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有长辈离开,李鹤温在桌下就抓住了那只冰凉的手。夏宁回眸看他。他沉着眸子,语速很快:“我们回家。”
然而这时却有人叫住他们。
“唉!堂兄!”
两人刚起身就看到李佐恩他们兄弟三个勾肩搭背地过来了:“今天老张他们也来了,堂兄你不留下来继续?”
李鹤温下意识看了眼夏宁,回道:“已婚人士,不方便。”
远远传来了个声音,张远宁过来打断他们:“鹤温,你这就不够义气了吧?偷偷摸摸回钱林找了老婆,要是我们没从京城来钱林,都不知道你这么滋润呢。”
李氏兄弟们掩嘴心照不宣地笑了下,张远宁似乎也知道李鹤温是协议结婚,眼中满是戏谑,打趣时也没往夏宁身上看半眼,像是把她当做NPC似的。
张远宁是京城圈子里有名的二代投资人,嘴上有把门,为人聪明且讲义气,自己开了家电影公司,和李鹤温关系异常密切。李鹤温住在京城时经常同他们一起玩,有事也不会瞒着他。他显然也和李氏兄弟一样,知道李鹤温结婚是为了应付家长。
李鹤温将夏宁揽得更紧了些,转身就要走。
张远宁和李氏兄弟围了上来,偏不让他走了:“哎哎哎,你这就不对了。今天一定得留下来喝几杯。我们可有事要审问你呢。”
李鹤温额头青筋直跳,所有的好脾气似乎都快用尽了。
夏宁的视线在张远宁和李鹤温身上游走,在李鹤温暴怒前率先开口:“你去陪他们玩吧。我等会儿让徐助理给我在酒店开个房休息,你不用管我。”
张远宁他们这才看了眼夏宁,但也只是一瞥,转头就对李鹤温说:“这下你没借口了吧?走!”
李鹤温杯他们生拉硬拽,夏宁顺势挣脱了他的怀抱,站在原地,温柔而假意地颔首将他们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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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层楼的会所都被他们包下了。
李珊珊邀请的年轻人甚多,很多人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因此会所里的人分成了几堆。
最里面静谧的下沉吧台区域里,张远宁和几位密友将李鹤温给包围了。
李鹤温独坐在中间,面前放着一整瓶的香槟。他的后背绷直,上身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叠在面前。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空气,沉默如孤狼。
他身上酒意甚浓。手边的酒杯空空如也。
他打开手机,找到了那莲花头像。
他眯起眼睛,在屏幕上打下平日里不会说的话,用着平日不会有的语气。
国泰千家欢:【我醉了。】
国泰千家欢:【难受,来接我。】
张远宁一把夺过他手机,按灭了屏幕,倒扣在桌子上:“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现在还看什么手机?”
其他老朋友都靠在旁边的沙发上,也是半醉:“前几年,李家要你隐婚联姻,你打死不同意,总是将那‘心上人’搬出来说,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后来伯父伯母放低预期,但怕你痴情种子不肯结婚,催得紧。然后你就找了个假老婆应付他们,现在又大张旗鼓地要弄部剧出来,还是不肯放下。这么倔何必呢?”
李鹤温嗯了声,没转头,只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猛地一口见底。
李佐明仗着酒劲也来打趣:“假老婆又不可能瞒一辈子,不然不就成真老婆了吗?堂兄,你打算糊弄到什么时候?”
李鹤温没回话,又是一杯。
张远宁一把夺了他酒杯:“你今天很反常。先是不肯来和我们喝酒,来了之后又一言不发只知道灌。怎么?有心事?”
李鹤温忽然笑了下,垂下头,酒意的浓重似乎都绕在了发丝间,让他这张本来就夺人的面庞多了几分侵略性的美感。
“是有心事。”李鹤温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继续给自己倒酒。
众人大笑:“你不就感情那点事情吗?”
张远宁笑着挑眉:“最近有白月光的消息了?”
“和你有关系吗?”
张远宁挑眉:“哟,喝醉了,脾气也大了。这样……”
他忽然招呼服务生要了套转盘玩具,然后一把将转盘按在桌面上。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们输了都是真心话,你输了就得大冒险。”张远宁咧开嘴笑了,“给你白月光打电话表白怎么样?也算兄弟我们帮你一把。”
李鹤温没说话,众人顿时开始起哄。
“鹤温毕竟已经结婚了,这种事情不好吧?”
“都说了只是假结婚。”
“反正只是花钱雇人演戏,而且她也不在。”
“这主意我看行,说不定成了呢。鹤温明天和演员离了婚,立刻就能追爱了。”
……
李鹤温端着酒杯,眼眸里半是醉意半是深沉,众人的声音似乎都没有落入他的耳朵,他只是被气氛裹挟着,沉默地抬手在转盘上拨了下。金属指针顿时飞速转动,在众目睽睽之下,转了回来。
最后停在他面前。
“好家伙!”张远宁一下跳了起来,“快打!这就是命运的指引!”
李鹤温没说话,其他人硬生生将手机塞入他的手里。
五分钟前有一条未读信息。
喵宁:【我上来接你。醉酒不要勉强。】
他忽然抬眼,在炫目的霓虹灯与舞动的人群间,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女孩不安且仓皇地穿越舞池,视线在四处扫动,紧张地搜寻着什么。她换了身舒适的日常装,披着件外套抵御酒店空调的冷气。
而此刻,她停在了不远处,看到了李鹤温。
四目相对之间,她听到周围人的起哄声。
“快,快打电话,让我们听听白月光的声音。”
“我的心快痒死了,到底是什么人会让你记挂这么多年。”
“别磨蹭,快打。”
夏宁立在原地,身后是鼓点与舞曲,面前则是被人群簇拥着的男人。
没人注意到,李鹤温抬眼看的,是七八米外的她。
他与平日不同,酒好像有魔力,让他的矜持和优雅成为了被解禁的枷锁,本能的肆意与欲望冲破了皮囊。不可言说的眼神几乎将她吞吃殆尽。
他像是想明白了,突然松了口气,勾动嘴角,低头点开了通讯录。
“哟,快点!”
“打啊,打啊!”
夏宁站在原地,视线猛地下移,手下意识捂住了外套的口袋。
铃声湮没在嘈杂的舞曲间,只余下越来越急切的震动。
第35章
拨号页面持续了两三分钟, 对方一直没有接。
李鹤温挂断电话,将手机收了回来:“我打了,她没接。”
众人发出嘘声, 刚想继续起哄, 忽然发现李鹤温正盯着前方某一处。他们也随之回头, 正好看到立在舞池边的夏宁,纷纷露出“真没劲”的表情。
张远宁神色微动, 打算招呼夏宁,然而刚张开嘴就卡住了。
李鹤温在身边淡淡:“她姓夏。”
“哦,夏小姐。”张远宁朝她点头,“过来坐。你怎么来了?”
夏宁在这样的场合里格格不入,在众人疏离的目光中尴尬一笑:“李鹤温说他醉了。我来扶他回去。”
“唉哟,鹤温你这可不厚道啊。”
“夏小姐, 他在骗你。他还能再来两轮呢。”
“别以为找了人就能这么快逃了啊, 不会让你走的。”
吵闹都在耳边划过, 夏宁的心脏重重跳动, 视线被李鹤温的双目牢牢把持着。那双淡色的眼眸在昏暗之中格外深沉,看不清情绪也读不懂想法, 然而夏宁很清楚地知道, 此时他眼里只有自己。
旁边的人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波澜万丈。张远宁打量了下沉默的李鹤温, 转头招呼:“夏小姐, 请坐。我们只是在叙旧而已, 你自便。”
夏宁早就卸了妆, 身上的休闲外套也与这浮华绚丽的地方格格不入。她微微颔首, 小心坐到了卡座的最边缘。在场的其他人显然感觉到了不舒服, 原本放肆的调侃也都被收了起来,纷纷倒酒润嗓子。
张远宁拿了个空杯过来, 然后顺手拎起酒瓶,给夏宁倒了半杯,算是绅士地递过去,算是不让她尴尬。
然而酒杯还没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刚才还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李鹤温猛地抬手将那杯子抽走。
“她不喝酒,”李鹤温直起身子,替她将那杯酒灌下肚,然后按铃找了服务生过来,“给她一杯柠檬茶。”
气氛有点奇异,但众人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几人小心打量坐在角落腼腆而清纯的夏宁,似乎感到了些许神奇。
张远宁开口:“行吧。那我们继续,真心话大冒险继续。我来转。”
游戏进行了几轮,都没转到李鹤温和夏宁。其他几人也都是熟友,彼此之间放得开,话题也越来越开放,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夏宁单坐在边缘,不说话也不多打量,像是单纯在等李鹤温似的,众人也逐渐习惯她的存在,习惯地忽视她。
然而,转盘的金属指针再次转向了李鹤温。
众人顿时哑火。李鹤温最近的白月光传闻甚嚣尘上,今天他们这酒局本来就是出于八卦,想来“审问”他的。本来他们都说好了,只要轮到李鹤温就是大冒险。虽然他们知道李鹤温的“老婆”只是个假的,但人就坐在旁边,他们再起哄那就太不体面了。
李佐恩轻轻嗓子:“那我们饶过鹤温堂兄,就来个真心话?”
张远宁抱着手臂,思量了一下:“那就谈谈……”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那部剧的原型吗?”李鹤温冷不丁地开口,垂着头,手腕松松地捏着玻璃杯,“我答这个,怎么样?”
旁边人冷不丁地倒吸了冷气,视线统一瞥向了夏宁,重新审视了李鹤温的“协议婚姻”。
那个素颜的乖巧女孩正垂头啜饮柠檬茶,在听到李鹤温的话语时,垂落的睫毛羽扇颤动了下,肩膀明显僵直,却不出一声。
众人忽然略感怜悯,但这是李鹤温与她的事情,既然李鹤温主动提,他们自然也没必要顾虑什么。
张远宁从夏宁身上收回目光:“行,我们也想听。”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学习好,长得乖,大人和同学都喜欢她。”李鹤温的眼睛盯着桌面,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像是在对着谁讲故事,“我也喜欢。”
张远宁挑了下眉:“谁高中没暗恋过?你至于记这么久吗?”
李鹤温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讲:“她和我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内向乖巧,从来不反驳,不叛逆——活成了别人期望的那样,但她与我不同。”
夏宁捧着柠檬茶,抬起眼睛。
“我第一次动心,是在她拉着我甩掉体育老师的时候。被体育老师误会、污蔑,我心里很愤怒,但是我接受的教育让我不敢反抗。我以为她与我是一样的,但其实并不是。她与我不同……”李鹤温停顿下,“她比我勇敢。”
“我永远记得那个傍晚。天空异常清朗,云像是棉花糖,一朵朵挂在天边,夕阳从粉红变为绛紫——她拉着我在操场上奔跑,回眸的时候,整个人映在了夕阳里。从那之后,我被塑造得圆满标准的心就出现了裂痕,时不时越过‘乖巧优秀’的边界,小心地偷看她。”
夏宁捏住玻璃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高一期末考那天中午,她站在走廊上吃荔枝肉,一回头,他在看她。
高二开学,他出道爆红成了全校瞩目的焦点,晚自习时她小心地看他,却正好对上他的回眸。
优秀代表发言,她从麦克风前转身离开时感到背后的视线,正来自于后一个上场的他。
众人被这纯爱故事击中,捂住胸口。张远宁啧了声,继续问:“你既然一直惦记她,又为什么不再联系?”
“你们都知道的,”李鹤温挑了下眉,“我家父母的做法不是挺出名的吗?”
众人沉默。
李鹤温的优秀离不开他父母的教育,然而这优秀的代价放到他们每个人的头顶,都没人会愿意接受。
他的母亲有着极强的控制欲,给李鹤温制定了异常严苛的标准,而李鹤温这波澜不惊、镇定内敛的性格也是在这种教育之下养成的。
李鹤温低着眼睛:“高二快结束时,我转学去了京城。从办完转学手续到飞去京城有五天的间隔。其间我还去了一趟学校,当时校门外有一种玄学抽签特别受欢迎,在那家店买一包零食就能抽一次。我看其他同学玩这个很久了,在离开前想尝试去玩一次。我让当时的司机替我保密,偷偷溜下车,去买了一包垃圾食品。”
众人忽然沉默了,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夏宁却对李鹤温的母亲不是很了解,有些疑惑地蹙眉,然后听到李鹤温的后半句话。
“我的校服上沾了碎屑。第二天,司机就被我母亲解雇了。”
众人见怪不怪,叹了口气:“那小姑娘备战高三,你怕你妈去学校找麻烦?”
李鹤温嗯了声。他上了表演系后就不停拍戏。当时他还是当红“小生”,是一股“清流”,事业上升期母亲的控制欲反而比未成年时更强,替他斩断一切桃花。他签在SW,公司里的很多人都是母亲的眼睛,每一道视线都在压抑他本就不充足的勇敢。
直到他羽翼丰满,有了自己的势力,抵抗控制。
然而,那已经太晚了。若不是造化保佑,夏宁已经结婚了。
“不好意思,”夏宁忽然出声,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果然,就算只是协议离婚,在场听这种事情总会尴尬难受。张远宁理解地点头:“好的。请放心,他醉倒就交给我们了。”
夏宁起身道别,几乎没有犹豫地转身,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出了会所,昏暗与霓虹交杂的躁动顿时平息。走廊里异常安静,暖黄的灯光洒在皮肤上热热的。
她往电梯走去,然而,忽然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她没转头,以为是其他路人,却忽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她瞪大眼睛,惊讶地回头。
砰的一声,她被拖进了转角,头顶洒下了一片阴影。浓重的酒气萦绕在脸侧,丝丝吹过敏感的耳垂,似乎要让她整个人都浸满了这个味道。
心脏的跳动声在耳边重得像是会所里的鼓点。
男人的声音带着迷离的冲动与醉意:“夏宁,我好幸运。”
她抬眼,对上那张酒后愈发有魅力的脸,嘴唇微颤。
李鹤温没再说话,伸出手,拨开散落在她肩上的长发,然后将长发归拢到脑后,用手一把捏了起来,像是扎了个马尾。手指忽然放松,发丝如瀑布一样散开。
马尾。
夏宁忽然响起,高二初夏,她其实在另一个地方见过李鹤温。
高二期末考结束,她提前交卷回了家,在校门外买水,却在路边看到了李鹤温。
“李鹤温?你怎么在这里?”她有些惊讶,低头看了他手上的东西,“抽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