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黄离遽尔起身,又是一拳,直直砸在了谷钟玉脑瓜子上。
先丹田,后神府。
你让他们受的苦,我必让你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一一偿还!
黄离眼角一扬,纤手朝着青年脖颈处步步紧逼。
谁知捂着小腹狼狈不已的谷钟玉,却在她的紧握之下,抬起了头。
嘴角沾着血,眸光在地面上滑过,最后流连到握住他脖子的少女身上,笑意明明暗暗:“我......没看错。我们......才是一类人。”
黄离嘴角向上弯了弯,可还没等她笑完,青年的唇便不要命一般地倾了上来。
就在周穆寒和周榆晚两人的面前,黄离那柔软如杏花花瓣的唇,被人恶意地咬了咬。
周榆晚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
周穆寒低着头,面色沉静,掀起的眸却酝酿着赤色的阴翳。
禁术,魂者上钩。
这是项天阶中品的灵术,早在千年之前,便被封在了灵虚道门藏经楼的最高一层,列为七大禁术之一,明令不得使用。
“你......”
周榆晚看着周穆寒,露出诧异之色,面对那一张和他极其相近的脸,眸中露出汹涌的情绪。
他向伸出手,可是,对于周穆寒的决定与举动,他又能如何呢?
谷钟玉的五官突然变得极其扭曲,如坏了形的面团一般揉在一起。两道眉毛像散架的木框一般发颤,一双异瞳像巨海单舟一般颠簸,眼角、鼻下、嘴角、耳孔,全都流出鲜血。
他的头上仿佛有个无形的钩子,在慢慢将其的神魂如勾鱼一般勾出来。
而对活体生剥神魂,无异会对其造成天大的伤害。
整个谷钟玉像是脱水的鱼儿一般悚惧而颤抖。
周穆寒依旧摊倒在墙上,霜发如落雪般贴着朱墙流下,牵绕到微微开了个口子的衣领。一只青色的解难扣系在腰间,雪白的穗子卧在白衣上,像是要与他融为一体。
而他此时的神情,明明淡漠而平静,眼神却如刀刃一般要活活穿透谷钟玉的身体,令人不寒而栗。
七窍流血的谷钟玉再也兜不住原来的笑样,如面对刀俎的板上活鱼一般不停翻动,体内的残魂却止不住地被勾出身体。
这还不够。还不够。
就当那残魂要完全被勾出体内之时,谷钟玉向前倒去,晕在了黄离怀里。看见这一幕的周穆寒眸色一淡,那被钩子勾出的残魂开始发出刺破屋顶的尖叫,吵得周榆晚和黄离二人神府发痛。
禁术,箍魂刑咒。
魂者上钩和箍魂刑咒本是魂修的门道,因为威效太强、又太容易被用于歪门邪道,而被列为禁术。
连周榆晚都不知道,这修真界人人闻之丧胆的灵虚七大禁术之二,竟被周穆寒运用地拈手即来。
黄离虽然对藏经楼最高一层的禁术没有详细的了解,但看这情态,就不是什么正常的灵术,也微微发了会儿怔,却被冰冷的声音一下子醒了神:
“还不想放手?”
周穆寒很少笑,此时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看得黄离心底发慌。
黄离连连哦了几声,赶忙将倒在自己身上的谷钟玉放到了榻上,周穆寒见此,神色一暗。
噗嚓一声,谷钟玉被灵力波摔在了地上。
黄离在袖子中握了握手。
“怎么,舍不得?”
黄离不敢去看周穆寒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平时偶尔对周穆寒放肆又大胆的木头花萎了下去,在下一瞬起身,来到周穆寒身前,顿了顿,握住他的手腕:“师尊......没事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双眼角沾朱的霜眸刮着她,似是要将她表面那些遮掩和残迹都刮掉一般,目不斜视地击中她,一字一字地道,“舍不得?”
“......没有。”
黄离略略惊怪地抬眸看了周穆寒一眼,他散落的发和朱色的眼角像是染上酒色的画,嵌入她心底柔软又叫嚣的地方。但她要忍住。周穆寒现在明显很不对劲。
她此时必定不敢大加妄作,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向后握住他温度不高的手,慢吞而细致地磨了磨他的指骨,“徒弟当时有些慌乱......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请师尊责罚。”
一边细致瞧着周穆寒的神情,见他依旧恹恹地,眸色也如往常不同,黄离的手缓慢地摸到了胳膊上,抚上伤口的手指带着颤抖,嘶了口气:“师尊......我......你......现在如何?”
周穆寒掀起眸看向她的眼神冰冰冷冷,如若有型,大概可以将她捅成个大窟窿。而那嘴角还依旧带着点笑意,只不过那笑意在眼角中就结成了冰,冻得她脊髓发寒。
“带我去洗漱。”
黄离赶忙称是,扶着周穆寒的身体,将他的重量往身上压。冰凉带血的身躯贴在身上,让她突然想起了天地炉那一刻,周榆晚也是这般压在她身上,只不过周穆寒的身形更颀长高大。
凌冷而熟悉的气息,占据了她的每一个角落。
“师尊......”周穆寒明显受了不轻的伤,那毕竟是他自己的放出的灵术反过来伤到的他自己。
黄离大概能联想到,周穆寒和周榆晚应当是在墓中也吸到了那种特殊的烟雾,只不过因为不是直系后代,产生了类似反灵香一般的效果。
思及此,黄离对谷鹏元的恨意更加强烈,握着周穆寒的胳膊也紧了紧。
“疼。”
黄离一惊,看到周穆寒侧头看着他,眼角的朱色还未散尽,霜睫如凋零的霜叶一般向下垂,仿佛整个人只需要再用力一握,就会破碎。
黄离心一下子软了,赶忙松了松,“......抱歉,师尊,我会轻一点的。”
青年的发如千丝一般,扫过她的鼻尖与耳垂。
黄离突然生出种错觉,就好像这雪白的发丝好像是傀儡师洒下的偶线,想将她万千牵连住,无法逃离他的身边。
这想法让黄离深深一愣,又随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些许可笑。那可是周穆寒,怎会对她有这种想法?
小心万分地扶着周穆寒夸过门槛之时,黄离倏地回头。
就说,她总是觉得她忘记了什么。
周榆晚!
此时的周榆晚也浑身重伤,撑着身体正勉强为自己疗伤。
周穆寒却在此时传来声音,眸子扫向她,“......作甚?”
黄离好像偶然能感觉到,周穆寒对周榆晚隐隐的敌意。
可师尊为何会对弟弟有这样的敌意呢?某些场景扫过脑海,黄离先入为主地产生了自己的理解。
“师尊。”她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榆......榆晚前辈,还在那里。”
周穆寒眸中的冷色在一瞬间到达冰点,嘴角却微微向上一扬。
“你说什么?”
“榆晚......前辈?”
“你去,找他啊。”
*
黄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异常诡异的境地。
一边是突然变得黏人的周穆寒,表面冷冰冰的,但好似很需要她的陪伴;尤其那眼尾的朱韵,看得她心跳加速,格外得想要去沾染他、亵渎他。
一边是救了她多次的周榆晚,少年性格与意气,大多数时候直白而大胆,此时身受重伤,但周穆寒好似不愿意她提周榆晚太多次。
周榆晚为救她而受伤,她理应当去照顾。
可一旁的周穆寒,却像看小孩一般看着她,神情愠怒之下,她也不敢提周榆晚太多次。他的状态又极不寻常,黄离也不能在此时离开他身边。
两难。太两难了。
“师尊......我觉得还是再要与谷钟梨说一声他哥哥的事。”
周穆寒无言,只是掀起眸子看了她一眼,黄离便感觉如芒在背,自己的什么想法都被周穆寒窥得七七八八。
先前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吸引到了谷钟梨,在路上碰面时黄离简单跟她说明了情况,便撑着周穆寒拐到了谷钟梨指定的房屋内。
黄离为周穆寒盛了满满的一盆热水,雾气腾腾,水汽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显得坐下的周穆寒,更加泠泠如仙,只是谪仙咳血,堕入凡尘。
“扶我。”
黄离愣了在愣了一下,之间周穆寒微微阖眸,雪眸被雾气萦绕,看不清神色:“愣什么。”
黄离木木哦了一声,挪着脚来到了周穆寒身侧,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抻,便还是如先前一般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白衣还是如先前一般单薄,随着屋内的热汽,能感受到衣袖下那温度不正常的表肤。周穆寒似乎被自己出了七分力的寒光所伤得很重,走得时候踉跄了一下,黄离赶忙扶住他的腰。
大不敬。冒犯。
可那又如何?
黄离稳稳当当扶住周穆寒,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扶住浴池的边缘,“......师尊,该进去了。”
周穆寒掀眸看了她一眼,抿住唇,在她的搀扶下没入热水之中。
透明的水爬上他的身体,那雪衣虽由上好的灵蚕丝做成,但依旧不防水,在水的侵蚀之下透出分明的肌理、漂亮的脊背线条。宽肩窄腰之下,那缀在腰侧的青玉色的解难扣更是在水中鲜明苍翠,让人移不开眼。
黄离急忙错开了眼,耳根一烧一烧地,不敢再往下看。
“那个......师尊,我去找谷钟梨了?”
周穆寒闭着眼,指尖扣住雪白的衣带,不做言语。
刚才已经做好治疗灵术与包扎,但依然有点滴的血水,如罂粟花一般在水池里绽开。
黄离心中闪过一丝抽痛。
可是想到那边周榆晚的情况,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可能黄离是真正的孽徒,抿了抿唇,朝周穆寒的方向行了个礼,匆匆向门口走去。
已经跃出门外的黄离不知道,在她扭过身去的那一刻,那双眸已然睁开,淡漠的神情汇上阴云压山一般的浓翳。
*
去找谷钟梨当然是借口。要去当然要去,不过现在黄离只想先看看周榆晚的情况。
她推门而入,却看见少年赤果着上身,血痕一刃一刃在紧实的肌肤上留下痕迹,令人不忍直视。
“前辈——”
见到少年倏地抬头,黄离急忙改口,“榆晚。”
她蹲下身来,那双平日里满是周穆寒的杏眸,竟然在这一瞬,盛住了他。
没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周榆晚愣愣直视着黄离,一时忘了手中的包扎。
“我来吧。”
黄离接过他手中的绷带,绷带内部涂上了特制的草药,看上去是早先准备好的。
少女一丝不苟地将绷带伸展,轻手轻脚地为他包扎,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肌肤,引其他身体一阵激灵。
“怎么了?”
“......没事。”少年低下头。
黄离也会几种治疗灵术,全都是周穆寒教给她的。
施在周榆晚身上,由于修为原因,效果虽然没那么明显,但灵术品阶高,还是起到一定治疗作用。
黄离突然感到有些诡异的愧疚,此时的周穆寒,正一个人在浴池里做什么呢?
两边都为难。都为难。
黄离神游了片刻,绷带的最后一圈差点绕错,赶忙回过神将其包好。
“......”周榆晚不用想都知道黄离在神游什么,垂下的睫翼盖住了眼中的失落。他想问问,你不去他那边?但是又不想让黄离两边为难,遂闭上了唇,任由少女在他身上摆布。
他感到一种马上就要消失的幸福,好像载入冰火两重天的船,一时高兴极了,一时又落寞极了。
“很难受吗?”黄离感到周榆晚不对劲,抬头问他。
本以为周榆晚会回答“没事”或者“还好”,可出乎意料地,少年抓住她的袖子,闷闷道:
“难受。”
“我好难受......阿离。”
黄离闻此,心咯嘣一跳。
她突然有些慌乱,本想起身,却见少年竟攥着她的袖子不放手,喃喃道:“......别走。”
“再陪我一会儿。”
黄离心蓦地被触动了,本想答应他,可又联想到他的状态,开口道:“我得去找下谷钟梨......她的医术比我好,能帮到你更多。”
看上去周榆晚的治疗灵术运用的没有周穆寒好,她总不能去找一看就不对劲的周穆寒去帮周榆晚医疗,只能去寻谷钟梨。
只是不知道......被生抽出体内老祖残魂的谷钟玉,怎么样了。
黄离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谷钟梨,谷钟梨也在找她。
原本气势十足的女孩脸上有着明显的疲惫,可仔细看,眼中却充斥着新生一般的光泽。
她看到黄离的那一刻,像是兔子一般扑到了黄离怀里。
“谢谢你......”
“如果不是......我哥哥他......”
黄离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丫头表达能力欠佳,但是她既然这么说,就说明谷钟玉或许是逃过一劫。
“你哥哥怎么样了?”
“我画过丹阵之后昏迷了。还在休息。醒来之后就能完全摆脱那个人的影响了。”
“那就好。”黄离神色中微微透出些焦急,“能帮我去看看......我家的前辈吗?他也受了不小的伤。”
谷钟梨皱了皱眉,二话不说跟着黄离来了房屋内。
此时的周榆晚却已经将白衣穿好。上面还沾着血迹。
“......是老祖改良之后的特殊反灵香。”谷钟梨从储物袋中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了一个小瓶子,“这是专门应对此种反灵香造成的伤害的药品。”
周榆晚看了黄离一眼,黄离一点头,周榆晚便将瓶子中的液体乖乖喝掉。
衣服下的伤势,经脉中运转有些紊乱的灵力,都近乎奇迹般地迅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黄离睁大眼睛,盛着他身影的一双眼里溢着欣喜。
周榆晚突然感觉,长年空空的心,被什么填得满满当当的。
“那个......”黄离向谷钟梨开口,“还有这种药吗,我家里另一个......长辈,也受伤了。”
谷钟梨一怔,马上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光顾着我哥了。”
黄离笑了笑,接过瓶子,“没事的。”
她很能理解这种心情。
看着周榆晚渐渐恢复,谷钟梨看了黄离一眼,道:“我先去再看一眼我哥,有什么随时事来东厢房找我。”
谷钟梨走了之后,黄离握着瓷瓶,也准备去给周穆寒送药。
但在少年那赤白明了的目光下,她有些不忍开口。
谁知,她刚欲抬唇,带着淡淡血味和有些熟悉的寒梅香气的身体便朝他扑来。
少年温热的身体,抱住了她。线条漂亮的下颌,乖巧地压在她的肩膀上。
“......就一会儿。”
他的眸子向下垂,将她搂得极紧,仿佛那是他的救赎、他漂浮孤海之上的稻草。又好似害怕将她吓到似的,松了松手,然后又扣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