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正月初六赶到长安，如果在晚一天他们就要遇不上师姐了。
陈晏拎着剑绕着银杏树下走了一圈又一圈，司愔呆在树上看着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出来这么多天，复仇的事情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他只是呆在陈晏就感到心安满足，她给予他那份独特的安全感就好像让他回到小时候的云泽一样。
明明幻境出来后，陈晏对他是如临大敌的防备，但对司愔来说他倒是那个走不出幻境的人。
司愔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不同于其他魇魅，他不喜欢颠沛流离的生活，他想一棵古树一间小屋再加上她，再被关上一千年也无妨。
魇魅是一种不自由宁可死的生物，希翌当初被囚禁一日就能大怒继而灭亡羽人一族。如果换成其他魇魅不要说被关一千年。如果一个月内突破不了封印，他们就会悲愤的结束自己生命。
他们追求刺激与热烈的感情，追逐烈日焰火繁星与鲜花。唯独他喜欢淡如水生活，喜欢寂寥的秋叶，喜欢冰冷的霜雪，喜欢皎白的月光。
司愔的与众不同是有原因的，他是一只发育不完全的魇魅。云泽上古大泽，人间灵力最充沛的地方，女魃所在的赤水能孕育一个魇魅，但是云泽孕育了四个，作为最小的司愔，他出生的那一刻，灵魂并没有很好的融合，没办法两个灵魂差距实在太大了，相互排斥，于是裂了两个。
但是哪怕云泽也没有灵力再造一个魇魅躯体给那个分裂出来的灵魂，如果可以的话，司愔原本可能是个双胞胎。一个极其排斥完全不相似的双胞胎。
简单来说就是怀他的时候发现这孩子好端端的人格突然分裂了，本来想在造一个躯体放另一个人格，但是灵力不够用了，你们就勉强共用一个身体吧。
司愔以为自己的心魔是被关千年走火入魔自己闲着无聊创造出来的。其实不是，心魔本身就是存在的。他们是一体。
司愔一直不知道他存在的真正原因，但是心魔他知道。没办法谁叫司愔灵魂力强大可以控制躯体，心魔的能力太弱小了，只能乖乖呆在他的心脏里里感知一切。
心魔听着司愔心脏的跳动，他甚至比司愔自己都更加他的情感变化。
心魔是一只有着标准魇魅灵魂的东西，当他感知自己不在被哥哥需要后，他开始陷入无休止的自怜自艾中。心魔爱他的哥哥，千百年来只有他们陪伴，但是哥哥不爱他。
心魔比司愔更聪明，他能看到陈晏眼里隐藏的秘密。
前天晚上，他偷偷遛到外面，钻进了她的梦里。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离奇诡异的梦，在一个山林里，地上开满了红色蔷薇，林间起着一层薄雾，阳光穿过这片密林，橙明色的光柱柔和温暖。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水潭，不知深浅因为它平静如镜完全倒映着树影，有一个人踏在水面上缓缓朝她走来。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波纹，再渐渐归于平静。
“姐姐。”
“嗯？是司愔，你不会又把我关进幻境了吧？”她紧张的攒着衣摆上前质问道。
随着身影朝她走来，她看见那个地狱恶鬼一样的脸，就是幻境里司愔变幻出来的那张脸。
“姐姐真好，不嫌弃哥哥变幻得那张丑脸。姐姐给了哥哥爱，哥哥便把心全给了姐姐，他的心给了你，我就没有地方住了。”
“你是谁？！！”
“我是司愔的另一个人格，他把我叫做心魔，其实本来我和他可以成为兄弟的。”
“这是幻境吗？”想到出幻境后那股头痛感，她害怕得退了几步。
“不是，是你的梦境，哥哥不会再对你用幻境了。”
他的脸又开始变化了。一阵五官扭曲后，他变成了司愔现在的模样。
“那…那醒来后会很痛吗？”她颤抖得问道。
“不会。”
第76章 虚伪的她
陈晏慌忙摇头道：“我不信, 我怕你。”她掐着自己的手臂想醒来。
他缓缓开口道：“姐姐，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杀死司愔。”
陈晏睁大眼睛瞧着那司愔别无二致的面貌自言自语道：“我一定疯了，这是中了幻术的后遗症吗？魇魅不是杀不死的吗？”
“我可以杀了他, 我和他本来是一体的, 我没有骗你, 你醒来之后你会发现你左手大拇指上有个白玉扳指，只要你愿意, 叫出我的名字，扳指就会变成一把弓箭，射向他的心脏，他便会死。”
陈晏脑子有点懵，她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勾唇轻笑，陈晏看到他的相貌身形又在开始变化。她不可思议的叹道：“这…这个样子…”
“这是他长大以后的样子, 姐姐你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呢, 还是他成熟后的样子呢？”
陈晏有些慌乱得想要开步步紧逼的他, 却被他上前一把拉住困在怀里。
他俯下身轻咬着她的耳垂, 随后叹息道：“等他长到这个样子还要再等一千年，谁叫魇魅生长得这么慢, 姐姐你要记住我现在的这个脸, 如果到了来生, 请不忘记他的样子。”
他松开怀抱里的她, 却又捧着她的脸道：“我知道姐姐还有很有疑问, 我和他是一体, 魇魅除非自裁谁也杀不死, 但是司愔和我是个例外, 我可以杀他，到时候我可以化成一把箭刺破他的心脏。”
他捕捉着陈晏眼里的情绪, 此刻他居高临下的神情像一只玩弄食物的猎豹。
她想到，如果是真的，她真该杀了他吗？怎么一想到司愔朝她笑的样子，她竟然有点舍不得了，好像喉咙被什么堵住一样，胸口也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如果这是梦境，那实现中的她现在应该还被司愔搂在怀里吧，枕着他的手臂呼呼大睡吧。等到一醒来就会对上他深情的双眸。如果她表现出不耐烦，他又会贴心问道是不是不舒服什么的。
他看着她渐渐有泪盈出的桃花眼勾唇笑道：“姐姐不想杀他还可以封印他呀。”
真的这话一出陈晏刚才还润满忧伤的眼神突然有一丝亮光。她立马开口问道：“那怎么才能封印他。”
他嗤笑一声，然后又大力揉弄着她的眼角，她扭头挣扎推开他的胸膛。
他又开始变化了变成了八九岁孩子天真无辜的模样，陈晏面对这副心累得瘫坐在地上。
“你到底要干嘛！”她怒吼道
“姐姐姐姐别生气嘛！我就是想告诉你杀死哥哥的办法呀，姐姐讨厌我也没关系，想要杀死我杀死哥哥也就好了。”
“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不知道刺激他哪里了，他突然毫无征兆的号啕大哭，那哭声震得陈晏她心慌。“为什么你们都讨厌我！！我什么都没有连躯体都没有，我只能住在哥哥心里面。为什么最善良的姐姐都不喜欢我。”他跪在地上将散落一地的蔷薇花拢抱在怀里。手怀抱着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陈晏被这哭声触动心软了，她慢慢走到他身边，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蹲下身体，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伸出手，掌心轻触着他白色短发。“这是司愔小时候的样子吧？真可爱。”
陈晏不说还好，她一说他哭得便更崩溃了。“我连自己的样子都没有呀！我什么都没有！”他突然发狠得抓过陈晏的手臂狠狠朝着手腕咬去。
虽然是在梦境，但陈晏依旧感到一股疼痛，但是她没把手抽开，也能也是看这个孩子可怜吧。
“这…你别哭了，话说司愔应该知道你存在吧？”
他点了点头，陈晏不知为何跟醉酒上头了一样，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东西是好是坏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孤单得话找我说说话的。”
“哼，不要！你对哥哥不好。”他擦了擦眼泪。
“哥哥会为了你去死，当然我看出来了你其实不想杀哥哥是吧，但是你很想封印他。
你不想杀他是对他还有感情贪图他对你无条件的好。
但你想封印他是为了贪名，不是吗？你也能接受跟哥哥和和美美游历世外的日子。
你也清楚其实你只要跟哥哥约法三章，他就不会滥杀无辜，他做一个对人类有好处的怪兽。
但是你虚伪，你懦弱，你胆小，十九岁的小姑娘封印一个世间罕见的大妖，还是曾经伏羲封印过的，会让你很有成就感不是吗？你会青史留名的。而且你封印了他，这样也算保护了苍生。多么光明伟正的行为。这样足以能够掩盖一个亡国公主不能为国而死，苟且偷生的耻辱了吧。”
他看着陈晏脸上不安的表情，得意的笑了。
他贴进她的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杀死那个妖怪比封印轻松多了，而且更能让你扬名不是吗？我可以和你做戏。没有人会知道是我杀死司愔的，大家都会认为是你杀死了他，靠着这个功绩，你为你师尊背下的债似乎也可以免一免了。”
“不！我不会杀他！”她连忙否认道
他眨了眨清亮的眼睛道：“随便你咯，姐姐，记住我有名字，我叫野客。这是我第一次告诉其他人我的名字。你很荣幸哦。其实我也怪喜欢你的。不然我也不会把我名字告诉你的。哥哥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小孩子纯真无暇的脸，带着人畜无害的笑，清透得碧色眼眸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我…我不是！你…”
她醒了额头上冒出密密汗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第77章 野客的存在
两人最常用的睡姿就是他平躺她侧身枕在他的臂弯里。她的两手握拳贴在胸口。就在梦惊醒时, 她立刻下意识去摸，左手大拇指上确实有一股冰冷的触感。她立马将大拇指攒进手心四指包住脱下那冰凉的扳指。好在她的手藏在被子里，司愔看不到。
她惊得冷汗直流, “贪图名利, 光明伟正”八个字让她心虚得有些头晕目眩。
那个叫“野客”的人说得没错。他戳穿了她的虚伪, 直白袒露了她的所求。
她紧紧握着那枚玉扳指，逃避司愔关切的目光只是冷冷道：“我是做噩梦了, 里衣湿了，我去换一身干净的。”
“哦”
他点燃油灯前，陈晏便借着拿衣服的空隙将扳指扔到百宝袋里。
他拿着灯台为她照着，陈晏搂起散乱的长发将它们披在一侧。脱掉贴身里衣，就只有裹胸的白色绸巾。
她一开始是避讳在他面前脱衣服的，但是现在无所谓了。
因为司愔一脸纯情得说自己为她伤口止血的时候都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甚至都舔过了。
那次气得陈晏大怒！无能狂怒的她给他胸口来了几拳。
“你给我滚呀！”
“可姐姐脱衣服的样子很好看。而且姐姐, 你半脱不脱的样子比穿好了或者全脱了都好看。”
此话一出, 陈晏立马掐着他脖子龇牙怒目的质问他从哪里学得这下流话。
“我是自己想出来的没有在哪里学”一脸认真诚恳的说道。他神色好像是在做一个严谨的学术讨论。反正他都这样说了, 她也无所谓了。她避了也没用，他还会恬不知耻的凑过来。
陈晏以为他会趁机上下其手, 但是他没有, 就这么看着过过眼瘾, 就算两人同床共枕, 肌肤相亲。
除非她故意挑拨, 他身体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有时候就算有他有了反应也会主动避开或者去外面冷静一会儿。
陈晏想到刚才那个梦, 野客变幻成他一千年后的样子。
司愔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长大了, 但是那个样子跟现在的他差别还是有一点大的。
他的面容更加地棱角分明，没了稚气, 却多了几分不容侵犯的权威。也许是野客的原因，眼里更多是乖戾，再也不是湿漉漉的样子。
而且比现在的她高了好多，轻轻松松都能把她按在怀里。一点都不是瘦弱的样子，手臂肌肉曲线堪称完美。
可能妖怪跟人类一样，成年并不意味着成熟，对一个人类少女来说十四周岁来了月信便是成年就可以嫁人了，但一个女子身体完全成熟还要等到二十岁左右。
他现在真的可能算还没长大。
后来要不是陈晏逼他，司愔也不会去学幻形术，而且他学会了就不用，他对自己的身躯有着宗教教徒一般的虔诚。“天父地母给予我的身躯，随意改变就是忤逆父母”他给陈晏的幻境里是虚假所以他还能接受，现实里不行的。
他们一族特别敬畏自然，把大地当做母亲，天空当做父亲。
除了爱在大树上睡觉外，根据个别性格差异，有的受伤了喜欢把自己埋土里，有的进食前要跟天地祷告一番。
雷霆雨露更是天父的爱抚，他们可从来不会避雨。如果下雨时，哪个魇魅躲在树上偷懒睡觉不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地上，这种不接受来自天父爱抚的行为，是要被其他同族发现可以往死里揍的……司愔被揍过几次……
再很久很久之后，他开始用幻形术，当然也只是变幻自己少年与成年时期的样貌，这样做完全就是他偶然想跟她玩玩床上情趣。
老实话他还是喜欢顶着一个正太脸，因为就是这张脸认识的陈晏的嘛。风情万种的御姐屁股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正太。损友问起，陈晏到处跟别人解释自己没有特殊癖好。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等陈晏换好衣服，司愔便把她拉回床上。可她却再也睡不着了。那枚扳指存在就说明野客他是真实存在。
陈晏心想也许这是个阴谋呢，也许就是司愔想套出她的话。
“野客…野客…”她心里念叨着，猛然想起野客好像就是蔷薇花的别称，刚才那个梦里，地上铺满了蔷薇花。
“司愔…”她主动环上他的脖子问道：“你…你最喜欢什么花呀…”她再次反客为主。虽然是老妖精了，但有时候司愔确实玩不过她。
他疑惑着看她如实说道：“我都喜欢呀，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
“哦，那你觉得蔷薇花怎么样。”
“蔷薇…挺好的呀，这倒让我想起来我出生的那个地方有很大一片蔷薇花丛。不过不知道为何后来便凋谢了。”
“那司愔你能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嘛？”
他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也感知捕捉到了她一丝慌乱的神情，就问道：“姐姐你刚才做了什么噩梦。”
她扯谎故意忧虑地叹息道：“我梦到你死了…”
想到被野客说虚伪，她有些不甘委屈，她能怎么办？她可是人呀！她是人族的一员，自然是要斩妖除魔，司愔太强大了，他的能力堪称无敌。万一有一天他情绪失控了怎么办，而且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她不能管他怎么办。
一魂一魄报父母的生育之恩，其余寿命抱报师尊的养育之恩，跟着卫青鸿一起对抗那该死的魔族与高高在上的神仙。其实现在自己回想时也怕得要死。
在仙门里熬夜苦读练剑习武，什么都不敢落下。
被司愔困在幻境里受精神摧残出来后半疯半癫，什么都没做错甚至救了他还被他捅了半死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