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青观的陶道媪是宫里出来的,什么琴棋书画、宫廷礼仪、庶务管理无一不精通,咱们女儿要是也能跟随她学习,以后准能说上一门好亲事。”
至此,顾邑令总算明白顾朱氏的想法了,不禁叹气道:“夫人,你想得未免太美好,我们这样的人家,岂是能和宫里的人攀上关系的!”
“老爷何不求求同知大人,毕竟咱们不是才替同知大人办成一件大事吗,那个番薯什么的,兴许他能同意把咱们韫秀带上呢?”
“不可能,你也说了,那陶道媪招收的是达官贵人,咱们小门小户的,别人如何看得上眼。”
在顾邑令看来,自己的女儿平庸无奇、志大才疏,偏偏又性情高傲、轻世傲物,是绝对无法胜任大家族大妇的。
既然如此,何苦要她去挤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倒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平平安安过一生足矣。
况且,为女儿家的事情去求同知大人实在得不偿失,人情应该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比如说自己的仕途或者儿子顾远知的前途上。
听到顾邑令不肯替女儿求情,顾朱氏忍不住开始口不择言:“老爷,你总是不把韫秀放在心上,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难道还不能为她谋一个好去处吗?”
“夫人,你说这个话合适吗?”顾邑令也生气了:“韫秀是咱们的女儿,我自然关心和爱护她,但远知也是咱们的儿子,不要忘了你做母亲的本分。”
听到顾邑令提到远知,顾朱氏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看到妻子沉默不语,顾邑令放缓语气:
“咱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能去攀高门朱户,况且那世家龌龊腌臜的事可不少见,何苦要去钻这个泥潭。找一个和咱们差不多的人家、人品好的夫婿才是正经,对韫秀也好。”
“夫人,这个修行的事,你就不要想了,好好看一看城南县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也好提前给韫秀准备。”
知道自家男人已经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顾朱氏失魂落魄地离开前院。
其实她明白顾邑令说的话在理,但顾朱氏心里渴望着女儿能更进一步,不管怎么说,至少要比她强,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如何肯放弃。
况且两人之间还有一个顾远知的存在,一想到顾远知,顾朱氏就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想要和顾邑令对着干。
顾朱氏有了韫秀之后,一直不能再次生育,作为一名永嘉传统女性,原本她都准备要给顾邑令物色妾室人选了。
然而,就在韫秀五岁那年,顾邑令突然抱回来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虽然顾邑令没带女人进门,但他先斩后奏的做法令顾朱氏十分反感,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至今难以释怀。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压力下,顾朱氏勉强自己接受了这个儿子并抚养至今,并且一直努力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平时吃饭穿衣、一概用度都不曾短缺。
她虽然不讨厌这个自小养大的儿子,但心里总有一个梗,这使得他们母子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隔阂存在;而且人性所在,她总是把韫秀放在首要位置,其次才是远知。
由此可见,不管是簪缨世家,还是窄门窄户,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掀开光鲜亮丽的表皮,下面可能就是血肉模糊的“剪不断理还乱”。
第62章 妾心坚如磐石
小孩子对于大人的心思和行为是十分敏感的。
顾朱氏的这种矛盾心理和作为,使得爹疼、娘不爱的顾远知,小小年纪就懂事得不像一个孩子。
他平日里对待顾朱氏十分恭敬有礼,但恭顺中不自觉透露出一种倔强和疏离,以及孩子对母亲的渴求。
正是这种倔强和疏离促使小小的顾远知,自小就把全副身心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
顾远知天资聪慧,五岁就开蒙进学。他不仅勤奋好学,还善于刻苦钻研,经常“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小小年纪就熟读经义、律法,能文善诗。
他才十岁,县教谕便称其“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赞其才思敏捷、聪慧过人、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顾远知越是聪明懂事,越是衬托出顾韫秀的平凡无奇,顾朱氏也越发难过。
一想到女儿不如儿子,顾朱氏就仿佛自己输给了外面那个女人似的,一时犹如万蚁噬心一般痛苦。
正因为要赌这么一口气,顾朱氏对顾韫秀抱有极大的期盼,立誓定要将女儿嫁入名门望族,似乎唯有女儿嫁入高门大户才能慰藉其心灵,使其解脱。
嫉妒和愤恨可以蒙蔽人的双眼、迷惑人的心智、动摇人的本性,使其疯狂。
为了打倒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维护大妇的尊严,顾朱氏不顾一切来到同知夫人的面前。
“顾夫人,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向你告辞。”虽然讶异于顾朱氏的不请自来,张周氏并没多想,只是心想正好告别。
“张夫人,请恕我冒昧多问一句,您和婉儿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听见顾朱氏打听婉儿去哪里,张周氏心中一动,再看顾朱氏一副形容焦急、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更有谱了。
没什么可隐瞒的,张周氏直截了当地回答:“婉儿将去长青观修行。”
听到张夫人肯定的回答,顾朱氏哪里还坐得住,头脑一热、不假思索就开口,恳求夫人带自己女儿一起去。
唉,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张周氏内心默默叹一口气,我们之间有能开这个口的交情吗?
见张周氏沉默不语,顾朱氏不免有点惴惴不安:“妾身是不是太唐突了?”
原来你自己知道啊,知道还开口,这应该说你是蠢呢?还是笨?
张周氏不回答顾朱氏的问话,反而问道:“我到城南县有半个多月了,你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才送婉儿去长青观吗?”
“这----?妾身不知。”
“我在等靖国公夫人的引荐信。”
“啊?”顾朱氏愣住了,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僵硬难看,心也凉了半截。
“顾夫人,你不知道做陶道媪的弟子有多难,靖国公夫人的引荐信上只有婉儿的名字,我恐怕帮不了你的忙。”
看在她这半个月尽心尽力地招待自己的份上,张周氏客客气气地送走顾朱氏。
等到顾朱氏走后,姚娘子才低声道:“这个顾夫人,真是的,居然好意思提这种要求,她以为她是谁啊!”
“不自量力的人到处都是,也不差多她一个。”
“夫人和气,才不跟她一般见识。”
“若有人偏偏不识趣,要以卵击石的话,那就尽管看看,鹿死谁手吧。”张周氏意有所指地发狠道。
是夜,张同知夫妇再次开启盖棉被纯聊天的体验,话题当然是婉儿去长青观修行的一干事宜。
聊到最后,张周氏顺口提了一下今天顾朱氏过来的事情,直言其想法可笑、自不量力。
“这是顾邑令的意思?”
“朱氏亲自来说,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的意思吧。”
“顾邑令这次办成一件大事,知府大人很高兴,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奖赏。依我看,他女儿的事情,要是能顺手办的话就帮他算了,也算了了一桩事。”
“老爷说得倒轻松,靖国公夫人的引荐信上可没他女儿的名字,我怎么给他办?!”
“唉,夫人不要生气,我的意思是,能办就办,办不了就算了。”张同知对此并不在意,不过是顺手人情的事情。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顾朱氏又来了,还带着她女儿顾韫秀。
在张周氏看来,顾朱氏做了一个头脑发昏的决定,因此她不得不再次确认:“顾夫人,你真的想这样做吗?”
“是的,还请夫人给韫秀一个机会。”顾朱氏坚定地回答。
“韫秀姑娘,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到张夫人的问话,顾韫秀突然起身上前、跪下恳求道:“韫秀愿意伺候婉儿小姐修行,还望夫人成全。”
张周氏定定地看着顾韫秀,这个小姑娘身形还没完全长开,看模样倒还周正,此刻她的眼睛正透着一种和她的身份极不匹配的光芒:这是下级阶层对上层社会赤裸裸的追求和渴望。
这是一个桀骜不驯又心比天高的女孩,她急切想要摆脱自己所在的阶层,去追求一种不属于她的生活。
这要是在昨天晚上谈话之前,张周氏是不会做任何考虑的,不过今天她反而有一种看戏的想法。
在她看来,愚者和狂徒对自己总有非同一般的盲目自信。越是无知的人越是想当然,去长青观修行固然能提升自己,但是阶层的跃升,有时候可不仅仅是靠自己的本事就能达到的。
向上的通道当然是存在的,它就在那里,谁都看得见,就看你能不能够得着。
换句话说,她不认为顾韫秀能抓得住,她倒是想看看,这个顾韫秀能走多远。
“韫秀姑娘,你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伺候人的活,你恐怕做不了。”
“我能做!往常丫头伺候我的时候,我都看着呢,也不难,我肯定能做。”顾韫秀急切的表白,生怕张周氏拒绝,还拍胸脯保证,“就算不会,我也可以学,我一定会照顾好婉儿小姐的。”
“照顾好婉儿”这个事情,张周氏可不会指望这个顾韫秀,伺候人的活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特别是本来就是一个小姐的话,要想她转变心态做好丫头的角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63章 奋不顾身的顾韫秀
张周氏这么说,不过是敲打敲打她:“如果你真心想去的话,那只能以婉儿丫头的身份跟去。作为一个丫头,有时候可是要受委屈的,这个,你有心理准备吗?”
“韫秀明白,请夫人放心。”
“那么,你在长青观跟随婉儿修行的这段时间,一切事宜都必须听从赵妈的安排,这个你也能做到吗?”
见张周氏有所意动,顾韫秀不假思索立刻答应下来:“能!”
就算要听一个下人的安排又怎么样,只要能去长青观、跟在张婉儿身边,那么自己就能跟随陶道媪学习了。
她相信以自己的天资聪明(各位观众老爷们,请原谅她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平庸无能的。)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名门贵女,那么未来嫁入高门大户也指日可待。
“那么,顾夫人,如你所愿,你女儿可以近身伺候身份跟去长青观,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韫秀姑娘要是不服从赵妈的安排,赵妈可是会教训她的。”
“太好了,韫秀,快多谢夫人。”
“韫秀谢过夫人。”顾韫秀兴奋得声音都在发抖。
顾朱氏母女不约而同地略过了张周氏的“丑话”,一时之间,欢欣鼓舞之意难以言表,恨不得弹冠相庆,赶紧告辞回去收拾行李。
等这对母女离开后,一旁伺候的姚娘子才皱眉忧虑道:“夫人,带这个丫头去,妥当吗?”
“唉,还不是老爷说要帮忙,不然我才懒得理这个破事呢。”
“就怕她不安分,惹出什么乱子。”
“这个倒不必过分忧心,我会让赵妈盯紧她的,她要是不识趣的话,就给她一点苦头吃吃;再说,她们在长青观修行的这段时间有顾夫人照看一二也是好的。”
“那顾夫人送来的银票?”
“长青观一年的学费三百两,正好合适,你再取一百两银子,一起交给赵妈;明天巳时正点出发,你再确认一下有没有问题?”
“是,夫人。”
当天夜晚,县衙后院的正房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冲突的双方正是顾知县夫妇俩,他俩的哭骂声、吵闹声、茶杯摔碎声、拍打桌面声,声声入耳,似是一锅烧开的粥、沸反盈天。
顾邑令恼怒顾朱氏浪费了一个绝好的人情机会,顾朱氏则咒骂顾邑令冷漠无情,两人又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出来,互相攻击,算是撕破脸皮大干了一场。
下人们都躲在偏房听得津津有味:八卦嘛,没人不爱听,更何况是主人家的八卦,听起来还特别带劲。
待去探听的姚娘子回来禀报后,张同知夫妇才知道,原来顾知县夫妇对于女儿去长青观一事根本就没有统一意见。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这可真是好心办坏事,狗拿耗子、多此一举呢。
第二天一大早,张同知夫妇吃过早餐便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就在张周氏以为顾韫秀去长青观修行这事算是黄了的时候,顾朱氏和她女儿带着行李准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来顾夫人的决心是坚如磐石啊,再看看顾知县脸黑如锅底,掩饰不住的一脸垂头丧气和无可奈何,明显在夫妻斗争中处于下方。
如此一来,张同知夫妇便与顾知县夫妇告别,带着顾韫秀一同前往长青观。
张婉儿和顾韫秀即将卷入长青观三方势力斗争漩涡,暂且不提。
自下元节宣讲后,闻道同志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日日活跃在田间地头。
每逢有村民前来咨询、请教如何种植高产作物,闻道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来更是干脆玩起实操教学,乐此不疲。
没有村民骚扰的时候,他就在家里收拾番薯等作物;按照闻香教的法子,挑选预备明年的种子,打算明年大干一场。
闻家兄妹除了在村民中的地位极速升高以外,与闻仲大伯家的关系也在急速升温。
以前,只有闻仲、闻信一房和闻香兄妹关系比较亲近,其他人则维持着亲戚之间的点头之交。
现在可不一样,几乎所有人都对闻香兄妹亲密无间起来,尤其是三房的赵氏还整天闻香长、闻香短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氏是她娘咧。
一家人中只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闻兰初心不改、使命不忘,每次看见闻香,眼睛愣是能透过眼前的人,和闻香背后的空气说话。
“喂,我说,我这两棵花怎么都不开花啦?”
闻香可不打算惯着她,我也只是比你大一岁的萝莉好吗,既然人家是要和空气说话,那么自己还是不要挡路的好,于是自顾自走开。
“哎?我跟你说话呢。”见闻香不理她,闻兰追上前就要动手抓闻香。
早有准备的闻香身子灵活一闪,就躲开了:“干吗,君子动口不动手!”
“谁叫你不理我!”
“你这就不讲理了吧,我又不叫‘喂’,谁知道你叫谁呢?”
“你!”
闻兰双手叉腰、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样子,让闻香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鲁迅先生的“细脚伶仃的圆规”,忍不住就有点想笑。
只是顾虑笑起来的话,她可能会气得原地爆炸,因此,忍得十分艰难,费了老大的劲才憋住没笑出声,最后勉强道:“哦,那你想说什么?”
许是被闻香扭曲、狰狞的面孔惊到,闻兰连续后退好几步才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