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竹笙,闻言便道:“好的,待我派人回京都说一声。”
苏老夫人早听到了这一消息,没等官差过来,她已经派了护卫与轿辇来迎陆宝儿。
苏老夫人一面念佛,一面含泪唤陆宝儿:“我的乖乖哟,可是哪里伤到了?”
陆宝儿摇摇头,宽慰老人家:“您放心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哪里都没伤着。”
苏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道:“谢家怎的连几个护卫都调不出来?干什么吃的?若是你回了傅家,我定要派数十个武艺高超的护卫守着你,莫说是飞箭了,到时连只苍蝇都别想近你的身!”
“知道了,知道了。老夫人莫怕,今日不过是我太不小心,没带多少人出来。夫君也是有准备的,还让他的暗卫暗中保护我,击退了流匪。”陆宝儿怕她位高权重的嫡亲外祖母对谢君陵有什么误会,急忙帮他辩解了一番。
苏老夫人不吃这套,冷冷哼了一声,道:“若是我一早就寻到你,哪能让你嫁到谢家去,定是要给你寻个全京都最好的夫婿。”
“夫君待我极好的,不过怎样好,都及不上老夫人待我半分。”陆宝儿哄苏老夫人就得像哄小孩一样,一番话下来,苏老夫人也就消了气。
今日上香怕是上不了了,苏老夫人让底下的侍卫逮住了几个流匪,几番严刑拷打下来,自然就吐出背后的主子是谁。
苏老夫人让人压住了消息,气势汹汹回了傅家。
一进十香院,她便伸手,重重㧽了程凌燕一巴掌,将人打得坐到了地上。
程凌燕还不曾知道是自个儿计谋败露,此时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唤:“外……外祖母?”
“不要脸的东西,谁是你外祖母?!”苏老夫人是怒火攻心了,此时也顾不得旁边有没有下人在场。她生前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主子,不过是日子太过舒坦了,如今养成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动了真格儿,赵嬷嬷自然是乐不可支。她连连揉了苏老夫人的掌心,冷哼道:“哪轮得到您动手?”
说完,赵嬷嬷便差人架起程凌燕,一连给了她几巴掌,只打得人满地找牙。
程凌燕再怎么蠢,此时也明白了。她怒不可遏地道:“凭什么?!凭什么呢?!明明是你们将我寻回傅家的,这时候装什么善心人,只有我是恶人吗?!”
第46章
赵嬷嬷见程凌燕这全无体面、疯疯癫癫的样子,急忙朝下人们使了个眼色,让人将十香院的前后门全关上,如同铁桶一般将此处围个水泄不通。
苏老夫人已经被她一顿抢白气得手脚发颤,她木着一张脸,冷笑连连:“好啊,这就是我养了十多年的姑娘。全无心肝,是我看走了眼!”
苏老夫人一杵手间握着的凤头拐杖,院内的人便乌泱泱跪下一大片,连句话都不敢讲。苏老夫人本意就是将此事闹开来,由着人去传,再然后将陆宝儿认回傅府,至于程家,她自会派人修书一封,将陆宝儿的事告诉那家人。谢君陵再怎么说也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有这样年轻有为的姑爷,程家人笑都来不及,又怎会拒绝呢?
赵嬷嬷饶是看程凌燕不顺眼,此时也忍不住说两句话了:“凌燕小姐,你怕是忘记了。在你六岁那年发了痘,老安人怕你脸上落疤,亲自去宫里见凤架讨恩典,取来公主御用的消疤雪肤膏。你七岁那年,想要去外头划船,老安人不放心你跟着侍从出门,便让最好的制船师傅,在后院凿了个人工湖,再给你制了一艘大船来。你九岁那年,想要吃荔枝,宫中娘娘才有的份例,也是老安人斥重金让人买冰,砸碎了压着荔枝,快马加鞭送来京都的,就为了让你吃上一口新鲜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你还说老安人不疼你?不善待你?可见你是真的没有心。”
苏老夫人想起往日的事,忍不住泪盈于睫,她最是凶恶,也最是心软。曾经把程凌燕认成陆宝儿,她自认从未亏待过她,怎的就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原想着,好歹养过程凌燕一阵子,自然是要给她寻个好的归宿,嫁人了以后再将陆宝儿领回傅家,这般一来,不会正面冲突上,双方都有体面。
可程凌燕偏偏起了歹毒心思,竟然是要杀了陆宝儿!她也不看看自个儿身份,她岂配?!这些年在傅府享尽了荣华富贵,这还不够吗?凭她泥腿子出身,哪有这样平白来的福气可消受?
程凌燕想起了从前的事,自然是记得苏老夫人待她好。只是事已至此,一切都没了退路。开弓就无回头箭,只能破罐子破摔。
于是她死不认错,厉声吼:“嘴上说待我好,也不过是将我当作陆宝儿的影子罢了!又不是我想进的傅府?!如今讲起来,倒是我厚颜无耻留在这一处!”
苏老夫人见她诡辩,如今心凉了,倒也起不了什么波澜。她盯着程凌燕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子渐渐清明,慢条斯理同她道:“若你真的有骨气,真的想要回傅家,不贪图这里的荣华富贵,那你也不会杀了吴翠簪!”
说起此事,程凌燕大骇:“什……什么?!”
这事做得隐秘,苏老夫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院子里有她的耳报神?!究竟是谁?是谁呢?给她滚出来!
程凌燕浑身发抖,疑神疑鬼环顾四周。
苏老夫人凉凉地道:“连自己亲生母亲都敢杀害的畜生,哪来的脸说这些话?!”
“我……我没有……”程凌燕声如蚊嗡,细不可闻。
她没有底气反驳,因为苏老夫人自然是手上有证据才敢讲这种话。接下来她会怎么样,被苏老夫人杀死吗?都怪那个陆宝儿!她是不是没死?是不是她和外祖母告状的?
程凌燕已经疯了,她被几个粗使婆子拖着,狂笑着道:“我是程家大房的嫡长女,我是身份最为尊贵的人!你们都是胡说八道!外祖母,你被陆宝儿骗了啊!我才是你的外孙女,你看你看,我手上戴的,头上插的,哪一样不是你精心给我打的首饰?你明明最宠爱我,为何要认她作为外孙女?外祖母!我是你的凌燕啊……”
她语无伦次的模样,很明显是犯了癔症的。
这样倒让苏老夫人懂了恻隐之心,不想杀她了。
苏老夫人对不起陆宝儿,原本自己嫡亲外孙女险些命丧黄泉,她该用程凌燕的血去求得陆宝儿原谅的。
只是这也是她养育了十多年的孩子啊……
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找人将她送到郊外的庄子上,严加看管,囚在庄子里吧。没我的吩咐,不得让她走出庄子半步。”
“是。”赵嬷嬷做事雷厉风行,苏老夫人这里刚说了指令,她便马上跟着去做了。
既然苏老夫人想留她一命,那便留着吧。没了傅家表小姐身份的光环,程凌燕一个弱女子在庄子上怕是也会吃尽苦头。
苏老夫人认陆宝儿回傅家的事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陆宝儿是真正在傅家走了过场的。她换上一副苏老夫人赠的蟠桃宴红宝石头面,身上穿月白缎纹莲花褙子,下搭绛红洒金百花裙。
傅家三房都在场,陆宝儿逐一认下了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还喊了孙雀为三舅娘,逗得孙雀合不拢嘴,硬是塞了个封红给她。
傅家家风清正,一家人都十分和气,他们对陆宝儿都很小心谨慎,生怕她有哪处不顺意,会觉得在傅府不大愉快。
陆宝儿还给她外祖父傅大人敬了茶,她恭敬地跪在软垫上,给傅大人磕了头:“外孙女不孝,这么多年都未曾给外祖父外祖母尽过一日孝道,如今这一磕头,算是为从前赔罪。”
傅大人虽说老成,实则心里瞧见嫡亲外孙女,也是高兴得紧。他是一家之主,得绷着脸子,急忙给老夫人使眼色,让人将陆宝儿哄起来。
苏老夫人眼眶微湿,急急扶起她,埋怨:“说的什么傻话呢!都是外祖母不好,让你流落外头,吃了那么多苦。今后回家了便好,你有三个舅舅呢,必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孙雀的夫君是陆宝儿的三舅舅傅彦,他比这个小外甥女也不过是大了十来岁,此时摩拳擦掌道:“是啊,要是你那夫婿待你不好,只管告诉三舅舅,我上门拆他家去!”
大家哄堂大笑,陆宝儿也跟着噗嗤一声笑。这一刻,陆宝儿心里头无比宽慰,她终于有了家人,也有了靠山。
要是谢君陵待她不好,她可是要让三个舅舅上门替她撑腰的。
第47章
很快,程家也来了消息,说是想让陆宝儿改姓,入程家族谱。毕竟她是大房的后人,大房夫妻都遇难了,她必要沿着根,将姓氏传承下来的。
然而陆宝儿同养父陆瑾感情好,怎样都不肯。是以,程家来的信也被她压下了,程家远在通州,难不成还能上京都来抓她?陆宝儿是半点都不怕的,此事便没了后文。
苏老夫人知道后,也不甚上心。她当年敢把程凌燕抢在手里,如今也敢把陆宝儿霸在京都。
左右姓不姓程,和她有什么关系吗?陆宝儿肯嘴甜唤她一句外祖母,这便好了。何况陆宝儿去一趟通州要十天半个月的,她是舍不得陆宝儿跋山涉水朝那处犄角旮旯里走。
陆宝儿的事,谢君陵自然是知道的。翰林院的同僚原本还在羡慕沈云入了户部尚书的眼,娶了人家的小姐。哪知谢君陵娶的还是尚书令家的小姐了,人家的外祖母还是清平县主呢,那岂不是血脉里还有沾点皇亲国戚?
这样一来,奉承谢君陵的人更多了。而沈云仅有的一点妻族优势也没了,更加感到郁郁不得志。他一回府就往崔媛房里钻,怎样都不理李娇了。害得李娇夜里不知哭了多少宿,直呼命苦。
陆宝儿回了谢府,正赶上侍女在花厅布菜。谢君陵听到她洗漱的响动,撩了帘子睥她:“夫人这些日去几趟傅府,可有多些底气?”陆宝儿知道谢君陵这是调侃她以后有娘家人撑腰,从原本的乡野出身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官家小姐。
陆宝儿轻咳一声,板着脸道:“三舅舅说了,若是夫君待我不好,就逮着你好一顿毒打。”
谢君陵没想到她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子,此时啧了一声,道:“你可是清平县主的外孙女儿,为夫哪来的胆子对你不好?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地方亏待你的?”
陆宝儿想了想,谢君陵平日里对她还挺好的。他对她好,大抵和陆宝儿家世显赫不显赫无甚关系,他连娘家兄弟都没有,更不必说要傅家帮衬了。
然而陆宝儿不是正和谢君陵斗嘴么?既然是斗嘴,哪能落于下风。
是以,陆宝儿一本正经地道:“夫君待我也不全然是好,你瞧瞧,今日有些热,我想吃个冰碗,夫君也拦着不让,说冰太金贵。”
闻言,谢君陵冷笑一声。他哪是心疼冰?而是陆宝儿脾胃不好,夏日贪凉一连吃下两碗红豆沙冰碗,到时候又闹肚子疼。他嫌她烦,不知调养身子,于是便编了句谎话,说是冰太贵了,到时候房里还要摆一座冰山消暑,哪值得她这样挥霍。
原以为小丫头总会知道他良苦用心,竟是在心里把他给恨上了。这个小没良心的,谢君陵咬牙切齿地道:“你竟是觉得为夫太抠门吗?”
陆宝儿听他话音儿不对劲,嘀嘀咕咕一句:“我倒是没这么说。”
谢君陵稀得理她,只饭后,在她耳旁低语一句:“既然如此,我就再待你好一些吧。”
“嗯?”谢君陵突然开窍,让陆宝儿惊讶不已。
哪知,谢君陵却是慢悠悠讲了句:“都说女子无子在后院站不住脚,既然想为夫待你好些,便费些力气让你先怀上一个嫡子再说。你看,为夫处处为你考量,待你好还是不好?”
他笑得温润端方,说出的话却是如同一道惊雷,在陆宝儿耳畔炸开,害得她腿脚都要发软。
老实讲,她也不是不喜欢被谢君陵亲近,只是这厮在榻上太过于磨人,让她避之不及。因此,陆宝儿平日里能坐庭院乘凉,绝不回房。
甚至某次,还是谢君陵着一身轻薄单衣,抱臂倚靠至门边,前来唤她:“还不睡吗?屋里点了驱蚊草,待里头不比外面凉快?夫人是哪来的嗜好,非要在庭院里喂蚊子?”
他黑浓长发用月白发带松垮束着,偶尔遮蔽住眉眼,教人看不真切他的眸色。此刻中衣的衣带未曾系好,隐约露出点肌理流畅的胸膛来,让人想入非非。
陆宝儿逡巡的目光同谢君陵对上,顿时红了脸颊。她轻咳了好几声,这才将谢君陵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小声问她:“是嗓子不适?”
“嗯。”陆宝儿近日有点上火,主要是熏烤的鸡鸭吃多了。
谢君陵蹙了蹙眉,喊她:“回房里等着,别在外吹风了。”
“夫君要去哪?”陆宝儿见谢君陵披上大袖衫走出房门,不禁好奇地问。
谢君陵淡淡道:“我去和院外守夜的下人说,让他们炖一盅川贝雪梨汤来给你喝。”
“哦。”陆宝儿点点头,乖巧地回房内等着。她洗过澡了,之前不过是见谢君陵这么早回房,有些心虚罢了。
至于丫鬟们为何没留在院子里,实在是陆宝儿怕夜里某些声响让人听了去,臊得慌,是以将人都遣到院外守夜去,若是要喊人来伺候,谢君陵会帮着她去喊人进来,无非也就是烧水抬水进来洗漱一类事。
陆宝儿等了半个时辰,谢君陵总算是回来了,老嬷嬷将川贝雪梨汤端到桌上,让陆宝儿趁热喝。
主子的内室,夜里就不方便人来伺候了,谁喜欢亲近时还让下人撞见的?
老嬷嬷也很懂这些事,便老老实实告退了。
陆宝儿嫌烫,不肯喝。谢君陵又怕她等到汤凉了再喝,夜里闹肚子。于是拿起汤勺,递到唇边吹凉,给陆宝儿喂上:“张嘴。”
陆宝儿见谢君陵一本正经喂她喝汤,脸上烧红,她喝了一口温温的雪梨汤,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夫君喂吗?”
谢君陵冷哼:“你哪点看起来不像是小孩子?明明这么大了,还尽是做些孩子气的事。”
“说了不是。”陆宝儿脾气上来了,此时她眨巴着一双雾濛濛的杏眼,凑过去轻轻啄一下谢君陵的唇,道,“小孩子能做这种事吗?”
谢君陵被她猝不及防亲一下,手间汤勺险些落地。他忽觉口干舌燥,倒是哑着嗓子,慢条斯理道:“哦,看样子是大人了。既然是大人,自然要做些大人的事。”
说完,他便扣住陆宝儿手腕,欺身覆了上去。
再后来……陆宝儿怎样嚷嚷“夫君你绑着我做什么?!”都没用了,是她自讨苦吃,羊入虎口。
第48章
程家位处通州,离京都隔着一个幽州。若是上京,必要通过幽州的水路。
陆宝儿的亲爹娘也就是在幽州的水路上遭遇船匪丧命的。苏老夫人迷信得很,总觉得幽州水路就是不吉利,怎样都不肯陆宝儿前往。
程家虽说是通州名门,家底殷实,奈何也没有官员在京都为官。一般来讲,越是官高,家宅离皇城便越近,像程家在通州开了青城书院,无数中举的学子在幼年时都接受过程家的救济,也可谓是桃李遍布,在当地声望很高。然而这样的世族大家,承袭至此,已无人在京都做官了。京都的人势利眼,甭管你祖上多么显赫,那也只看今朝,因此程家到了京都,却还是没什么地位,连脚都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