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冷哼了一声,心里没什么波动,转头去找嘉懿公主了。看着衣着光鲜的少女从自己面前走过,潘氏垂眸,把舒宁致抱得更紧了些。
秦阳侯几乎被京城遗忘,收到汝阳长公主的请柬,还特意嘱咐她带孩子也来转转,便是潘氏也十分意外。她的女儿彻底输给了舒窈,汝阳长公主邀请她带舒宁致赴宴,是想看侯府的笑话吗?
思虑再三,潘氏还是来到了长公主府。哪怕明知是过来受辱,她也要咽下这口气。如今新贵崛起,要是再不露面,秦阳侯一家就真要退出京城舞台了,这绝对不是潘氏想看到的局面。
再怎么样,她的女儿也是雍帝亲封的县主,县主母亲这个身份,可比秦阳侯的妾要上得了台面太多……
“潘夫人。”
正想着,有婢女进来,对潘氏微微一笑,“潘夫人,我们长公主要见您。”
汝阳长公主?
她与长公主无亲无故,她见她做什么,莫不是要给舒窈出气?
潘氏自诩最近可没招惹舒窈,舒窈没理由来找她的不快。可皇命不可违,她忍着不情愿,低眸道一声好。
婢女领着潘氏,将她带进一座阁楼,又对潘氏伸出手,“潘夫人,长公主谈话时不允许外人在场,小郎君便由奴婢等为您照看吧。奴婢就在旁边厢房。”
舒宁致已经六岁了,正是启蒙的年纪。他紧紧地抓着潘氏的手,一双小眼睛警惕地看着婢女,往潘氏身后缩了缩:“娘,我不要跟她走。”
一个妾室,也配被称为“娘”?秦阳侯家可真没规矩。婢女皱起眉,潘氏连忙拍了拍舒宁致的脑袋,笑道,“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不要与他计较。只是不知长公主为何要传唤妾身?”
“我一个做奴婢的,哪知道这么多?”
婢女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潘夫人,快进去吧,要是长公主等急了,谁来承担后果?”
一个奴婢而已,若非如今秦阳侯失势,又怎会轮到她来作威作福?一抹憎恨划过潘氏眼底,她摸了摸舒宁致的脸,说道,“致儿,不要胡闹,娘很快就回来。”
舒宁致眼巴巴地看着潘氏,不情不愿地道了声好。
潘氏将他当成心头肉,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因此舒宁致对潘氏言听计从,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阁楼的门在眼前关上,潘氏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
明明有两个婢女在旁边,她却总觉得心神不宁,连喝了几口茶都没能静得下心。
哒,哒。
阁楼上传来脚步声响,想必是汝阳长公主要到了。潘氏放下茶杯,正要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却在看见来人之后,猛地后退一步,险些撞到椅背。
“你……”
妇人摘下包裹面容的头巾,露出一张枯瘦的脸,动了动唇,像是在问潘氏:你还记得我吗?
但她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潘氏当然不记得这妇人是谁,可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让她的心慌到极致,转头问身边的婢女:“她是谁?你们到底是谁的人?我要见汝阳长公主!”
第177章 夜访
两个婢女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潘氏的质问一般,反而挡住了潘氏的去路,让她离开不得。
妇人紧紧地盯着潘氏,手无声地在空气中比划。潘氏哪里看得懂她在说什么,强忍着心底的慌张,“这位夫人,长公主才是这府邸的主人,你要真有什么事,为何不去找汝阳长公主?”
“她就是来找你的。”
另一道陌生的嗓音引起了潘氏的注意。看着男人衣袖上若隐若现的龙纹,潘氏脸上一白,“陛下,妾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雍帝?雍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要见她的不是汝阳长公主吗?
“ 她本姓孟,扬州人士,进宫后赐名红叶,随永宁长公主嫁入秦阳侯府,”雍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潘氏,你当真不知?”
红叶……红叶!
潘氏膝盖一软,一声跪在地上,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攥紧,“原来是她,妾身想起来了。她是长公主的陪嫁宫女,一直近身服侍长公主。十六年前她因病离开侯府,此后便没了联系,妾身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雍帝道:“什么病那么厉害,一定要将她逐出侯府?”
“是一种传染病,最早得病的婢女已经死了,侯爷担心这病殃及府上其他人,便封了他们住的院子,把他们都送出了府。但侯爷已经给他们结算了月俸,又给了他们盘缠,没有半点亏待他们。妾身不知夫人这么看着妾身,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潘氏反而冷静了下来。当年的事又不是她做的,那碗药是秦阳侯亲手喂给了长公主,若真要追究,应该先追究秦阳侯才是。
只是这红叶……她确实没想到她还活着,她为何会出现在雍帝面前?
“可朕却听红叶说,是她窥见府中秘事,你为了杀人灭口,半途给她与她的同乡下毒,她捡回一条命,却哑了嗓子,你还派人屠了她家满门,放火烧屋,”雍帝平静道,“潘氏,这件事,你可知晓?”
“陛下,妾身冤枉!”
“十六年前妾身寄人篱下,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做出杀人灭口之事?长公主怜悯妾身的遭遇,妾身报答长公主都不及,怎会害她的婢女?”
“潘氏!”
瓷杯摔在潘氏脚边,顿时裂成几瓣碎片。雍帝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动容,“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再不说实话,你与舒宁致,今日都别想走出这长公主府!”
当年长公主去世,见秦阳侯伤心欲绝,他又是家中独子,雍帝这才对潘氏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潘氏为舒家传宗接代。毕竟男子身边有妾室的确常见,而秦阳侯也遵守诺言,这么多年都没有续娶,只要不闹得太难看,雍帝也不想插手这些家务事。
若潘氏真与永宁长公主病故有关,他绝不会轻饶潘氏、秦阳侯二人!
致儿!她的致儿!
想起自己视作命根的稚子,见雍帝脸上没有半分敷衍之意,显然铁了心要追究到底,潘氏心里一狠,咬牙道:“长公主她……并非死于疾病,而是流产。”
雍帝瞳孔一缩,彻底冷了脸。
……
是夜,舒窈回到郡主府,如往常一般在温泉池沐浴,吃着皇宫新送来的瓜果。离开扬州都二十天了,李明寂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不知这很快,究竟是多久。
舒窈在心里暗想,一个月,要是一个月期满,李明寂还不回来,那就……那就再宽容他一个月,看他要怎么办!
沐浴过后,舒窈换上新的寝衣,准备趁着今夜凉爽,在院里陪波斯猫玩一会儿。她抱着猫坐上了秋千,松针迎面进来,皱着眉道:“郡主,秦阳侯求见。”
“……他?”
舒窈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好端端的,这除了血缘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爹来找她做甚?
“不见,就说我已经休息。”
松针点点头,出去禀报。只是没过一会儿又回到海棠院,“郡主,秦阳侯说他有万不得已的事,请郡主务必见他一面。”
什么重要的事,让秦阳侯宁可腆着脸也要来求她?
舒窈挠着怀里波斯猫的下巴,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在哪里?”
身后的春蕊连忙跟上,将外衫披在舒窈的肩膀上。
郡主府外,秦阳侯来回踱步。
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如今已经大变样,连那块写着“秦阳侯府”的牌匾也被撤下,换上了雍帝亲笔题写的“华羲郡主府”五字。
蒙受了这么大的羞辱,他此生都不想认这逆女,可如今这京城中竟无一人能对他伸以援手,真遇上了事,他只能来求舒窈。
不知等了多久,舒窈才姗姗来迟。她披散着头发,怀里抱着只鸳鸯眼的波斯猫,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秦阳侯一眼,“父亲有事?”
这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哪有半点贵女的样子,说出去谁将她当一国郡主?秦阳侯压下说教的心,耐着性子问:“素娘与致儿今日参加汝阳长公主的宴会,至今没有回府,你与长公主关系好,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你的妾、你的儿子不回府,你不去找他们,反过来问我?”
猜到她不会与他客气,只是听她这么说话,秦阳侯还是脸上一白,忍不住道:“窈窈,为父在好生跟你说话。我自然也问了其他人,都说他们被长公主留宿……”
可秦阳侯还是隐隐感到不安。潘氏与汝阳长公主非亲非故,长公主为何要将她留下?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舒窈,定是舒窈对汝阳长公主说了什么。
怀里的猫喵喵叫了两声,舒窈顺着波斯猫的毛,“那你该去找汝阳姨母。”
若非不敢见汝阳长公主,他会腆着脸来找舒窈吗?“窈窈,为父与汝阳长公主不熟,此事还要靠你帮忙……”
“原来父亲是要向我求助?”舒窈佯装惊讶,把波斯猫抱了起来,说道,“雪团想吃小鱼干的时候,都懂得卖乖撒娇讨好本郡主,怎么父亲过来,本郡主看不见半点诚意?”
第178章 死因
女儿帮助父亲天经地义,还需要什么诚意?秦阳侯努力回忆自己的府库:“前段时间陛下赏了几匹香云纱……”
舒窈不为所动。
秦阳侯心一横:“我手里还有一家香料铺……”
“侯爷,”春蕊实在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您说的什么香云纱,我们郡主都穿腻了,还有香料铺,每年最新最好的香料都送到我们郡主这,我们郡主怎会看得上您的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吧,郡主要的是您求人的诚意。”
诚意——她总不能要自己给她下跪吧?
看着舒窈那双明亮的眼眸,秦阳侯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强忍着心中怒色,他拱了拱手,“窈窈,算为父求你。”
“侯爷既然有自己的孩子,就别与本郡主攀什么父女关系了,”舒窈道,“这忙,本郡主帮不了。”
“窈窈!”见她作势要走,秦阳侯一咬牙,换了称呼,“郡主,恳请郡主相助!”
语气仍是勉强,但见秦阳侯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舒窈被打扰的心总算变好了许多。她点了点头,“我是陛下封的郡主,与侯爷并无关系,这一次是本郡主提醒,往后侯爷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松针、春蕊,备轿。”
……
一场宴会结束,汝阳长公主府恢复沉寂冷清的模样。只是府中上下皆绷着脸,没有丝毫松懈,他们心里清楚,那位“贵人”还在府上。
庭院之中,汝阳长公主与雍帝相对而坐。
汝阳长公主与雍帝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自小却不算亲近。只因她没有强势的母家,又十分疼爱舒窈,才成了如今为数不多与雍帝亲近的皇亲。今日雍帝以她的名义见了潘氏,眼下又郁郁寡欢,心情欠佳,她大致能猜到原因。
也只有已故的永宁长公主与她的幼女,能值得雍帝花这么多心思了。
“我盼着窈窈父女和睦,能像个寻常孩子一样健康成长。后来发现他们父女关系不好,还以为是我的问题,阻碍了他们父女亲近……”
现在一想,秦阳侯不亲近舒窈,恐怕只是心虚。
汝阳长公主柔声道:“那皇兄怎么想?要惩戒他们吗?还是为了窈窈,继续维持现状?”
雍帝道:“他不配做窈窈的父亲。”
他转头看向尹福:“朕派出去的那些人呢?怎么还没把舒敬带来?”
尹福低声道,“皇城司的人说,秦阳侯现在不在府上,他似乎去找郡主了……”
恰是此时,府中下人前来禀告,说是华羲郡主与秦阳侯求见。雍帝冷冷一笑,“把舒敬带来,朕要见他。”
汝阳长公主微微颔首:“我去见窈窈。”
舒窈来到汝阳长公主府,看见一队皇城司的士兵走了出来,还有几分惊讶。带队的人她认识,好几次她去校场看李明寂训练,他都跟在李明寂身边,应该是李明寂信任的手下。
宫里的皇城司,怎么跑到公主府来了?难道舅舅在这里?
她的疑惑很快就有了解答。
尹福先对舒窈行了一礼,说汝阳长公主正在等她,这才客气地对着秦阳侯道:“侯爷来得正好,随奴才进来吧,您要找的人都在里面。”
这是雍帝身边最当红的内侍,秦阳侯是知道的。可他头一回心生怯意,好像迈过这道门槛,就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最近京城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雍帝虽不喜他,却没有动他的意思,那么多世家倒了,秦阳侯因出身寒门,还算是风平浪静……
而后,他跟随尹福,看见了雍帝,看见了潘氏。
潘氏盈盈对他行礼,眼睛却看着雍帝,“陛下,妾身所言,句句属实。那碗让长公主流产的药,是侯爷亲手喂进去的!”
“你在说什么!”
秦阳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然而潘氏目光坚定,眼睛眨也不眨,“长公主重病之际,怀孕已有一月有余,几个会医术的婢女发觉此事,但是不敢告诉长公主,而是告诉了侯爷。有位婢女的家乡有一种能让人流产的药材,无色无味,服用之后就如女子来了月信,侯爷便做主为长公主落胎,让婢女准备好药,由他来喂给长公主。”
“陛下!”
秦阳侯最忌讳的就是当年之事,他从未想过会这么直白地暴露在雍帝面前,他愤恨地看着潘氏,指着潘氏的脸:“臣无心害长公主性命,只是长公主的身体并不适合怀孕,臣也是担心她,又不敢让她伤感,这才出此下策。”
“是这毒妇,是这毒妇隐瞒了药材会加重长公主病情一事。臣以为这药无毒无害,不会伤了长公主的身子……”
“妾身不懂医理,也不知这药会害长公主的身体,”比起秦阳侯的慌张,潘氏语气冷静,眼睛一眨不眨,“何况后院的事都是侯爷做主,若没有侯爷的指示,谁也不敢动手。当年给长公主送药的婢女已经被杀害,抛尸在梨落院的水井之中,陛下去查一查水井,就知道臣妾说的是否属实了。”
他们有没有说谎,雍帝自然知道。这些人,每一个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谋划,他们只关心自己会不会丢了性命,却没有人在意永宁长公主的想法……
“舒敬,你告诉朕,”雍帝盯着秦阳侯的眼睛,“皇姐生下窈窈后,旧疾恶化,太医已经说过她的身体不宜再孕育子女,她为什么会怀孕?”
“臣、臣……”
秦阳侯的声音越来越低:“臣有一夜喝醉了酒,一时糊涂,走错了院子……臣也没有想到,长公主她……”
“混账!”
雍帝冷冷地看着他,双目充血,再也藏不住心中的愤怒,“朕这一生犯过最大的错,就是让皇姐嫁给了你这个混账!”
……
游廊,汝阳长公主牵着舒窈的手,轻声道,“皇兄让我支走你,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我却觉得,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该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