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这里人太多了,他半点都瞧不见陆宝儿的身影。希望小姑娘说去去就回是真的,可别走远了。
谢君陵待在原地不敢动,他怕自己挪了挪位置,待会儿陆宝儿更寻不到他了。他吹了口哨,喊来竹笙:“给我去找找夫人的去向。”
“是!”竹笙三两下飞跃到屋檐顶上,遵循谢君陵的命令,寻陆宝儿去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竹笙前来复命:“主子,属下无能,找不到夫人。”
“什么?!”连竹笙都寻不到人吗?
谢君陵慌了神,几乎是刹那间,他脊背出的汗都湿了中衣。他闭上眼,想起陆宝儿刚来京都那一回,顾家伏击了陆宝儿赶路的马车,他怎样都寻不到人。那时,他如丧考妣,失魂落魄地行在山崖间。一想到自个儿娇养长大的小姑娘或许孤独地死在了某处,他便心如刀绞。
谢君陵早就发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绝对不会再给陆宝儿离开他的机会,这辈子都别想。
谢君陵发了狠,沿路喊着陆宝儿的名字:“宝儿?!你在哪里!快出来!”
此时,被谢君陵苦苦寻着的陆宝儿正被人拉到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她原本是想买一碗败火的秋梨汤给谢君陵喝的,哪知突然有人将抹上蒙汗药的帕子递到她的唇边,让她嗅到了药味,腿脚发软,趁机将她掳到这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漆黑巷弄中。
陆宝儿吓了一跳,她踉踉跄跄起身,一路朝里走。她最是怕黑了,起夜都要唤谢君陵,哪知今日为了逃生,连黑暗都不再惧怕了。
身后的人看着膘肥体壮,是个健硕男子,他一边奸笑着,一边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正巧给大爷我撞上了,看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定能卖个好价钱!”
陆宝儿咬死了下唇,朗声道:“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夫君定然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男人愣了愣,随即笑出声:“你以为我会怕你吗?管你是哪家小姐,到时候卖到远离京都的地方去。要是不乖,便打上一顿,饿上一顿,再不听话,也不过是拔掉舌头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怕你的?你家中人知道你被掳去,定然是怕你失掉清白的!私下寻不到,面上肯定会说你是病死的,谁还会管你死活?!这京都的大人们啊,看脸面比命还重要,不过是一个姑娘罢了,没了便没了。”
寻常人家确实是这个道理,每家每户都不缺女儿,就算再怎样疼爱,也不会让女孩辱了家族名声。甚至真的如同这个男人所说,会将人除掉,以此避祸。看来这人做这事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知有多少良家女丧命他手。
陆宝儿没辙了,她只能大声吼叫:“夫君!救我!夫君!你在哪里?!”
虽说今夜的人都去花灯主道上,没人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可男人还是怕节外生枝,所以上前一步,粗暴地捂住了陆宝儿的嘴,吼她:“再喊一句,我拧断你的脖子!”
陆宝儿却是不依,别看她小小年纪,血性却大,此时拔下了头上的发钗,一下子刺入男人的手臂。刹那间,鲜血四溅,血腥味险些迷了人的眼睛。
男人吃痛松手,陆宝儿趁机脱身,朝亮堂的大路跑去。跑到一半,她突然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陆宝儿猛然抬头,见是谢君陵,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君陵见陆宝儿身上带血,发钗凌乱,一时间怒火攻心,他冷声唤来竹笙,道:“这厮狗胆包天,敢动我的人。将他打到半身不遂,再寻个由头送官吧。”
谢君陵这句话没带多少温度,竹笙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暴戾的模样。竹笙心里有了成算,领命以后,便从靴子里摸出一柄匕首来,同男人好好玩上一场。
谢君陵握着陆宝儿的手发紧,捏得她手腕生疼。陆宝儿蹙眉轻轻哼了一声,惊得谢君陵焦急问:“你可有哪里被伤到了?”
陆宝儿摇摇头:“没有,是夫君捏疼我了。”
闻言,谢君陵立刻松了手。他抿唇不语,从袖中牵出一方帕子,为陆宝儿细细擦拭脸颊与脖颈染上的血迹,他擦得极为细致,仿佛不情愿陆宝儿身上留下任何一点旁人的气息。
“没伤到就好。”谢君陵擦了很久,随后从唇齿间轻飘飘说出这句话。他仿佛刚刚回神,惊魂未定。
陆宝儿见谢君陵这副模样,也有些怕了。她强颜欢笑,在谢君陵面前转了个圈,道:“夫君你看,我哪里都好好的。”
这时,谢君陵突然伸手,将她抱到怀里,紧紧按住了陆宝儿的头。少女的身子香香软软,真正动手抱了以后,谢君陵的心头才涌上了心安感。
陆宝儿被谢君陵猝不及防一抱,吓了一跳。她的脸颊发烫,感受谢君陵温热的胸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是怎么了?刚才一句话都不讲,此刻又将她抱在怀里。
陆宝儿小心翼翼攀上谢君陵的后背,隔着衣衫,她竟然察觉谢君陵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微发颤。
他在发抖吗?他是在害怕吗?陆宝儿不可思议,小心问谢君陵:“夫君?”
谢君陵抱了她很久后,才强装镇定开口:“我险些……失去你了。”
陆宝儿心尖一颤,她突然想起今早的事来。她一直以为谢君陵为人处世稳重,遇上艰难险阻也波澜不惊,原来不是这样的。谢君陵也会有惶恐不安的时刻,特别是遇上了与她有关的事。
这代表谢君陵特别爱重她吗?陆宝儿轻声发笑,她得意地问:“夫君将我看得很重吗?”
明明遇到了这样的事,亏得陆宝儿还笑得出来。谢君陵有些火气上涌,冷冰冰地道:“不是,为夫只是担心原配不见了,要续娶又得出一笔聘礼。如今各路大人都要银两打点,家徒四壁,再娶一个怕是娶不起了。”
“哦……”陆宝儿撅起嘴来,心里好气!
然而,谢君陵话虽如此,手上却将她越抱越紧,连同回府时,也没有松开搂住她腰身的手,臊得陆宝儿恨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
就在两人打算回府时,府外烟花升空,一丁点星光在半空中炸裂,炸成五光十色的烟火,像一团团绣球花。那光亮刺目,照得人心间亮堂,亦驱散蛰伏巷弄暗处的魑魅魍魉。
陆宝儿想看得更远一些的地方,奈何她个子矮,连连跳了几次都瞧不上。
今夜已经够荒唐无规矩了,再多一桩也不算什么。
谢君陵突然朝她伸出手来,道:“过来。”
“嗯?”陆宝儿不解。
谢君陵却擅自将她抱起,捧至肩上,道:“坐这儿看。”
她借了谢君陵的势,坐得高,看得远,将不远处的焰火尽收眼底。
陆宝儿原本觉得谢君陵就是那高岭之花,神圣不可侵。犯,今日见他狼狈模样,倒有种谪仙跌落凡尘之感。原来谢君陵同她一样,也有喜怒哀乐,也是寻常人。
他并不是生来就性子长袖善舞,也是吃尽了苦头才练就这一身油盐不进的冷面阎王功夫。
今夜似梦似幻,倒让陆宝儿有一瞬间怔忪,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与谢君陵的关系更亲近了吗?是也不是?
只是谢君陵原来很怕失去她吗?见到陆宝儿受了欺负,便露出那样狠戾的眉目,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陆宝儿总觉得……她好似没有完全了解谢君陵,她的夫君似乎藏着什么秘密,还未同她说过。
只是她很想告诉谢君陵,她是不会轻易离他而去的。
毕竟这世道,对再嫁女不友好,她的夫君这般好,该珍惜头婚的,又怎会想着离开谢君陵呢?
思及至此,陆宝儿翘起嘴角笑了。
她突然问谢君陵:“夫君,若是我和嬷嬷说,你将我抱到肩头上,她会骂我没规矩吗?”
谢君陵轻咳一声,说:“夫妻间的私事,不能同外人说的。”
“哦,这是只我们两个知晓的事?”
“嗯。”谢君陵补了一句,“今夜的事,都不要对外说。”陆宝儿被歹人抓住的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他可不想引来什么风言风语。幸好那男人没能做什么,要是做了什么,谢君陵连同他的家人也会一并弄死。
陆宝儿可听谢君陵的话,是以回了府,老嬷嬷见她衣衫凌乱,问起:“夫人这是怎么了?”
陆宝儿望向谢君陵的方向,羞怯一笑,道:“这是我与夫君的私事,不能同外人说的。”
夫妻间的私事?老嬷嬷和秋菊一品,再撩起陆宝儿手上的衣袖,见到那一道被人捏紧了露出的五指印,纷纷回过味来。两人望向谢君陵的目光,冷到要吃人。没想到谢君陵谦谦君子,那档子事在家里做不好吗?非得在外头寻个没人的野地儿为所欲为,简直禽、兽!
老嬷嬷原以为谢君陵是正人君子,好歹等陆宝儿再大一些行房事的,哪知他就是道貌岸然的男人,今夜诱哄了小丫头出去为非作歹!
可怜的小姑娘,被人吃干抹净还要帮着人数钱,着实好骗!
谢君陵见这群人面色不善,微微蹙起眉头。他回想起陆宝儿的话,顿时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能怎样?只能默认呗。
夜里,陆宝儿同谢君陵都洗漱换好衣衫后,并肩躺到了床榻上。陆宝儿想起之前的事,此时回到家才有些后怕,她小声提议:“夫君,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同一条被子?”
谢君陵一愣,不知该不该出声拒绝。可是他一侧头,便见陆宝儿散着一头黑浓长发,可怜兮兮望向他,顿时有些心软了。
他闭了闭眼,淡淡道:“随你吧。”
陆宝儿欢呼一声,一下子挤入谢君陵的被子,将他搂得紧紧的。
她鲜少有这般亲近人的时刻,若是喜欢谁自然就要死死抱在怀里啦!
谢君陵被她这么突然抱了一下,有点不大自在。他轻咳一声,呵斥:“松手,乖乖躺好。”
陆宝儿倔强到惊人的地步,梗着脖子道:“我不!”
“嗯?”还敢和他唱反调?
“我喜欢夫君,自然要抱着夫君。”陆宝儿含笑,轻声道。
谢君陵头一次听到陆宝儿表白心迹,惊得魂不附体。他哑着嗓子,慢条斯理道:“你说什么?你……喜欢我?”
“嗯哼!”陆宝儿洋洋得意地道,“对啊,就像我喜欢阿白,我也会天天抱着它一样!”
“阿白?”谢君陵咬牙切齿问。哪来的野男人?
“就是我后院那一窝野猫里最漂亮的一只白猫!”
谢君陵气结,冷笑道:“陆!宝!儿!在你眼里,喜欢我和喜欢猫是一样的?抱我和抱猫是一样的?”
“那也没有啦!”
“呵。”
“猫身上都是毛,抱起来更舒适些。”
陆宝儿话音刚落,谢君陵便一抖被子,将她抖到了床里侧,冷声道:“睡你自己的被褥去,我不习惯和你同睡。”
“……”陆宝儿惊呆了!为何她的夫君刚才和颜悦色,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可见,男人都是坏胚子!
第41章
转眼又过了一年,谢君陵在翰林大考中成绩优异,后被圣上召见,留宿内廷一夜。许是相谈甚欢,圣上知谢君陵乃寒门出身,见他不谄媚讨好,问起水患旱灾也以真知灼见出发,以民生为重,喜不自胜。圣上厌烦极了一些臣子为了夸赞他的勤政政绩,将京都外民不聊生的地狱情景也说得一片祥和。
他以大考成绩为由头,将其谢君陵升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学士,职在为圣上以及皇子讲读经史,对外宣称如此,对内实则是皇帝近臣,能时不时面圣,此乃恩赐,也代表圣上留意了谢君陵足足两年整,终是用上他了。
谢君陵升官乃是“红翰林”,像沈云那等大考中名次靠后的,称之为“黑翰林”,这次时机错过了,只能等下一次。他本就郁郁不得志,见同僚都围着谢君陵祝贺,他长叹一声,待翰林院散馆后便回了家。
京都官太太圈子里,一点风声都藏不住,翰林院大考这等大事,自然是传得满城风闻。李娇也知道沈云这次没考好,那官位像是长在凳子,愣是不动弹。
崔氏是个蠢的,她一听是自个儿儿子那样才华横溢,当年可是榜眼啊,和状元郎左不过也就差了那么一名,怎的两年过去,人家都升到了侍读学士,沈云怎就没半点音讯呢?定然是李娇这个妖精,成日里缠着夫君,耽误了沈云读书!要是她肚子争气倒还好,可惜她子嗣艰难,都同房两年了,肚子里还没有动静,这让崔氏怎就不急呢?!
崔氏想着自己娘家不就有个待字闺中的表侄女儿?若是她家愿意,将她纳入府中,为沈云开枝散叶不是更好?左右都是她娘家人,血脉也是亲厚的。
午间,崔氏用过膳后,将李娇唤到自个儿跟前,她似笑非笑道:“阿娇,你嫁入府中,也有两年了吧?”
“是。”李娇温顺地点头,她想着崔氏定然是不痛快沈云翰林大考失误之事,想拿自个儿出气呢!
“我瞧着王家最小的儿媳,去年年尾嫁进去的,今年年初便有了好消息。你这都两年了,为何不曾有孕?身边的嬷嬷可有给你调养身子?云哥儿最是重情,这新婚头两年,夜夜宿你屋里,你怎就这么不争气呢?”
李娇没想到崔氏会当着奴仆的面,对她面命耳提子嗣的事,顿时难堪地恨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她可是当家主母,哪能让崔氏这般在奴仆面前落脸子?
只是沈云官途不顺,若是她再顶撞崔氏,定然会被说不孝,只能硬生生受着。
李娇憋屈极了,此时也只能忍气吞声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媳不争气。”
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崔氏也就满意了。她喝了一口茶,道:“母亲不怪你,只是这子嗣乃家中大事。想必云哥儿也为此烦心,是以影响了读书。你作为妻子,自当为他分忧不是?”
还能从生不出孩子绕到沈云升官的事情上去?这罪过可就大了,李娇实在是不敢认。
见她惶惶不安,崔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她直戳了当地道:“既然如此,我是做母亲的,我想为云哥儿纳一房良家妾来,是我娘家的表侄女儿,性子怯弱温婉,也不爱拈酸吃醋。我先将她接入府中,待她有孕了,再抬个姨娘,你看可好?”
这话里话外都像是为李娇打算,可李娇知道,是这老虔婆知道有新婚头三年,若是主家太太无嫡儿女便不纳妾之事,她不敢明目张胆将人纳入府中,于是这般曲线救国,想将人接入府中。
李娇自然是不会让她如意的,她故作纠结道:“能为夫君分忧,儿媳自然是欣然接受。只是这头三年不能接新人入府服侍夫君,各家都是这种规矩,怕是不能按照母亲说的那般行事了。”
崔氏最恨的便是李娇这副娇弱模样,好似她是通情达理的官家小姐,她就是全无规矩的乡野老妇。此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崔氏忍不住骂道:“你生不出儿子,让咱们沈家断子绝孙,这便是你从顾家学来的规矩吗?!”
李娇被她骂得吓了一跳,没想到崔氏一贯拿捏自个儿入了京都便是京都知书达理的官家太太,如今被她的话一呛,便撕破脸皮,像个乡野泼妇一样大吼大叫。崔氏再怎样无理,李娇也只能受着,谁让她是婆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