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我们睡不着,就在瞎聊,是不是打扰你了?我们声音小点。”
贺子言就那么杵在那,如一根高耸的电线杆。
姜落仰着脸望他。
来自屋顶的灯光倾泻而下,冷白颜色,愈显贺子言面无表情。
他没说任何。
姜落想来,他当是不会加入这等凡人的絮叨,索性直接道:“顺便帮我把门关一下哦。”
贺子言照做了。
只不过,他把自己也关了进来。
姜落:……
所以……还是想探听一下凡人的生活?
影音室是为二人约会定制,中间圆形区域不大。
姜落和秦宁坐在里面,相隔的位置较小,若是挤一挤,勉强能坐仨人,但若是想要自如地走来,尔后自然地入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是,在短暂的斟酌后,贺子言选择坐在第一层。
他腿太长,只得蜷缩着,活像一只淋了雨的鹌鹑,瑟缩着身子,比秦宁还可怜。
姜落无奈,招手,“下来。”
说着,她往旁边挪了挪,坐到台阶上,给贺子言腾出空位。
贺子言顿时喜笑颜开。
他坐到姜落刚坐过的位置,还能感受到她的余温。
“谢谢。”他同她扬眉一笑。
姜落应了声。
坐定,贺子言转而看向秦宁,开口问道:“你是在为名次的事不高兴吗?”
姜落颇有讶异。
她原以为贺子言不大懂得人情世故,更不会理解普通人的这种小心思。
没想到,他都知晓。
“你发现了啊。”秦宁苦笑。
贺子言点头。
秦宁枕着膝盖,偏过脸来看他:“如果是你,会怎么样?”
“如果是我……”贺子言略沉吟,认真思索后回答:“会分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我能为了这个结果做哪些尝试。”
姜落:好像机器人。
听完,秦宁扯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问:“你是不是做什么都很容易?”
“不是。”答得斩钉截铁。
贺子言接着道:“每一件事都没有那么容易。你觉得我做一些事很容易,可能是因我在较早时期就知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努力。你着眼的是我的收获,而忽视了我的付出。比如,当下你能看到的是YB的飞跃,而无法看到我从第一次接触计算机时就开始的努力。”
这是姜落第一次听贺子言讲道理。
奇怪的是,她完全不觉得厌烦。
讲道理的贺子言消融了自带的寒气,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兄长,语重心长,却又能神奇地摒弃说教感。
不过是在与旁人分享他的人生经验。
无须任何人效仿。
为什么……贺子言的每一面都挺不错?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要创立一家科技公司的啊?”秦宁好奇追问。
贺子言:“七岁。”
秦宁:……难道你是在告诉我,我要从现在开始努力十八年才能成功?
姜落:……你是在凡尔赛吗?
“你这个事例好像没办法安慰到我。”秦宁小声,又问:“你有没有近期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
闻言,贺子言扭头看向姜落。
第64章 落落,和我约会吧。
这突如其来的对视令姜落心里头“咯噔”一声。
脑中的弦断了一根,弦音崩坏。
脸颊噌地烧起来。
生理反应更迅捷更精准地昭示了她的慌乱。
好在,贺子言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向秦宁叙述他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事的变量都太多,难以控制,并非依靠我们自身的努力就能得到良好结果。不像是解数学题,一步一步,按照步骤,就可得到答案。”
他再言:“正如直播名次,起到决定性的因素是观众的喜爱,这就是你无法控制的变量。的确很无力。”
无力。
戳中了秦宁。
鼻子一酸,他的眼眶红了,两眼发直地盯着地面,像是在发呆,手指在地面划拉,“有的时候,我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坚持这条路,也会想,是不是我不太适合。”
“我们不是一颗颗齿轮,适合不是第一要义。”贺子言的话,犹如浮船的撑杆,划破缭绕的烟雾。“人有主观能动性,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想与不想。在迫切的渴望面前,‘不适合’只是一只纸老虎。”
双眸点亮,姜落望着贺子言的侧脸,久久出神。
当她遭遇全网黑时,她也有过彷徨。
她到底适不适合娱乐圈啊?
娱乐圈到底有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时至今日,她都没有想出一个通彻的答案。
她惯常是用时间治愈自己,熬过去,然后抛之脑后。
可眼下,她从贺子言的言语中汲取了力量。
适不适合,演员都是她的职业。
她在贺子言身上看到了坚定的品质。
坚定,且一往无前。
贺子言是所向披靡的战士。
现在,姜落恨不得给他1000点好感度。
“唉,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你总是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秦宁夸赞,鼻音浓重,带点羡慕。
“是。”贺子言毫不犹豫地承下,完全没有要自谦的意思。
他坐得笔直,背脊成一条板正的线,如同宣誓一般庄严,“我总是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月影西移,天际向东,隐有一颗星在发光。
-
姜落睁眼时已至中午。
拉开窗帘,阳光亮得刺目。
抻了个懒腰,她转身进洗手间洗漱。
她清晰得记得,与秦宁聊完,是凌晨3点,之后爬上床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走出房间时,已至12点。
胃在叫嚣,饿得厉害。
拐过转角,不出意外地见到了贺子言。
这一回,他倒是没在看书,而是在处理工作,面前摆着一台笔电,他戴着眼镜,又居家又温柔。
“醒了。”贺子言启声,抬眼同她一笑。
姜落发觉,贺子言还挺爱笑的。
她对他有“是个面瘫”的刻板印象,于是因这个发现而生出小小的惊讶。
“你不困吗?”姜落走来。“你也是那么晚才睡。”
贺子言起身,“还好。”他走向厨房,“想吃什么?”
跳过了“我来为你做早餐”的过渡,他就这么自觉地承担起做早餐的任务。
姜落好奇:“你也没吃?”
贺子言躬身从橱柜里掏出奶锅,言简意赅:“吃了。给你做。”
“……”
姜落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我自己来吧。”
无功不受禄。
吃人的嘴短。
“我做的不好吃吗?”贺子言问,神情略显受伤。
姜落:不是这个问题啊!
“我……”瞟到餐桌上的电脑,姜落灵机一动,“看你还在工作,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事。”转身,将锅放在灶上,贺子言再补一句:“我乐意。”
“……哦。”
手在无措地摆动后,姜落凑到身边来,弱声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贺子言侧过身子,正面她,“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姜落对食物的要求没那么高,随口道:“面条吧。”
贺子言笑了,“你还真是喜欢面条。”
“面条做起来方便,吃起来美味,简直是早餐之王。”姜落不服气地胡扯。
不过,他怎么就能理所当然地说出那句话来了呢。
仿佛经常看到她吃面条似的。
也就第一天吃了吧。
贺子言接受了她的胡说八道,去旁边的储物架上拿起一桶挂面,尔后,虔诚地捧在手上,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嘴里念叨:“早餐之王。”
“噗。”行为过于诡异,姜落忍俊不禁。
原来贺子言还会这种冷幽默。
贺子言烧水,切菜,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姜落在旁边稍显多余,“需要我做什么?”
拿起手机看了眼,贺子言再道:“去帮我取个东西吧。”
“好啊,去哪取?”贺子言为她做了早餐,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将菜丝倒进锅里,贺子言答:“门口。”
话音刚落,一道明黄的身影出现,“有人在吗?”
姜落应:“在!来了!”
她刚走过餐桌的位置,就望见那穿着黄马甲的外卖小哥手中抱着一大捧花。
是香槟玫瑰,柔粉明艳,满目春日气息,心也跟着跃动起来。
姜落下意识回望贺子言,岛台后,他也正眉眼含笑地望向她,笔挺直立,双臂垂落,衬着舒展的五官,如那花一般美好。
“您的花,请查收。”
接过花,姜落满心欢喜。
送走外卖小哥,关上门后,她忍不住定在门口,好好打量着花束。
其间插了一张卡片。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展开。
【落落,和我约会吧。】
“这是不可以拒绝的。”
抬眼,贺子言正款款走来。
身上还系着围裙,令他的威胁力度大打折扣。
姜落抿着唇,歪着脸看他。
日光晕染了轮廓,朦胧柔和。
心中已顾不上纠结真假,只剩下满满当当的暖意。
恍惚置身于春花烂漫的园子,每一株花朵都在迎光摇曳。
暗地里心潮澎湃,面上却是不显山露水。
姜落的沉默在一分一秒地削减贺子言的信心。
想到什么,他又垂眸低声:“如果你想要拒绝,其实也可以。”
“我接受。”
这一声,让那刚刚落下的眸光迅速抬起。
四目相视,灿烂的笑容辉映而生。
“先吃早餐。”姜落抱着花从贺子言身侧走过。
背身对着那人后,她急切地呼了几口气。
心又乱了。
第65章 笨拙
这是强制约会,她要遵守游戏规则,不能拒绝。
即使,贺子言给了她拒绝的机会。
抛开这些不谈,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
“咕噜咕噜……”
奶锅里水汽扑腾,一圈白沫扑了出来。
姜落率先发现,喊道:“锅!”
贺子言赶紧冲去。
眨眼的功夫,他已闪现到灶前,关了火。
姜落惊诧,“你刚刚……好快啊,好像一阵风,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她第一次见贺子言这么慌张。
埋头擦拭着台面的水渍,贺子言赧然。
他太迫切想要知晓姜落的答案,所以忙中出错。
难得的不稳重。
肩膀稍锁,贺子言的背影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姜落偷笑。
会出纰漏的贺子言意外地有几分可爱,也更真实,不再像是下凡来视察的神明了。
姜落将花放在餐桌上。
手指掠过花瓣时不自觉拨弄了一下,眉目间笼罩着花的香气。
她太喜欢了。
姜落入座时,贺子言正好端着面条走来。
她仰脸看他,“多谢。”
贺子言耳尖还是通红,那因犯错而生的羞赧未褪尽。
“不客气。”贺子言闷声。
放下碗,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然后拿起笔电,来到姜落身旁坐下。
姜落握着木筷的手顿了一下,氤氲熏起,眼角微弯。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可下一秒,一句清冽的话语打破了这种安宁。
“落落,这是我安排的行程表。”贺子言将电脑推来。
放下筷子,姜落边拿纸擦拭唇边,边偏头看去。
屏幕中是一张工整的表格。
【12点-1点,落落吃早餐。】
【1点-2点,出发去春行游乐园。】
……
姜落:“……”
约会的精髓不是在于惊喜吗?
你都告诉我要去干嘛了,我还哪里来的惊喜啊?
这是“一日约会旅行团”?
挤出微笑,姜落指着第一行,问:“你怎么知道我会12点起来?”
“原本草拟的是8点,这是看到你出房间时修改的。”贺子言一本正经地解释。
姜落:……谢谢你的8点。
“如果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我来修改。”贺子言满脸真诚,或许还自认是态度顶级优良。
姜落想起来,郑蔓曾说过,贺子言只和机器人约会过。
也许,和机器人约会的确需要提前安排好行程,并且精确到每分钟。
可她又不是机器人。
姜落抬手,手指下摆,腕骨拱起。
啪。
她潇洒地合上了笔电。
贺子言困惑,表情一如乡间道边歪着脑袋望着车来车往的小土狗。
姜落讶异。
竟然在贺子言的脸上看见了笨拙!
贺子言竟然也有不擅长的事!
那她可要好好教教他。
“这不是解数学题,没必要按照步骤一步一步来,试着……随意点?”
她化用了他昨晚说过的话。
默契之下,生出不可言喻的清甜。
推了下眼镜,贺子言乖巧地应:“好,我知道了。”
-
用过早餐,贺子言包揽了洗碗的活,姜落回房间换衣服。
几乎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开始挑选外出服装。
一件件长衫、裙子在身上比划,不满意,尔后丢开。
床上的衣服越累越多。
姜落最终选了SL的春日系列,一条绣满玫瑰的米黄长裙,搭配一件牛仔短外套。
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瓶瓶罐罐涂涂抹抹。
当她正对镜子描眉时,她忽地愣住。
镜中的她不是往日的黑白灰色调,而是明艳的颜色。
脸上,嘴角微扬,每一寸肌肤都在欢欣雀跃。
与“高冷”沾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