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蕊?”松针微微疑惑,“你们怎么站外面?不到里面伺候郡主?”
春蕊委婉道:“郡主……呃,郡主现在不需要我们伺候。”
这个时候,她多恨她是习武之人,听觉比常人敏感,有些声音避都避不开,叫人脸红心跳。虽说小别胜新婚,小郡主与李侍卫近一个月未见,亲热一些倒也不奇怪,只是这都过了这么久,他们也太忘我了吧?
松针露出了与春蕊如出一辙的复杂神色。
然而她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在门口继续等着了。
……
哄好了小郡主,李明寂趁着夜色离开,径直去了皇宫。
舒窈心满意足地入睡,雍帝却彻夜难眠。索性离开寝宫,到御书房批阅奏折。
一边是他敬爱的母后,一边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他应该原谅太后吗?
可太后确实对长公主起了杀心,也间接推动了长公主的死亡。
她本可以再活几年,说不定有太医的调养,病情有所好转,能陪着窈窈长大……
“陛下,”尹福提着一只灯笼进来,低声道,“李大人回来了。”
李明寂?雍帝想起来,前几日收到皇城司的密报,提到李明寂不日就会回京。他完成了雍帝派给他的任务,按照雍帝的许诺,他应该给李明寂和舒窈赐婚了。
雍帝突然不太想见他。
然而仔细一想,他的身边,居然只有李明寂能说上几句话。他是皇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加之以铁血的手段处理了世家,身边的人无不提心吊胆,比平时更安分,只有李明寂不怕他,什么都敢在他面前说。
过去他还产生过错觉,哪怕他已经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李明寂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沉默间,李明寂被带了进来。他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道,“陛下,臣已经处理了一批贪官污吏,将几个主谋带到京城,如何处置,陛下决定即可。”
就是这种感觉。有些时候,看似是李明寂在向他汇报,其实是他这个皇帝被李明寂牵着鼻子走,事事都顺着李明寂的意思,这让雍帝无端感到一种恐惧,他拥有一枚强大的棋子,却又担心他的势力过于膨胀。
雍帝淡淡地嗯了一声。
“至于臣所说的漕粮,”李明寂语气稍顿,道,“臣发现了几个藏粮之处,里面都是被抽走的皇粮。依臣所见,洛阳粮仓的粮食,恐怕已经被换走了不少。”
雍帝迅速回神。
这是他觉得最不可置信的事——雍帝本以为这些地方官,至多贪些朝廷的银子,李明寂却说,这些人贪的不是银子,而是粮食。
“李卿,”他眯紧眼眸,直直看着李明寂,“你说,他们偷皇粮,是为了什么?”
“失踪的漕粮数量庞大,够一户人家、一个府邸的人吃几十年,且如今是丰年,百姓不缺粮食,如此囤粮,并不合理,”李明寂不慌不忙,“臣以为,他们是在屯兵。”
屯兵,造反!
二皇子所率领的大军早已离开京城,如今京城虽有一批戍卫,可若敌军人数庞大,切断京城的运粮之路,将百姓困于城中,加之粮食被调换,用不了多久,自然会大乱。
明明最大的隐患已经拔除,雍帝想不明白,蛰伏在暗处的,究竟是哪一方势力?
“是谁?”
李明寂的眼眸深不见底,“他们忍不了太久。陛下不妨主动出击,把他们逼出来。”
第182章 赐婚
主动出击。
雍帝默念着这四个字,手无意识地握住笔杆。面前的李明寂却话锋一转:“陛下先前的话,可曾作数?”
他已经完成了雍帝的吩咐,眼下该考虑他与小郡主的婚事了。
雍帝脸色一黑,只恨不得把手里这支笔插在李明寂的脸上。
“朕做不了窈窈的主,这件事,得她先答应。”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李明寂唇角勾起,点头道一声好。
……
一夜过后,舒窈睡了个饱,便命人备上马车前往皇宫,给雍帝请安。
太后说出的那些事,对雍帝的打击应该更大,她得赶紧去看看舅舅。
无意中对上春蕊与松针充满复杂的目光,舒窈脸上一红,想起昨夜松针敲门给她送宵夜,她无力起身,让李明寂去开门的事。当时李明寂的脖子上还顶着一个她咬出的齿印……
下次一定往不显眼的地方咬。
只可惜李明寂总是不肯把衣服脱完,每一次都止步于胸口,她就像被小鱼干钓住胃口的波斯猫,怎么也够不着她想要的东西。
这种行为实在恶劣,往后她不这么逗猫了。
走进承乾殿,恰好雍帝、李明寂、周溶几人正在议事。舒窈到偏殿等了一会儿,有一位穿着官袍的官员经过,神色匆匆,似乎有些眼熟。
奇怪,舒窈几乎没跟这些新的官员打过交道,为何会觉得他眼熟?
没过多久,尹福亲自过来把她请进殿中,“郡主,您这边来。”
舒窈跟着他,多问了一句,“方才从这走廊经过的官员,你认识吗?”
尹福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御史中丞苏大人,陛下今日召他议事呢。郡主找他有什么事吗?”
御史中丞,苏……确实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舒窈摇了摇头,“本郡主随口一问。”
殿中,听见舒窈的声音,雍帝的脸色稍有和缓,却又不知想起什么,变得复杂起来。他招了招手,示意舒窈到他身边坐下,状若无意道,“窈窈,若我要为你与李明寂赐婚,你可愿意?”
李明寂居然说服了舅舅?昨天后半夜还在担心雍帝会阻碍他们的舒窈不由得瞪大了眼,所以李明寂问她要不要嫁给他,其实是早有准备?
她还没有回答,雍帝的脸色先一步沉了下来。外甥女居然没有直接拒绝,她是真看上那个李明寂了!
便见舒窈慢吞吞地往雍帝身边挪了挪,抱住他的手臂,“舅舅,要是你觉得不行,我也可以再等几年……”
雍帝叹了口气,摸了摸舒窈的脑袋,说道:“不用。你过得舒心,舅舅就高兴了。”
他确实没有那么强烈的赐婚意愿,只是李明寂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陛下想护郡主一生,然而陛下既然要守住这天下,又如何能保证郡主的安全?陛下做不到,但臣可以。”
他气得差点和李明寂翻脸,然而又无法反驳他。永宁长公主,他最敬爱的皇姐不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害死的吗?斯人已逝,杀再多的人,治再多的罪,也无力回天。
最终,雍帝退让了。
三日之后,雍帝颁下一道圣旨。
扬州、镇江、苏州等地官僚私收漕费,贪污无度,抄家斩首。李明寂南巡有功,封武安侯,执掌殿前司、皇城司,邑万户。
如此,原都虞侯李明寂,就是皇城司指挥使一事,便瞒不住了。
然而比起他的身份,更让人震惊的,是雍帝另外为他与华羲郡主赐婚,婚期定在嘉懿公主与周溶完婚之后。
封侯,赐婚!
人这一生所求,不过是加官晋爵,红袖添香,李明寂年仅二十一,就同时完成了这两件喜事,娶的还是今上最宠爱的华羲郡主,这让身边同僚如何不嫉妒?
本朝从未有权臣做郡马的先例,雍帝却对祖训视而不见,且对李明寂大加封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雍帝明着封赏的是李明寂,其实为的还是华羲郡主。
一时之间,李明寂成了文武百官都赶着巴结的人。文官手里哪有多少实权?李明寂几乎掌握着整个京师的军队,他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如今这朝野之中最有权势的人。
京城更是流言不断,街头巷尾都传着华羲郡主与武安侯的风流故事。有人说武安侯原是落魄书生,大胆向华羲郡主自荐枕席,从此青云直上,仕途光明;有人说华羲郡主喜好美色,府上不知养了多少面首,声色犬马,荒.淫.无度,武安侯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还有人说,武安侯是利用了华羲郡主,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如前朝的宦官,从前的外戚。他暴戾冷血,杀伐无度,雍帝灭世家也是受到他怂恿,朝政将一日比一日黑暗,雍朝大业危矣。
是日早朝,雍帝在承乾殿中考核官吏,文武百官皆在场。三个月任期已满,朝官一一述职,由雍帝来决定他们的去留。
考课结束,雍帝心中有数,微微颔首,“倘若无事,今日的朝会,就到此结束。”
“陛下!”
忽然,殿下传来一声高喝,一位穿着朱色朝服的官员站了出来,手执竹笏,深深一拜,“陛下,臣御史中丞苏钦,有一事要奏!”
雍帝道:“说。”
“臣要弹劾武安侯、华羲郡主!”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谁人不知李明寂是如今最受宠的权臣,华羲郡主更是雍帝的命根子,这苏钦不要命了?
然而苏钦目光坚决,脸上毫无惧意,一字一顿道:“臣在朝十年,朝中从未有过动乱。自去年武安侯入朝,搬弄权势,草菅人命,无辜牵连者超过千人。陛下听信武安侯谗言,放任武安侯屠杀世家子弟与官员,致使朝官皆为武安侯马首是瞻。华羲郡主仗着陛下宠爱,肆意妄为,与武安侯沆瀣一气。二人一日不除,雍朝必将大乱!”
“臣自知人微言轻,无法让陛下回心转意。愿以死为谏,除奸佞,还朝政安定!”
说罢,他闭眼咬牙,撞向了高大的梁柱!
第183章 不安
“苏大人!”
“苏大人!”
惊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他们终究慢了一步,苏钦的身体滑落,脸部被撞得血肉模糊。
他死了。
“死谏”是最冒险、最激进的一种上谏形式,它可以出现在政治黑暗、朝堂混乱的时代,而不是现在。
可现在这般,能说不混乱吗?
朝官们僵硬着身体,目光缓慢地挪到龙椅上的雍帝,再挪到下方的李明寂身上。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们的面前,鲜红的血流了一地,这位新上任的武安侯只是随意地扫来一眼,淡淡地吩咐:“带下去。”
好像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仿佛堤坝被洪水冲垮,苏钦的死谏在朝官中掀起千层浪花,又有人站了出来,跪在雍帝面前:“陛下,陛下!臣也认为苏大人所言在理。臣斗胆请陛下看在苏大人的份上,三思而后行啊!”
有一就有二,渐渐地,身后的臣子跪倒了一片,求雍帝不要迁怒,谨慎考虑。
“诸位的意思,是都认可苏大人?”
一道突兀的声音吸引众人的注意,却是周溶站了出来,锐利的眼眸像是能洞察人心一般,扫过这些心思各异的官员,“华羲郡主幼年丧母,父亲又作恶多端,陛下怜悯郡主才想弥补她,给郡主的赏赐也多出自陛下的私库,难道陛下做了皇帝,就不能怜惜自己的外甥女?”
“至于武安侯,试问当时那样的情形,除了武安侯,谁有这个胆量去抄世家大族的家,让诸位大人带兵,诸位大人敢吗?安王亦因评定世家有功得到封赏,陛下要治武安侯的罪,是不是也要将安王的罪一并治了?”
此话一出,有些本就举棋不定的官员面色犹豫,心里已经认可了周溶的话。要是让他们来,他们未必敢公然与世家作对,也只有李明寂能坐上武安侯这个位置。总不能因为苏钦以死上谏,他就一定是对的吧?
有周溶带头,有的官员也冷哼了一声,“今日正是官员考绩,诸位不自己动脑,听信苏钦的一面之词,是在告诉陛下自己无能吗?”
有人被戳中了心窝子,慌不择路地跪下来,高喊“陛下恕罪”。一时之间,官员们各执己见,谁也不肯饶谁,承乾殿热闹极了。
被针对的主角李明寂始终没有开口,他抱着手臂,漫不经心看着下方,像是在欣赏一场闹剧。
直到雍帝的声音响起——
“够了。”
“这里是朕的承乾殿,还是东门大街的菜市场?”
官员们齐齐噤声,无人敢议论先前之事。而雍帝也起身,“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虽未言明,雍帝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哪怕苏钦以死相谏,他也要保下华羲郡主、李明寂。
部分朝臣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今日的言行已经得罪了雍帝和李明寂,日后想要继续做官,处境恐怕会艰难许多。要么投靠李明寂,唯他马首是瞻,要么齐心协力,形成一股更强大的势力,扳倒李明寂。
李明寂手握重权,他们不敢公开与他作对,但那位华羲郡主,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
自古权力相争,女子总要弱势一些。要怪,只能怪她生在帝王家。
苏钦的死谏不过几日,京城流言四起。
李明寂封侯拜相,城中已经多了不少与他有关的传闻。如今流言演化出许多不同的版本,更是将重点转向了舒窈。
有人说京城之南有荧惑出现,天降异象,京城恐怕即将大乱。也有怪谈话本在街巷之中流行,说某个朝代的公主骄奢淫逸,联合驸马谋朝篡位,差点酿成大祸。
流言愈演愈烈,在朝中也掀起一场风暴。苏钦的家被查封,一篇他生前的作品《讨华羲郡主檄》在不少官员之间流传,这批官员联名请愿,要求雍帝遵循驸马不得干政的祖训,撤销李明寂的爵位,并且让舒窈离开京城,前往自己的封地居住,终生不得回京。
雍帝终于颁下一道圣旨,表示李明寂封侯之事暂缓,他暂时不参与朝政,到皇城外戍守;而永宁长公主忌日将至,要求舒窈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外出,变相禁了舒窈的足。
这些消息,在传到郡主府的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拦了下来。
舒窈完成了手帕的收尾工作,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这是她这半年找沈贵妃学习的成果,她还别出心裁地在下方绣了一个“皎”字,仿照了李明寂的字迹。
波斯猫甩了甩尾巴,在舒窈的脚边趴下,蹭着她的脚踝喵喵撒娇。舒窈敷衍地摸了下它的脑袋,放下针线,迫不及待地去找李明寂。
“哗啦”一声,一片黑暗从头顶掠过,舒窈眨了眨眼,居然看见一只鹰从梨落院的上空飞了出去。
京中有些权贵喜欢饲养猛禽,别说鹰了,狼、老虎也养过,不过都有下人严格看守,像这么来去自如的鹰还真是少见,这是从哪里来的?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带着绣好的手帕献宝似的来到梨落院。李明寂也顺从她的心意,将她夸得心花怒放,还主动亲了他一口。
“我要进宫找圆圆。”
她亲手完成了一幅双面绣,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拿到嘉懿公主面前炫耀一番了。
李明寂啄了啄她的唇,温声道:“皎皎近日,最好不要出门。”
近日京城的流言,舒窈也听了一些。不过这些话都传了好多年,说来说去也没点新花样,她不以为意。前几日尹福还特意钻暗道过来,说最近雍帝在整顿朝政,让舒窈不要轻信那些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