是要抓一个典型,以警示官员。除此之外,雍帝真正嘱咐他的,是查查郡主府暗道里那具尸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明寂让皇城司的侍卫偷了秦阳侯府的名册。梨落院原是给婢女下人住的地方,永宁长公主生产那一年,一共住有三名婢女,一名病死,两名离府。说来也巧,这三名婢女是同乡,都来自扬州附近的县城,初入皇宫为婢,后来被送到侯府,近身伺候永宁长公主。
只不过,距离长公主去世,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两名婢女究竟在不在人世,还是个未知数。加之大雍商业繁荣,人口流动也频繁,是不是改了名、易了户,也不得而知。
想把心上人娶回家,可真是麻烦。
此刻他竟有几分羡慕周溶,恰好撞上了和亲的风口,朝中又是需要提拔寒门士子的时候,雍帝毫不迟疑地给两人赐了婚,借此表明了他改革世族等级、“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1】的治世态度,周溶与嘉懿公主的感情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不像他,尽管早早就来到小郡主身侧,雍帝反倒对他越来越不放心了。
“李明寂?”
小郡主眨了眨眼,天真娇憨的姿态更叫人心里窜起火焰。李明寂好一会儿才压制了冲动,轻嗯了声,“我去沐浴,夜里睡在旁边厢房。路途劳顿,皎皎早些休息。”
他落荒而逃的样子过于明显,舒窈摸了摸下巴,实在没想明白他是怎么了,便不再管他,抱着被褥闭上眼睛。
本以为在陌生的地方,身边又没有李明寂陪伴,她会难以入睡。谁知大脑兴奋归兴奋,身体的疲惫感却难掩,因此没过一会儿,她便进入了梦乡,睡得香甜。
净室之中,冷水迎面浇下,打湿青年瀑布般的黑发。李明寂沐浴更衣,总算浇熄了心头的火焰,恢复先前从容淡定的模样。
然而他与小郡主的衣服熏的是同一种香,处处都是小郡主的味道。一想到这里,李明寂眼眸微深,只觉得心中的道德底线又弱化几分。
毕竟,这里是扬州城,离京城足足两千里,身边都是听他差遣的官员,他更是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五年。就算真做些什么,雍帝也不会知晓。
李明寂想,自己应该再沐浴一遍。
修长的手指勾到腰间系带,门锁晃动,他眯紧眼眸。
房间之外,是女子故作怯弱的嗓音,柔软如一枝蒲苇:“大人,奴婢名唤红菱,可要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
一夜无梦。舒窈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她打了个呵欠,下意识喊一声“来人”,春蕊走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
“大人已经去议事了,说是等郡主您醒了,带您出去逛逛。”
春蕊也知道指挥使的真实身份,这个靠一张皮囊哄骗了小郡主的侍卫,居然还颇受雍帝信任。不过,与松针不同,会武的春蕊一眼便看出李明寂不简单,尤其是那一日与谢彦舟比试,说是平局,其实是他藏拙居多,外界对指挥使的形容,并不是谣传。
恐怕也只有小郡主还以为他像当年一样柔弱。但习武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说他靠一张皮囊哄骗了小郡主,倒也没错。
林宗甫准备了一些女子的衣裳首饰,舒窈扫了一眼,毫无兴趣。她自己虽然带了几身,但在船上这么久,已经穿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添置一些,便点了头:“那你去叫他。”
前厅,几个婢女已经被收拾得服帖,脖子缩成鹌鹑,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春蕊在皇宫里长大,身上也有女官的名衔,见过不少搓磨人的手段,收拾这几个婢女自然不在话下。
舒窈一眼扫过去,轻轻皱了皱眉,她记性不差,昨日似乎不止这几个人,是不是还少了一个?
“还有一个人呢?”
“奴婢也不知,”春蕊摇头,“她昨晚就不在。”
那婢女装得乖巧,其实最是精明,谁知她去做什么了?春蕊一晚都守着小郡主的房间,只要她不伤害小郡主,其余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舒窈“喔”了一声,春蕊昨天那么折腾那些婢女,说不定是被吓跑了。
正说着,李明寂与林宗甫迎面走来。
“那下官就不叨扰指挥使大人了。”
林宗甫僵硬一笑,艰难地维持表面平和。
他半夜被吵醒,呵欠连天地开门,门口倒着一位婢女,已经咽了气,赫然是他昨日安排去勾.引李明寂的红菱。林宗甫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后半夜都没睡着,谁知这一早,李明寂还能跟没事人一样与他谈笑风生,好似对昨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林宗甫安排红菱,既是想拉拢李明寂,也存了套取情报的心思,想探探李明寂的底细。而李明寂在用行动无声地警告林宗甫,皇城司的指挥使,可不是好惹的主。
第160章 义父
李明寂温和笑道:“林大人慢走。”
见李明寂走近,春蕊知趣,默默退至一旁。反正,有李明寂在的地方,郡主肯定不会看她们。
李明寂自然而然地牵起舒窈的手,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让他心情愉悦,“今日无事,我带皎皎到扬州城逛逛?”
舒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罢矜持地点了点头,“好。”
几个婢女在身后悄悄交换了个眼神。本以为这娇俏貌美的小娘子是指挥使大人的爱妾,可不论是指挥使大人主动睡在偏房,还是征求小娘子意见的行为,以及小娘子身边那凶巴巴盯着指挥使大人的丫鬟……怎么有一种小娘子身份更加尊贵,指挥使大人也看她脸色行事的错觉?
桃花灼灼,运河从城中穿过,热闹的一天才刚刚开始。酒楼三楼雅间,五丁包、蟹黄包、阳春面,一份份做工精致的面点摆了满满一桌,春茶在杯中漂浮,芳香四溢。
李明寂微笑道:“皎皎请用。”
这才是舒窈真正想吃的东西嘛。
昨天就没吃好,今早出门时又没有进食,舒窈早就饿了。待李明寂将瓷碟推到她面前,她也不客气,拿起了筷子。
看着瓷碟上印的文字,舒窈念了出来:“海上明月楼……都是《春江花月夜》的句子,这酒楼与春江花月楼有关系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或许旁人看不出来,可知情人一眼便能知晓起名之人的野心。李明寂淡笑,“是,春江花月楼的主人便是扬州富商,靠漕运起家。”
是了!舒窈才想起来,她派人打听过春江花月楼的主人,得到的也是这样的回复,还说他们主人常居扬州,这不是巧了吗,她能不能去见见那位神秘的楼主?
李明寂补充道:“不过扬州漕帮的足迹遍布运河,楼主或许不在此处。”
说的也是。而且舒窈是隐藏了身份来扬州的,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迹。她遗憾地咬了一口鲜笋包:“那就算了……唔,好吃。”
桌上是珍馐美馔,又有佳人在侧,如此享受,世间少有。面前的小郡主显然已经沉浸在享受美食中,遇到喜欢的东西,明亮的眼眸会微微弯起,像一弯月牙。她吃得投入,李明寂也受她影响,动了筷子。
十二岁那年,他徒步千里,走到扬州城与李进“相认”,此后在扬州生活五年,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在他的了解之中。只是这样的了解并非出于爱好,而是有心之人的安排,走错一步,便是悬崖万丈。
早茶用了一半,包间的门被敲响,有个脸生的人进来,对李明寂道,“郎君,我们主人请您一叙。”
请他叙旧?舒窈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明寂。不过,李明寂带她过来的时候,说李进曾任扬州通判,他也在扬州住过五年,应当是他的旧友吧?
李明寂摸了摸舒窈的头,嗓音温和,眼眸却深不见底,“是旧识。无妨,我一会儿便回来。”
得到他的保证,舒窈才放下心来。然而舒窈对情绪的变化有一种本能的直觉,李明寂温柔归温柔,笑容却立即收敛起来,是不想见却不得不见的人吗?
她目送李明寂离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酒楼的生意很好,还未到午膳的时候,大堂已是满座。李明寂跟随伙计上楼,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包间门前停步,伙计对他举了一躬,低声道:“少主,主人就在里面。”
李明寂淡淡地嗯了一声,眸中已无半分温和可言,如同进入警备姿态,亮出利爪的恶狼。
他推开门。
海上明月楼在运河南岸,此刻的阳光本该最是充裕,然而这包间森冷阴沉,不见半分光亮,仿佛腐朽死寂的棺木。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木质的滚轮碾过地面,从黑暗深处由远及近,李明寂单膝跪地,嗓音低缓:“义父。”
萧绥。
李明寂这一世,最大的仇人。
算算时间,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与萧绥见面。
前世的萧绥死在他剑下,但他毫无手刃仇人的快感,临终前的萧绥抓着他的剑,笑得疯癫痴狂:“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你与我是一路人。你会和我一样,在仇恨中度过余生。”
像是一道有形的诅咒。
后来李明寂的确与萧绥一样,杀了他憎恶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然后怀着仇恨浴血而来。
但他们又如此不同。
萧绥想把李明寂变成他,李明寂宁可自戮,也不让他如愿。
“哐当”一声,重物擦过李明寂的额角。李明寂仍是垂眸,没有躲避,仿佛温顺的羔羊。
重物落地,碎裂成几瓣。那是一方墨玉做的砚台,稀有名贵,千金难求,就这么被随意地丢弃,好似在警示李明寂什么。
黑暗中的人嗓音喑哑:“李琮,你还有脸见我?”
李姓,单名一个琮字,这是李明寂的本名。
具体一点。
这是梁朝已故太子的名字。
平治十八年,东宫大火,梁太子李琮葬身于大火之中,梁朝自此绝后。可无人知晓,这位太子,还有一位遗腹子。
那是一位因貌美被雍太祖掠进后宫的女子,连妃位都没有。雍太祖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又怎会记住所有后妃的名姓?她在后宫为奴为婢,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位被囚禁在东宫的前朝太子。
大火那一夜,她接近临盆,梁太子旧部下属萧绥杀母取子,给他起了与梁太子一样的名字,代表着梁朝血脉的延续。
他告诉李明寂,他是为复仇而生。梁太子忍辱负重,与雍太祖后妃苟合,为的也是为李氏江山留后。
“李琮”这个名字,是梁太子的,而“李明寂”这个名字,属于李进的孩子。李明寂就像一道影子,蛰伏在这世间黑暗的角落,他活着的所有组成,都来自别人。
想让这些变成自己的,想让自己活着有意义,那就杀掉所有人,把他们据为己有。
从小,萧绥就这么告诉他。
第161章 少主
他用他母亲的故事,给年幼的李明寂上了第一课。
从小的训练,让李明寂即便在黑暗之中,也有极好的夜视能力。他轻抬眼眸,看见萧绥转动轮椅,缓缓朝他挪动。
萧绥有腿疾,是那场大火落下的。
李明寂小的时候,萧绥尚能站起身体。之后伤口不断地腐化、溃烂,为了防止祸及全身,萧绥断一腿保命,终身都只能坐在轮椅上。
失去了一条腿,他变得更加偏执,时常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情绪,靠将身边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发泄,手下无人不害怕他。
“明寂办事不周,”他垂下眼帘,黑暗掩盖了他的表情,“请义父责罚。”
“我是该惩罚你。”
萧绥冷冷地看着他。
很早的时候,萧绥就看出了雍帝与世家的矛盾,知道随着世家野心的膨胀,与皇权必有一战。因此他为李琮重新安排了“李明寂”的身份,又想办法把他送到京城,让他挑起雍帝与世家的祸端,萧绥便可以趁此率军北上,直捣大雍腹地。
哪知道矛盾爆发的这样快,雍帝又不知何时召回了西北边防的将领。远在南方的他还没来得及准备兵力,这场祸乱就结束了。
他不仅失去了进攻京城的良机,还因为雍帝对世家的连根拔起,折损一批手下。
这么多年,萧绥耗费心力,收买世家,打通一批又一批人马,安插眼线在朝中,就这么被雍帝全毁了。虽然近来雍帝推行的新选官之法,让萧绥得以将他真正的心腹送到朝堂,可要重新织一张网,谈何容易。
萧绥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他没有那么多世间再规划一次了,今年是最后期限,他必须拿下京城。
他知晓这一次计划出现差错,并不是因为李明寂,而是雍帝的狡诈。他们都低估了卫培。本以为卫培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谁知道关键时刻给了他这么一击,就算他现在迁怒李明寂,直接把他杀了,也无法再为自己创造时机。
不过,这个他一手养大的义子,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萧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明寂。
黑暗中,那双眼眸阴鸷如毒蛇,曾是李明寂童年挥之不散的噩梦。如今他垂着头,看起来依然被萧绥震慑,心底却一片冷然,甚至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萧绥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他在思考该如何惩罚他。是弄瞎他的眼睛,还是毒哑他的嗓子呢?萧绥嗓子被烟火熏哑,义子却有着清润动听的嗓音,他每一次说话,都在提醒萧绥,这具身体是如何残败不堪,而这一切,都起源于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