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城南县附近的村子,闻家村没有任何特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非要说它有什么特别的话,他觉得炸洋芋片能算一绝,那个烤玉蜀也不错,都是他没吃过的美食。
除此以外,他不觉得这个村子有什么值得师兄在这里晃悠来晃悠去的。
“师兄,咱们还不走吗?”松雪道人有疑就问。
“着什么急,不是你说要出来找线索的吗?”无为道人反问道。
“是要找线索没错,但这个村子一眼就看尽,啥都没有。”
无为道人不搭腔,只暗自琢磨:是没什么特别吗?
确实,这么小的一个村子,一日就能看尽日月山河、草木虫鱼、沙石万物。
以他在三清山学到的三脚猫功夫来看,不管是山形地貌,还是风情民俗,都没任何独特之处。
第57章 命定之宝
三清山的规矩,年满十八岁的弟子,不管你是修道小成,还是一窍不通,统统都要下山寻找命定之宝。
找到命定之宝才能回归山门,或者成为内门弟子正式踏上修道之路或者出师回家,不然只能在山野之间游荡,或者寻一道观祈求安身。
你说偷偷溜回家,难道不行吗?
行是行,不过像这类登记在案的山门弟子偷溜回家,就像是拿不到毕业证的大学生、毕不了业的研究生一样,不仅在家族里面丢尽脸面,还要受尽社会的白眼和鄙视。
因此,为了确保家族的荣誉不受损伤,每逢“毕业季节”这些山门弟子甚至不用下山,他们的父母们就直接把提前准备好的“命定之宝”送上山。
由于永乐宫的存在,三清山也知道它门下的弟子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来打酱油和镀金的,直接收下敬奉就能把这群与道门无缘的纨绔子弟打发回家,何乐而不为?它乐得清闲。
今年,三清山毕业的山门弟子只有二十名,有十八名早在三个月前就出师回家逍遥去了,只有两名扑街毕不了业。
这两名扑街就是无为道人和松雪道人,为什么呢?
先说无为道人,他是因为不受家人待见,修道那几年就过得十分落魄和艰难(全靠好基友松雪道人支持)。
等到了该出山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奢望家族会送敬奉上山,自己也没有足够的银两可以购买拿得出手的“命定之宝”,只好按照规定灰溜溜地下山寻宝。
再说松雪道人,他有一个视子如命的母亲,在山上修行的这几年,这个母亲给予了松雪道人强大的后勤支援,不仅有可以肆意挥霍的钱财,还有在山上做杂役的贴身侍从,以便随时给予少爷必要的支持。
按理说,他应该是最能顺利毕业下山的,不幸的是,他还有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
在山门弟子“毕业季节”的关键时刻,这个父亲愣是把松雪道人的供应切断,并且特地派人上山请三清山务必严格执行山规。
于是,无为道人和松雪道人这对难兄难弟就这样手拉着手下山寻宝了。
与师弟一心念叨着要回家继承家业,过醉生梦死的日子不同,无为道人对于未来一无所求又茫无头绪。
说好听一点是追求道法自然、无为而治,说难听的就是胸无大志、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自甘堕落。
其实回家什么的,无为道人是不在乎的,修道之人还回家干吗?和一群陌生人大眼瞪小眼吗?切。
在山野之间晃荡也无所谓,或者可以在长青观继续修行,等到实在待不下去了,再换一个道观继续,岂不是妙哉。
因此在下山的这三个月里,无为道人至少摸了两个半月的鱼,不过考虑到师弟要回家,自己这个做师兄的不好阻挡。
况且真寻到命定之宝,那才是真的实现人生自由,既可以选择回山门修道又可以选择出师回家,才勉为其难拿出剩下的半个月用来鼓捣占卜之术。
下山前他曾问过师父:到底什么才算得上是命定之宝?
“当你见到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师父并不正面回答,反而给了一句临别赠言:“天道有常,道常无名,无为而无不为。”
无为道人:师父,您难道不知道我也是来打酱油的吗?说得这么高深莫测,是觉得我能听懂?还是我天资聪慧?
您这不纯粹是对着瞎子抛媚眼——白费功夫吗?
无奈师父一心装逼到底,他只好与难兄难弟共同研究到底怎样才能搞到所谓的命定之宝。
按照三清山的山规,命定之宝的判定由宝阁说了算,据说那里还收藏了历年来真正修道之人带回来的命定之宝。
据山上留存的传说,得到宝阁认可的命定之宝,既有珍贵的宝玉如海珍珠、帝王绿、翡翠碧玉之类的,也有稀世传奇的雁玉灯、陶鹰鼎、鱼骨笛、鸣岐琴。
甚至有明经宝图,如青囊经、万国图之类的,但也有不少平常又离谱的东西。
据说很多很多年前,有位师兄抗回来一截发霉的木头,居然也通过了考验,实在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总之,命定之宝既可能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的宝贝,也可能是满目疮痍、泛黄发霉的残编断简,端看宝阁怎么说怎么看,一切唯宝阁马首是瞻。
基于以上的残酷事实,以及松雪道人的愚蠢无能,无为道人决定把希望寄托在占卜上。
六爻是无为道人诸多杂学里面比较能拿得出手的一门,虽然不能像他师父那样逢占必中,但好歹能中十之七八,用占卜指明方向总好过像无头苍蝇一样地乱撞。
在这半个月的六爻中,占卜指向的方向覆盖永嘉全境,但是城南县的指向在多次六爻中遥遥领先。
无为道人判断,他们师兄弟的命定之宝十之八九就在城南县的方向,所以他才待在长青观继续研究,才不是赖着不走。
言归正传,这个闻家村确实没什么搞头,就在无为道人犹豫是现场起一个卦看看,还是直接走人的时候,前面拐角处缓慢走出来两人。
可巧,一个是不像村姑的村姑,一个是像农夫的读书人。
要说闻家村还有什么搞头的话,那这两人勉勉强强能够得上研究的门槛。
无为道人立刻摆正身子霸占住道路的正中,坐等鱼儿上钩。
只捞到几筷子素菜的闻香早就想退场回家,可惜大哥被村里的活跃分子围着灌酒,自己不好开溜,她可不想大哥醉后胡言乱语,说出一些她不想大家知道的东西。
今天虽然没干什么,但是莫名就感觉心好累,所以好不容易把喝得醉醺醺的大哥抢救出来后,她只想快点回家,然后躺平。
偏偏天不遂人意,她一抬头就看见堵在道路正中间的无为道人和松雪道人:卧槽,这两个家伙怎么在这里?
闻香不知不觉就停下脚步、脑子转得飞快:他们在这里干吗?难道是来堵我的吗?咋办?现在转身走开还来得及吗?
那不明摆着要逃跑吗?不行、不行,这样欲盖弥彰、不打自招肯定不行。
那要是他们掏出符咒来,我是马上倒地装死呢?还是跪地求饶呢?
第58章 谨小慎微的试探
不等闻香想到躲避道士的法子,两位道长已经自动上前拱手作揖行礼。
“女居士,贫道无为有礼。”
“道长安康。”闻香很不情愿地还礼。
“这位男居士行走不便,不如就让贫道送两位回家吧。”
“不敢劳道长您费心,小女应付得来。”
“女居士不必客气。”无为道人一边说一边上前,眼看就要动手。
闻香连忙扶着大哥后退,一个劲儿叫着:“不用、不用,哎?哎、哎----”
两人你推我挡地好一番较量,虽然闻香紧紧地拽着大哥的衣袖不放,但架不住无为道人的暴力撕扯,身量弱小的她完全不是道士的对手,无奈只好放手、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被恶人“绑架”了去。
她一边维持着扭曲的笑容,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死道士,最后一切到了嘴边却化作淡然:“如此就有劳道长费心了。”
无为道人架住一无所知的闻道,再看看闻香很想暴起打人但又无何奈何的表情,十分满意。
各怀心思的四人静静地走在乡间村道,一个在内心里默默诅咒、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则暗自盘算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
众人一路无话,等进了闻香家的小院子,闻道也被安置好休息后,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闻香主动端茶倒水,请两位道长歇息片刻,自己则溜回房间,偷偷监视:干脆让这两个牛鼻子看过瘾,省得以后还有麻烦事。
等闻香走开,松雪道人小声疑惑问道:“师兄,咱们在这里干吗?”
“仔细观察!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破屋子?”
“叫你看就看,啰嗦什么!”
“哦----”松雪道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办。
闻香家的房子在闻家村来说,其实不能算破屋子,一排大三开间的房子虽然旧但不破,该有的门窗一个不缺、一个不落,窗棂上还是新换的窗纸,遮风避雨完全没问题。
堂屋和两侧房间各有一楼梯可通往房子上面的阁楼,阁楼之间也有门户互相隔断,这样的房子在村里来说绝对算是大户人家的配置,然而,在松雪道人眼里只配得到“一个破屋子”的称谓。
无为道人端起茶碗想要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结果碗到嘴边才发现,哪里有什么茶水,不过是冷冰冰的井水。
大冬天的喝井水?这小姑娘真是,啧啧,脾气不小啊。
含着一口冷水,无为道人暗暗观察:这堂屋里,什么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正中一个供桌,上面供奉着这一对兄妹先考妣的牌位,除此以外就是自己坐着的八仙桌。
刚才送那位男居士进房间的时候,他注意到屋子里除了床和衣箱以外,还有一套旧桌椅和书箱,估计还是因为那男居士曾经是读书人的缘故,不然说不定连桌椅都没有,甚是寒酸。
至于那小姑娘的房间?无为道人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想:不用看,肯定是一个鸟样。
想到这里,他放下茶碗就走出堂屋。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四四正正的院子,左边的角落处是圈养起来的鸡鸭和骡子,边上还垒着几个长条的木箱子。
中间是石子路分隔开的几块菜地,围墙边上一溜枝繁叶茂的忍冬花,此时花开正当时。
花下篱笆处停着一辆木板车,边上蹲着一条小土狗,此刻它正色厉内荏地朝自己狂吠。
这是一个相当正统的乡下院子,从地形来看普普通通,既没有山环水抱、明堂开阔,更没有左青龙、右白虎,只不过收拾得特别干净利落,可见这一户人家确实勤劳能干。
不过那几个长条箱子是干吗的?无为道人无视土狗撕心裂肺的狂叫,径直上前掀开木箱子的盖子,结果看到一堆面目丑陋、身躯扭曲、到处乱钻的地龙。
松雪道人最讨厌像蛇一样的长条动物,这一下子,冷不丁就看到一群和蛇差不多的丑陋生物,顿时恶心得一阵作呕:“呕!呕!”。
“这么恶心的东西都有,快走,快走!”松雪道人快步退开。
无为道人转身再细细回看房子周围一圈,确认一切都平平常常,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上眼的,只好选择放弃转身离开。
“多谢女居士赐茶,贫道告辞。”
虽然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女子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气势和傲娇,一点都不像是村姑,但是她家一穷二白、实在乏善可陈,与命定之宝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过该有的礼貌,无为道人还是做到位。
西侧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一直在偷窥的闻香闻声而出,立刻端茶送客:“道长请自便。”
无为道人再次细细端详一遍眼前这位女居士:头上左右分别扎着两个小发球,略圆的脸庞和矮小的身量,无一不透示着这个小姑娘的稚气。
她为什么对第一次见面的自己抱有敌意呢?
她身上会有什么秘密吗?
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看到两位道长离去,闻香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下来,她暗自奇怪:这两个道士给自己的感觉和之前给自己驱邪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之前那个道士给自己的感觉和跳大神没什么两样,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骗钱,完全不值一提。
而眼前这两个道士则让人有点琢磨不透,从他们追着她不放这一点来说,似乎有点真本事,但现在却又从容离开,可见其人本事还是不到家。
幸好、幸好,如此,自己才能安全落地,善哉、善哉,再见、再见,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这就是闻香与无为道人的第一次见面,双方就像在寒冷的冬天里被迫出来觅食的小动物一样,谨小慎微又小心试探,双方暂时打成平局。
闻香不知道这只是开始,在不久的将来,两人就会迎来第二次的交锋。
“看不出来,那个小姑娘斯斯文文的,家里竟然藏这么恶心的东西,咦,真恶心,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师弟,你真该好好地治一治你的坏毛病,不就是地龙吗?有什么恶心的。要不,师兄给你治一治?”
“咋治?”
“不如把你和蛇绑在一起,以毒攻毒?”
听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回答,松雪道人直接翻了一个白眼给他:“你-去-死!”
“哈哈!”戏弄师弟成功,无为道人的心情爽快多了。
第59章 埋下祸根
师兄弟两人各自骑上马,一路拌嘴一路晃悠着回长青观。
“师兄,监院这个阴险小人暗算咱们这事,你说怎么办?”
“不是说“凉拌”吗。”
“怎么?你要放过他?这可不像师兄你的作风。”
“哼,我才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
“哦?是吗?那么请问,是谁打破花瓶哀求我帮忙,结果我爹出现的时候立马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还倒打一耙诬赖是我打破的,害得我无辜被打一顿?”
松雪道人斜睨了对方一眼又道:“又是谁不认真做功课,撺掇我去后山抓师叔的宝鸡,害得我被师父抽一顿的?”
“既然师弟记得那么清楚,那么我也要问问,是谁趁我睡觉的时候给我脸上画两朵花?又是谁在我敬道宗的茶里撒醋和盐呢?”
“是你先拿蛇来吓唬我的?”
“蛇在我衣袖里装得好好的,是谁的手贱,非要掏我的袖口!”
“哼!”
“哼!”
两人顿时怒目相视,火光四射,一时之间,新仇旧恨纷纷涌上心头;得亏这两个人不擅长搞基,又不是一男一女,不然,没准能成为相爱相杀的一对好情人。
总之,这俩师兄弟互相伤害的前尘往事真要说起来,那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而其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更是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