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身体上痛苦让昏迷中的陈晏发出一身轻哼，这一下把他拉回现实。
司愔上前伸手轻轻揽住陈晏瘦弱的身躯。卫青鸿想要赶走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但是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模糊画面，一个青衣白发的女孩躲在大石头后面偷偷看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她捂着嘴巴怕发出声音怕惊扰了欢庆中的人类，但是眼里却盈满了笑意。
司愔抱着陈晏回了古刹，逃出那个让他感到压迫的地方只觉得浑身轻松。他检查不出陈晏为何昏迷不醒，只能让陈晏的师妹一起照顾陈晏。
卫青鸿换了一身玄色太子朝服，腰扣双鱼金色腰带，脚穿着黑色暗龙纹短靴，端坐在后宫椒房殿内，父皇母后一直都在这，他一大早是来汇报一下朝中政事。
他以前爱穿红衣今日却穿了玄色。
他就算在不放心陈晏，也得先以国家为重。
现在宫里没几个人，都去看凤凰了，母后父皇去了思源殿。卫青鸿只能静静等着。母后宫里有两只猫，一只脸越来越黑的短毛暹罗猫和一只纯白长毛的狮子猫。
以前他来宫殿，这两猫一个蹭腿，一个爬肩。现在跟不认识他一样，两只猫并排挤在桌下，也不喵喵叫。
“阿郎，你看清天上有几只凤凰吗？”
“没看清，但看到有一只好像不是很大的跟在队伍后面。”
“天亮了，他们是不是要飞走了？”
两人越聊声音越大，但不知为何走到宫殿门口前都息声。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他见父皇母后回来了上前行礼，又继续说道：“凤凰十六只，正月十五前不会飞走，本来有一只大的，我和陈晏拔了她的毛，嫌弃她丑，可能来了个小的。”
他语气平平淡淡，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帝后两人对视一眼，明明儿子昨日刚见过，为何仅仅一夜，他就像突然长大了一样。
皇后上前扶起他，两人对视，皇后心中微微一震，以往他虽时常眉头禁皱，眼神却总是包含着明艳热烈的，就像年轻时的皇帝一样，不，不是像，就是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一夜不见，阅人无数，冰雪聪明的她却看不清儿子心中所想。
他身上的气质不像一个少年，是古井无波的平静，一潭黑水看不清底下藏着是爱是恨。
她甚至有些无措不安，转头看向自己丈夫。
皇帝道：“鸿儿，你如今长大了，你无需再向我汇报。”
“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他道
待他走后，皇后道：“奇怪太奇怪，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竟然一句没提。”
皇帝摸了摸肚子道：“我老了，是时候给他去干，他不是说昨天陈家女儿跟在他一起。他们该不会……再再琢磨琢磨这天降祥瑞…”
“阿郎的意思是？”
“老了就想抱孙子了……”
“不会吧，哪有这么快，一次就怀上……”
“那我实在想不通，祥瑞如果是给我家鸿儿，你生产那日或者怀上就有意象。他才十八岁也没有建立什么功德伟绩，如果是给我们收复九州一统，但是偏偏在普普通通的昨夜。
昨夜也不是什么良辰吉日，不去你的宫殿不去我的宫殿，偏偏在东宫，那闺女来皇宫也是住在鸣凤阁，鸣凤阁与东宫，两处一东一西。偏偏昨晚她呆在东宫。”
皇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怪不得他今天变得不一样，感情是真的长大了。但她一想又摇了摇头道：“不会吧，我可记得你刚刚年轻成婚的浪荡样儿，鸿儿他怎么看起来面无表情甚至心事很重的样子～”
“我看他也不对劲，之前他也不是那种有拒人千里的厉色。很怪却说不上来的怪异，我也杀了这么多人了，他甚至让我这个做老子都感觉有点压迫感。”
皇后叹道：“不会昨天晚上两人闹得不愉快吧，那姑娘我见过几面，不同于其他女孩的娇气，眉眼中很有一股男儿气概，那种感觉又不算是英气，宴会发愣时她眼眸中总有些固执地忧郁。委屈的不甘。所以我一向以为他们不会成。昨晚我儿不会是强迫了人家吧”
皇帝长叹道：“老子也算个英雄好汉，怎么不落在我的寝宫！”看来老皇帝还在纠结这件事。
皇后俏皮一笑道：“反正都是你的血脉，你酸什么！”
老夫妻两真是想歪了十万八千里，还在纠结自家儿子还是不是处的，以及他们儿子有没有做坏事。
晚上，皇后问皇帝道：“有没有打听出来什么？”
皇帝又喜又忧道：“这就几个月不理政务，我儿把我这个老子快架空了。”
第63章 离别
卫青鸿确实快把皇帝架空了, 他人畜无害的样子总是能骗到溺爱自己的父母。外表阳光灿烂，内心也黑得很。
身为太子，怎么可能不对权利有着本能的追求。东宫并没有被陈晏拆掉, 上神恢复好了陈晏的眼睛顺带恢复了他的宫殿。现在朝堂皇宫上上下下, 现在都是以太子为核心。
今夜他独坐在书桌前, 背靠椅背，右腿曲起搭在凳上, 右手搭在膝盖上，他左手把玩着一只狼毫笔，盯着桌上摊开的《山海经》。他累了，这两夜都没睡，他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着什么，却顶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 他闭着眼睛, 慢慢睡着了。盘龙殿内, 那颗陈晏送来的东海明珠突然发出一阵幽光。
东海明珠, 龙族至宝，怎么会落在一个凡间的宗门里。卫青鸿其实第一次看到那颗珠子就感到一股熟悉。今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醒来他嘴角勾出一股讽刺意味的微笑。
“应龙, 你真恶心。” 他眼神充满鄙夷, 他呵退了宫里人, 独自来到盘龙殿, 取下了金龙口里明珠。
“我不是你应龙, 虽然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连个礼物都不敢送给人家。真是无用得很。”
那个梦, 如果都是真的话, 他看见了一部分回忆，一个有关自己或者说应龙与女魃的回忆。
他不认为自己是应龙, 至少不认同他那可悲可笑的做法。
另一边的小小古刹，这几天真是热闹死了。魔尊回了魔界，但是希翌没走，她坐在树上，远远着透过窗户打开的缝隙默默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她。
司愔被希翌揍得只能乖乖蹲在树下。千年前他是很强，但是现在他确实很弱。
不过能力弱问题也不大，谁都不敢小瞧魇魅自身携带的能力。但另一方面司愔和希翌能活这么久，其实也跟他们不喜欢用幻术有关。
“在人间的话把你的妖力收一收，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希翌训斥他道
“我不会。”
“怎么天地会生出你这个白痴笨蛋！你跟我来！”清冷美人晃着树枝道。
两个妖怪上了后山，希翌演示了一番后，司愔点了点头，果然把妖族的气息收了下去。这样就算陈晏开灵识也不会探寻到司愔的气息了。
“还算机灵。”
“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就是我的翅膀为什么和你的不一样，我的好丑！”两人展开双翼，互相研究了一番......这一会儿工夫，陈晏便苏醒了，她见无人，便独自下床去了院子里。
在另一侧厢房里，潘掌门不多久就醒了过来，申屠明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赘述了一遍，她问道：“那师姐晕过去了，太子他倒没事，但是我查看不出她的症状，而且师姐身边跟着两个妖怪。”
潘嵩点了点头，他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稍微触碰就如同有无数的针扎一样，这是报应是天罚，他的身体正在极速衰老。
他窥看了上天的旨意，这是僭越。窗外透出阳光洒在他身上，手上皮肤已经发皱变得粗糙。
“申屠，我的时间不多了。”
“师尊…不会的…师尊。”她安慰道
“我只教了你两年，而且还有意无意的偏心你师姐，为师向你道歉。”他朝着申屠明低头心怀愧疚的轻声说道
“不…别这么说师尊，师尊偏心师姐也是应该的，我能理解，我有爹娘有很多兄弟姐妹，师姐只有我们几个，如果我们不多多关照师姐的话，她…也很可怜的。”
她咬了咬唇，第一次跟师尊抱怨道：“真是的，她真不听话，应该我是师姐，她才是师妹！”
潘嵩笑了笑站起身摸了摸申屠明的脑袋，一脸欣慰，他道：“我要回去闭关了，下次再见时，你独自一人来就好，别忘记带上你的玄琮玉佩，那个可以打开祤天宗掌门的密室。宗门以后就交给你一个人了。”
申屠明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下次去见师尊恐怕不是去给他收尸去了。
她急忙道：“怎么…怎么不留下呢，师尊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温柔道：“你们都长大了，还有我二徒弟这么厉害，将宗门交给你我很放心。”
申屠明极力挽留道：“不去看看师姐吗？那个神仙说得是真的吗？师姐真的是神女转世吗？那个神仙答应师姐了，说不会免去师尊的三世功德的，师尊怎么还会说去闭关这种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是不见晏儿的好，我修得无情道，这一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能在人生最后遇到你们两个好徒儿也是我的福分
申屠明，人生总要经历各种离别，这是我教给你们的最后一课。可我不是个好师尊，为师也看不得别离。
他闭眼笑道：“希望你们以后能坦然面对各种各样别离。至于晏儿的事情，你也别问了，我不会说的，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上天总是吝啬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晏儿为我承担下了我的过错，我也不清楚上天会给她怎么样的惩罚。她的路将来很难走，为师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你师姐。”
她想这是师尊再说遗言吗？师尊对她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严厉。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她心里怨恨道怎么师尊这么没良心，快死了，才对她好言好语！没良心就算了，他还那么不负责！他自己躲清净了事，让她处理烂摊子。
申屠明又想生气又想哭。她道：“我会照顾好她的，这点师尊放心。”
他叹道： “也许你说得没错，你应该来当师姐。”
“我希望如果来生我还能当你们两个的师尊。”
突然“啪”的一声，房门被陈晏推开，她喊道：“我不要师尊走！！”说罢便上前抱着师尊嗷嗷大哭起来，一个十八岁的人了，哭得荡气回肠，哭得死去活来，就差在地上滚来滚去，大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
她的眼泪像决堤了的水，盈满了她的眼眶，顺着微微发红的脸颊留下了，嘴唇毫无血色，因为抽泣，胸口不停的起伏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怀里哭天喊地，这个画面也好笑。
陈晏六岁只能抱着他的大腿，现在都能将他的胸口哭湿了。潘嵩心酸又心疼的拉开陈晏，理了理她散乱的发丝有些责备道：“多大的姑娘了，也该注意注意形象。”
“反正我再丑也有人喜欢。”她的眼尾猩红，明明是寒冬，大概因为是情绪激动，鼻尖都冒出细细的汗珠，她蹲下身坐在地上抱着师尊的大腿道：“师尊一定一定会好好的。”她这样欺骗自己道
“傻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为师已经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可以找一个相守一生的人。”
“可师尊走了，我感觉我就没有家了。我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没有学，我在旅行途中写了好多好多日记，画了好多画，我都是打算寄给师尊看。”
潘嵩弯腰想拉起陈晏，但她偏偏跟孩子一样闹脾气不要起来。
他蹲坐下来道：“晏儿，别在胡闹了，你身体吃不消。”
“我身体好得很”这嘶哑的声音已经明示了她的状态并不好。
“晏儿你想想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陈晏抹了抹眼泪缓神道：“没错，我想让司愔这个魇魅变好，不想让他乱来。我想保卫好天下百姓的安宁，我还想要继续云游四海。”
“所以陈晏你要向前看…”
申屠明轻轻把门关上，将空间留给他们两师徒。
希翌和司愔站在门外，就算是普通人都听到了陈晏的哭泣，她确实哭得很大声。
时间过去了一柱香的功夫，陈晏还在哽咽抽泣着，她把这一两个月受到委屈全都倾诉了师尊。
她蜷缩在师尊身边问道：“师尊你说我该怎么办？”
“晏儿，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随着你的心就好。”
她抬眸注视着师尊布满皱纹黑丝的脸。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我要回去了，晏儿，你记住祤天宗永远是你的家，不管我在不在，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弟子。我知道你眼下还有很多事情和疑惑，如果解决不了，就回宗门上歇息几天吧。”
“嗯嗯”
潘嵩走了，他走之前，陈晏拉着他衣摆，她小声道：“师尊，我以后能不能不叫你师尊，我想叫你师父，我总觉得，尊太让人疏远了，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父亲…”
潘嵩欲行的脚步停住了，眼角的一滴泪溢出眼眶，这好像是他有记忆来的第一次流泪。他扯了扯嘴角，强忍欢笑，却没有回头。
“好呀，那就唤师父，来世还做晏儿的师父。”
他活了一百二十岁，已经很满足了。他老了，人之常情，他怎么不会羡慕儿孙绕膝的人，没想到临死之前他还能听到别人喊他一声“父”字。
第二年立春，现任祤天宗掌门潘嵩逝世，新一任掌门由十八岁的申屠明担任。她是仙门历史上最年轻的宗派掌门，也是为数不多的女掌门之一。
第64章 纯情又撩人
祤天宗不能离人, 虽然有启辰和汐儿两人在，但还得申屠明去镇场子。
潘嵩走后，申屠明道：“师姐, 我也得回去了, 你如果有事便回宗门找我。”
陈晏笑道：“我并无大碍, 只能那晚我累昏过去了，宗门的事情辛苦师妹了, 我帮不上什么忙。”
申屠明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妖怪又对着她使眼色。
她看出了对方的担忧道：“无妨，我会想办法。”
“这是我从书库里找到的典籍资料，可能对你有帮助。”
“多谢师妹。”
待她也走后，希翌上前直言问道：“你…你有没有回想起什么？”
她冷笑道：“是女魃的事情吗？”
“是。”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不记得你。”她坐在桌案前上拿着一卷书, 一手撑着脑袋说道, 连眼神都没留给她。陈晏这么聪明, 已经察觉到了希翌绝对与自己有什么联系。
但她没有说谎, 她确实什么也没有想起来，说什么神女转世, 神女气息, 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会？你当真你一点不记得？”她不甘心的问道
“哈,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就算记得又如何？我是我, 她是她。怎么？是她欠你什么了, 让你找到我替她还债。”
“你一点都没想起来？”
她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心想这妖孽是听不懂人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