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程凌燕即使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外孙女儿,她以为就傅老爷知道此事,还瞒着苏老夫人,只要没找到亲外孙女,这场戏就得一直做下去,于是有恃无恐地闹腾,左右没人管她。
她想好了,不知道自个儿什么时候会被扫地出门,所以她要谋一门好亲事,至少要比那个她看不上眼的陆宝儿强。既然陆宝儿夫君现在是从五品,那么她就要找品阶更高的,左右不能输给陆宝儿。
这两年,苏老夫人喊陆宝儿来府上做客更是勤快了,就连苏老夫人的儿媳三房太太孙雀都和她打过照面,有几分交情。
今日陆宝儿又来傅府做客,游廊上撞见一同要给苏老夫人请安的孙雀,笑道:“三太太,您也来见老夫人吗?”
孙雀见了陆宝儿,灿然笑开:“真是巧了,撞到一块儿了。我这里蒸了些茯苓糕,正打算给母亲送去尝尝鲜。你来得好,一块儿坐下尝尝吧。”
陆宝儿有了两年历练,人情世故要比之前熟稔得多。此时捏了袖子,抿唇一笑:“这是三太太献给老夫人的一片孝心,我是不敢吃的。”
孙雀被她逗得笑出声:“就你这嘴啊,难怪母亲喜欢你。”
两人有说有笑走到花厅来,苏老夫人老早就在花厅里等了。她瞥见外头孙雀同陆宝儿处得好,笑着同赵嬷嬷道:“孙雀倒是个好的。”
赵嬷嬷顺着苏老夫人的话头,道:“虽说是将军府的小姐,自小舞刀弄枪。然而心性却是极好,奴婢瞧着,三太太和谢夫人有些眼缘。”
“这般才好,今后要是接了宝儿回府上,总要有个能说贴己话的舅娘。”
闻言,赵嬷嬷心思一动,问:“您是打算将这事儿告诉谢夫人?”
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早晚也要说的,如今我瞧着谢大人青云直上,若是再晚两年,等人家门庭显贵,我再接宝儿入府,难免失了些滋味,好似我见她清寒卑微才不肯认她。”
“老安人宅心仁厚,是一等一的好人,怎能这样说呢?奴婢心想,您对谢夫人这么些年的关照,她是个念旧情的,必然看在眼里,不会想岔了意思的。”赵嬷嬷想到了程凌燕,忍不住接上一句,“人的性子都是天生来的,不信啊,您瞧瞧十香院的那个。也是您自小爱护到大的,如今还不是算计着您,还当您什么都不知道吗?”
想到程凌燕,苏老夫人又是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不知道程凌燕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呢?程凌燕那日同吴翠簪的事,苏老夫人手脚通天,自然是知道的。她原想着有个吴翠簪引路,之后也能顺水推舟将程凌燕还给吴家。哪知她小小年纪,心思居然如此歹毒!程凌燕连亲生的母亲都敢杀,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苏老夫人原先以为,若是程凌燕觉得吴翠簪在胡说八道这才起了杀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她转念一想便发现,假如是程凌燕不信吴翠簪,她又有什么理由杀人灭口呢?
分明是程凌燕信了吴翠簪的事,怕被赶出傅府,所以起了杀心。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为了荣华富贵,连生母都要杀害。这样的孩子,怎么不叫人寒心呢?
所以苏老夫人忍了两年,心里实在是难受,是以打算和陆宝儿讲一讲这事,让她有个准备。
孙雀和陆宝儿一道儿来的花厅,聊了几句家常,孙雀还有三房的账目要算,便先告退了,留下陆宝儿一人。
苏老夫人让人摆上她最爱吃的几样甜糕,屏退了下人,同她和蔼可亲道:“宝儿今日看着精神气儿不大好的样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苏老夫人和陆宝儿熟了以后,便擅自做主,亲昵地唤她名字。陆宝儿很喜欢苏老夫人,平日里将她看做祖母一般亲近。此时闻言,她吓得够呛,生怕自己和谢君陵所做的事情被人瞧出来,做贼心虚地一缩脖子,小声道:“没事,哪里都好!倒是老安人今日怎么不戴上暖额?待会儿吹了风,又闹头疼。”
有陆宝儿温声软语叮嘱,苏老夫人心中煨贴极了,她高兴地“嗳”了一声,拍了拍陆宝儿的手,斟酌着道:“今日喊你来,是有一事想告诉你。”
“老安人只管说吧,我听着呢。”
“若是我说,你其实是我亲外孙女儿,你待如何呢?”
陆宝儿被唬了一跳,可是从苏老夫人的脸上,她又瞧不出她撒谎或玩笑的神色。尽管如此,陆宝儿还是说:“老夫人,您别开玩笑了,您的亲外孙女,我记得只有凌燕小姐?”
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千真万确,莫说你的样貌同你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者我家老爷已经派人你父亲陆瑾的事,你确实是被抱养回陆家的,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外孙女。至于凌燕,当年是老爷为了宽我的心,这才领回家的孩子。”
陆宝儿被这句话吓了一跳,默不作声。
屋外,见没有婆子阻拦,熟门熟路来到花厅门前的程凌燕恰巧听完了这句话。她吓得魂不附体,悄悄溜回了十香院。
苏老夫人居然认了亲?那么……陆宝儿才是她的亲外孙女儿?怎么办呢?怎么办?
程凌燕慌乱之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她只知道,陆宝儿啊,不能留!
第44章
程凌燕想事情也很简单,若是陆宝儿认祖归宗,那她这个冒牌货必是要被驱逐出傅家的。那么就不能给陆宝儿回陆家的机会!有什么办法呢?要不,神不知鬼不觉除掉陆宝儿吧。
程凌燕一想到之前她同陆宝儿叫嚣的情景,在苏老夫人眼里,她是个笑话吗?程凌燕恼羞成怒地砸了一地东西,动静很大。有丫鬟在外头问:“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若是从前,她想发脾气便发了,哪像现在,连坦荡承认发火都不敢,生怕传到苏老夫人的耳朵里,让人咂出点味道来。
她平复下心情,细声细气道:“不过是没拿稳一些物件,没事,你进来帮着收拾一下吧。”
待小丫鬟进了屋子,程凌燕忽然悄声走到她身侧,将一颗红宝石塞到她袖中,道:“我知道你是老安人院子里的人,只是我十香院里实在寻不到人了,我给你一大笔钱,你帮我干一件事,如何?”
自上次鹿肉宴后,老夫人就将程凌燕院子里全部的仆人都换过一茬子,如今连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
小丫鬟自然知道程凌燕拿钱来换的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只是这钱迷人眼,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带银子跑了,在外头也能混得下去,如何不行呢?
这般一想,小丫鬟又有些心动了。
这世上,能用钱财解决的事那都不算事儿。
程凌燕递给她一封信,让她交到某条巷子里的茶馆,自有人会来收信。小丫鬟以为程凌燕要花钱的事是给私底下私相授受的小公子送信,这事虽然冒险,倒也还算稳妥。
拿了程凌燕的宝石,小丫鬟便美滋滋帮忙去了。
程凌燕要她帮忙送信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小公子,而是上次帮她解决了吴翠簪的那群亡命之徒。若是他们还没离开京都或是被官差抓住,应当是会接这笔生意的。
她还在信里夹了一张银票,拿银票买陆宝儿的命,还算是值钱吧?
明日苏老夫人去红螺寺上香,陆宝儿也一同前往。程凌燕平日辨别出了陆宝儿家中马车的样貌,在信中给流匪讲了陆宝儿出门的时辰以及马车的模样,待陆宝儿一行人经过,流匪便用箭射马。这马匹发狂狂奔,车中的人坠马后,自然非死即伤。
这是程凌燕能想到了最狠的法子了,她人脉有限,也想不到其余的人能帮忙。
程凌燕想着吴翠簪能轻而易举地解决,那帮流匪还是有些手段的。既然如此,除掉一个陆宝儿自然不在话下。
思及至此,晚膳时,程凌燕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翌日,陆宝儿确实打算陪同苏老夫人一齐去红螺寺上香。那日她从傅府回来便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总想着苏老夫人的话,连谢君陵都瞧出点端倪来。
谢君陵睥她一眼,见她傻兮兮的,连最爱吃的鸭肉都不夹,便问:“夫人在想什么?”
陆宝儿回魂了,她斟酌了一番,问:“若是有人说我身份尊贵,是高官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你当如何?”
谢君陵淡淡道:“若你是千金小姐,你便要和离了吗?”
陆宝儿一愣:“那倒也不是。”
“既然不是,又与我有何相干?你是乡野出身抑或官家小姐,不都是谢某的妻子吗?这般一想不就没什么事了。”
“也是哦。”陆宝儿被谢君陵这样一讲也有些明白了,认苏老夫人作外祖母,或是不认,都影响不到她的人生。她已经嫁给谢君陵为妻了,都是娘家外的人,谁都管束不到她的。
“怎么?有谁来认亲了?”谢君陵突发奇想地问了句。
哪知,陆宝儿笃定地点头:“对,是清平县主说,我是她流落在外的外孙女儿。”
“啧。”谢君陵微微蹙眉,喝了一口茶,“这倒难办了。”
“嗯?”
“为夫怕县主看外孙女婿的眼光太高,对我会有些想法。”谢君陵实际上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先是陆宝儿那枚家传玉佩上的小字,再是清平县主这两年无端端的亲近,无一不彰显陆宝儿的身世不简单。他倒不觉得傅家有这般手腕,连血脉的事情都能出差错。大抵是查了个分明,这才认定了要和陆宝儿交好。
陆宝儿不明白了,调侃道:“夫君不是说,若是我被认回去也不能和离么?为何一听是清平县主,便有些惶恐了?”
“原本想着不过是官阶较高的岳家,如今是皇亲国戚,倒有些不好拿捏了。”谢君陵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怎的,他给陆宝儿多夹了几筷子菜,“快些吃完,回房里,我先和你立个契书。”
“什么契书?”
谢君陵一本正经地道:“若是苏老夫人劝你另择他人再嫁,你务必要拒绝。若是不拒,夜里便要多亲近几回。”
亏得陆宝儿还认认真真听他讲话,原是谢君陵在逗她玩吗?他一说起夜里亲近之事,陆宝儿便一阵闹脸红。
这可是在花厅里,他都不要脸面了吗?明明是这般羞耻的话,为何谢君陵能郑重其事讲出来,也不怕下人听到了嗤笑他。
“如何呢?”谢君陵见陆宝儿迟迟不回话,此时凑到她耳轮边上,又问了一遭。许是靠得太近,陆宝儿只觉得耳边被男人热气吹得有些痒。
她耳尖发烫,低声嘟囔:“不如何……这等霸道的契书,我自然是不会签的。”
“哦?是吗?”谢君陵轻轻笑了一声,微眯起眼睛,打量陆宝儿,“那倒是看看,今夜是你嘴硬还是我这威逼利诱的手段高明。”
陆宝儿如坐针毡,脊背发麻。他这是想干什么呢?难不成是寻个由头骗她?不论有没有这事,谢君陵必要在榻上得逞的,如今只不过寻一件事来,故意呛呛她。
这般想着,陆宝儿又有些郁闷了。敢情谢君陵就是一只夹着尾巴的野狼,满肚子坏水。
早知道她就不该纵着谢君陵胡来,若是当初没那个吻,如今又怎样被他夜夜拿捏住,动弹不得呢?
陆宝儿,真是悔不当初啊!
第45章
翌日,老嬷嬷给陆宝儿梳妆打扮好,将人搀上了青帷小车。实话说,谢君陵此番升官,家中出行的车马理应换一换,置办些气派的来。再不济,也该将马车上的青帷换上一换,挂些珠玉或压帘子的镀金琉球,这般出行,璎珞作响,才叫雅致呢。
然而陆宝儿对这些虚虚实实的玩意儿不甚感兴趣,要是钱花在这些地方,还不如多买几桌何阳楼的席面来,在家中吃个畅快。是以,平日老嬷嬷给她布置的朱钗头面,她统统不上心,也无甚挑剔的。有个省心好伺候的主子自然是好事,可有个太省心的主子,又有点愁人了。老嬷嬷总怕陆宝儿在哪处被人算计了,因此将她方方面面的事儿都盯得死紧。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嬷嬷是从小陪着陆宝儿长大的奶嬷嬷呢!
苏老夫人是坐自家的车轿先去的红螺寺,她是要讨头一炷香的,自然是早些起来去拜佛了。毕竟是官家的人,红螺寺的住持十分给面子,一早便腾出了后院的宝殿佛像来,只留前殿给平民上香祈福。
陆宝儿今日还带了点自个儿做的糕点,说是自己做的,也不过是她在一旁指点了几句叶大娘要放些什么馅料。自从她知道苏老夫人是自个儿的嫡亲外祖母,心里便五味杂陈。她不是没渴求过家人,只是她好不容易舍弃了对于家人的牵挂,一心一意落在谢君陵身上时,又突然闯出了新的家人。算是欢喜吗?应当是欢喜的。可此时她又有些近情心怯,她不知该如何和家人相处,也不知道苏老夫人的喜好与口味。
她隐隐想讨好苏老夫人,却有无从下手,生怕弄巧成拙。
老嬷嬷似乎看出她的忧虑来,此时拍了拍陆宝儿的手背,道:“夫人可是担心清平县主会不喜欢您做的甜糕?”
陆宝儿自然是知道认清这事暂时不能讲给老嬷嬷听,此时只微微点头,称是。
老嬷嬷抿唇一笑:“这倒是您多虑了,老奴是局外人,就凭我也能看出来,县主喜欢您喜欢得紧呢!”
“嬷嬷能瞧出这个?”
“自然了。平日您上傅家用膳,哪道菜多用了几筷子,哪道菜少用了几筷子,县主都记挂在心里。隔天再去,用得少了的菜连餐桌都没上过,硬生生叫人撤走了。若不是喜欢您,怎会连吃食都这般上心?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怪道我几次去老夫人那边吃饭,只觉得越来越合口味,险些都不想回府里了。”陆宝儿惊讶地道。
老嬷嬷微微一笑,见她想明白了便不多言了。她留了后面一句没说,其实谢君陵也会特地来问她,陆宝儿在傅家看上了什么菜,继而吩咐叶大娘也在府中做做看。原本给陆宝儿讲上一句,还能替谢君陵讨个笑脸。只是他最近房事太不知节制,闹得屋内半夜三更还有动静。老嬷嬷算个长辈了,自然知道陆宝儿禁不起折腾,见她成日里没睡好,眼下一片青灰便有些气结。老嬷嬷自然是偏疼陆宝儿几分的,索性不太搭理谢君陵的事了。
车行至山路,忽的听闻一声巨响。有一根带黑尾翎的长箭居然穿透帘子,直刺入马车。陆宝儿和老嬷嬷皆吓了一跳,急忙喊人:“出了什么事?!可是遇上了山匪?!”
两人正要出门问,却见血溅三尺,染上了帘子,原是赶路的马车被人一箭穿心,竟然射死了!原本马匹受惊想朝前狂奔,奈何那箭矢太过精准,径直将马刺死,直接摔在了地上。
马车一阵晃荡,险些翻车。陆宝儿急忙扯住老嬷嬷,两人龟缩着身子,靠在马车最里端,这样两侧有木板挡着,不会轻易被刺穿。奈何那箭矢漫天飞舞,硬是将马车射成了刺猬。
此时,突然有人飞身而来,踏上马车的最顶端。那人像是有刀剑在手,只听得几声哀嚎,开弓射箭的流匪便被歼灭了一半。
“夫人,没事了,我是奉谢主子之名,特地暗中保护您的。”马车外有人喊她出来,陆宝儿惊魂未定,她松开老嬷嬷的手,脚下竟是有些发软了。
陆宝儿窘迫地道:“劳烦小兄弟护我,不过我实在是腿软,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出来。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你帮忙报官,让人来接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