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李昌辉面色阴森地看着地上哀嚎的‘老人’,抬手示意自己手下的兵把人抓了,“带回去,诱拐英雄遗孤,让军试法庭处理!”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果不其然,那些人对被拖起来的‘老人’的视线已经彻底变了。
变成了指责,也变成了愤怒。
颜焱看到这里,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已经结束,便低声叫了一声邱队长,在邱长扬几人的护送下,先朝电梯走去。
剩下的,李昌辉和文慧自然会留人和酒店沟通取证,做收尾工作。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颜焱却是背脊冒出了一圈冷汗。
回到房间,颜焱将自己所在浴室离,放任热水冲洗着她全身,许久……
在酒店大厅时她有多淡定,现在就有多害怕。
害怕……
世人用指责的目光看着她,驱赶她,说她……枉为人,没有家教。
甚至……
说她辱没了她父母的名声。
那是她藏在心底无止境的痛苦,一碰触就疼,疼得她呼吸不上来。
许久,久到太阳落山,她的手指已经被水冲洗得发白,浴室里被热气笼罩,氧气稀薄,她才扶着墙走出来。
也许,该会大院看看了。
一直这样下去,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没有人需要一直停留在以前,也没有人会一直沉淀在痛苦中。
即便是做错事的人,也总有救赎的一天。
她也是。
她做了诸多错事,但总有一天,她能弥补回来。
——
“颜颜,秦宏那个畜生!!竟然是他派的人整你!!”
傍晚六点,郑荣君愤怒的将一沓资料放在颜焱面前,双手叉腰气得浑身发抖。
“下午酒店大堂的事情也是他买通那个三线小演员做的!李中队那边已经初步查清,颜颜,这个人渣我忍不了,他竟然用北城官方和舆论黑你,不把他废了我就——”
“不必你废。”
颜焱一开口,立即就暴露了她浓重的鼻音。
郑荣君愤怒一窒,转身看向她,“你……哭了?”
颜焱甩给他一个白眼,“哭你个大头鬼,我感冒了。”
“感冒??”他立即急了起来,动作利索的从一侧抽屉拿出体温枪,大步走过去对着她额头就是一按。
——滴,您好,您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九,您发烧了,请及时就医。
郑荣君立即沉下脸来。
而颜焱抽了抽嘴角,无语,“我只是下午洗澡没注意到时间。”
差不多洗了一个半小时。
叹息。
郑荣君直接把这笔账算在秦宏头上。
给颜焱冲了药,亲眼看着她吃下,又送她回房间休息。
“秦宏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他估计还有后手,这笔账算得越早麻烦就越少。”
“你查得怎么样了?有他的石锤罪证吗?”
“有,但罪不至死,最多蹲个两三年,便宜他了。”
“没事,先送他进去,其他的,我们再慢慢算。”
“好,我这就去——那你网上的事情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任着不管吧?你下午那场无声的直播火了,很多人现在对你的误解很深,还有不少人给城主写了投诉举报信,你……确定不出面声明一下?”
颜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捂住额头的冰袋,叹息,“我澄清,就相当于公开西厥家的事情,你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吗?我……”
我可以澄清吗?
澄清后,那些听风就是雨的人怎么看她?
说她——恶毒?
“颜颜,真的不是我说你,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做的那些事情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那些人也不会你——”
“虽然不是我,但和我脱得了干系吗!”
颜焱激动的打断郑荣君的话,见额头的冰袋掉落在枕头边,她才撇开头,将冰袋重新放回去。
“你再让我好好想想,网上那些事情……看看北台那边有没有办法,刚好,这件事情让他们解决。”
“……行。但秦宏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你下手别太过分。”
“得了,你好好休息,别想些有的没的,有事立即按铃,我就在书房。”
“嗯。”
郑荣君走后,颜焱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久久都没能睡着。
忽然想到——
颜焱连忙爬起身下床,穿上拖鞋急忙忙赶去隔壁书房。
“……立即行动,我让他一辈子都起不来!”
郑荣君正在打电话。
见她过来,立即交代那头两句挂断,紧张问:
“怎么过来了?”
“一直没听见你说西厥又的事情,他人呢!”
郑荣君一噎,张了张嘴半响没找到合适的答案。
颜焱见状,立即沉下脸,咬牙切齿道:
“他还在赖在我这里不走?!”
“不是颜颜,你听我说,是小少爷的那个不靠谱的管家他——”
“别给我找那些借口,我已经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会所也给了他,他还想要怎样!!”
也许是生着病,她眼睛有些发红,生气起来,肉眼可见的在浑身发颤。
郑荣君实在担心她情绪变动过大,连忙说:“行行行,你先别生气,我这就送他去会所住,你还发着烧,先回去休息好吧?”
颜焱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她试图安抚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敷衍我。西厥又必须离我远远的。”
“……行,我连夜把他送走,我保证!”
“……嗯。”
“那你先回去休息?”
“嗯。”
颜焱浑身发软,走路很慢。
一步一步地,看的郑荣君心头发紧。
直到开门声响起,她轻软地声音传来。
“……明天吧。”
郑荣君一怔,下一秒立即反应过来。
“好。”
到底还是心软了。
她就像是一个矛盾体。
看一眼西厥又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才好。
可真的要说恨西厥又,他也只是个小孩儿,他也并没有实际性的做错什么。
她只不过是……在迁怒罢了。
迁怒一个小孩儿,她算什么大人。
回到房间,颜焱呆呆地坐在床上,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发呆。
良久,手背被一滴滴凉意浸透,她才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世人不知道,她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手上竟然沾染了数人的命……
她和坏人的区别,是坏人为了做坏事而杀人,而她……
可她真的杀了人啊!!
她杀了人!
她杀了人,这就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她身为英雄遗孤……
杀了人。
第195章
冷肃回来的时候,颜焱已经高烧不省人事,脸色苍白,偶尔神色痛苦,即便是昏迷也被梦魇缠身。
阳台,郑荣君将手中的烟掐灭,回头看向冷肃,神色认真的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查颜颜的过往,你可以继续查,如果你一直想看她现在这副模样的话。”
冷肃冷着脸没说话,径自走到他身侧,抬头看向远处。
半响。
“她在西厥家,到底做了什么。”
郑荣君反问:“你确定你要知道?”
冷肃扭头看了他一眼。
“行吧,你那么想知道,那我也告诉你……知道了,你会后悔。这世上多一个人知道,对颜颜的内心来说就多一份痛苦。”
所以,她做了触碰到她底线的事情。
冷肃心想,面上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与其让她一直受折磨——”
“你能做到?你敢保证万无一失?!”郑荣君眼神一厉,“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就别去堵!颜颜她……现在还赌不起。”
“我相信的是她,不是我自己。”
尽管只是几分钟时间不到,但冷肃还是不放心颜焱,怕出来太久,她醒来时看不到人。
“她不是会逃避的人,总有逼她一把。”
说完,也不给郑荣君反驳的机会,转身就往回走。
郑荣君忍不住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也许冷肃有办法。
与其小心翼翼地看着颜焱在恢复与堕落之间徘徊不定,不如冷肃说的……
逼她一把。
“等等!”
郑荣君在冷肃开门前,将他叫住。
“她杀过人,那些人虽并不无辜,但罪不至死,也不是她本意。”
冷肃背影微晃,僵硬地回头,语气中多了一分不确定,“你是说……”
“西厥家有一次内乱出了叛徒,颜颜她……在那次内乱中杀了人,她是什么身份,你应该清楚。她一直接受不了杀人的自己,她觉得她有罪,但……没人给她定罪。”
那是颜焱来到西厥家第三年发生的事情。
西厥凉和颜焱此时已经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颜焱替西厥凉掩护清理门户,而西厥凉则保证颜焱在西厥家的安全。
哪曾想,那一次内乱,西厥凉动静太大,惹得家臣集体联手陷害西厥凉,制造了一场大规模谋杀。
颜焱正巧和西厥凉在一起,为了能活命,她瞎着眼,听到动静就开枪。
那些人的目的,是想挑起西厥凉的怒火,让他失控杀人。
杀一两个人是动不了西厥家大少爷的地位,但杀的人多了,又是无辜的人,那问题就不一样,杀人过多,即便是西城府也保不住他,下台是必须的事情。
只是家臣们也没想到颜焱会和西厥凉一起出手,只要西厥凉把罪名往颜焱身上一推,大少爷的地位还是无人可威胁。
加上后来西厥枫带人亲自营救,失败的家臣心灰意冷,选择当场自尽。
就在颜焱面前,枪声接二连三。
那些被她枪杀的人身份后来查清了。
只是被利用的无辜之人,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手里的枪,连子弹都是假的。
虽然是为了自保,她本意也不想杀人,更不想杀害无辜之人,但无论如何……
人是她杀的没错。
颜焱被救回北城后,霍辰远代表大院过来找他们都一一核对过整个事件,颜焱一句也没有隐瞒,也承认自己杀了人。
但后面军院的判决书里,颜焱的举动被认定为自保,加上将功补过,在功大于过的情况下,不仅没有人定她的罪,她甚至还得到了表彰与补偿。
但那根刺已经埋在她心底。
郑荣君还记得西厥凉的别院门口,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被那些被杀害的人的亲属围聚,拉横幅,喊口号,要求西厥家杀人偿命。
而颜焱身为西厥凉的未婚妻,成了那些人口中的妖女,人人喊诛。
原本可以将人赶走眼不见为净的西厥凉,为了趁机夺权,硬是没动静,让那些人骂了他们整个一个多月,伪造一副西厥家大少爷被人骂得连门都不敢出的落魄模样。
直到成功夺权,那些声音再也听不到。
可对颜焱来说,那些声音却永远还在。
因为哪怕她身陷囹圄,始终都不曾忘记,她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要做什么。
那些无辜亲属的质问怒骂,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颜焱的噩梦。
这是心理病,无人能帮她。
——
“杀人凶手!出来!!”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杀人凶手!还我老婆的命啊!”
“什么大少爷!什么金童玉女!!根本就是妖女!!蛇蝎心肠啊!”
“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怎么还敢活着!你们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住在大房子享受?!天理难容啊老天爷!”
“你们该死,去死!杀人偿命!别拿你们的臭钱侮辱人!!”
……
杀人凶手。
杀人偿命。
她可以偿命。
她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自私了一把,选择了自己活命。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完成,做人要有头有尾,她不能做事做一半就半途而废……
她——
“我……”
对不起。
颜焱坐起身,抬起手想看一眼,奈何只能看到朦胧的一团。
没人知道,她将自己困在了什么地方。
那些本来早在几年前就结束的往事,又被她放在了哪个角落,什么时候被放出来,又是什么时候被藏起来。
“……退烧了。”
大手落在她额头,让她回过神来。
冷肃就在她身边。
她刚刚做了噩梦,梦里有多痛苦,现实就有多痛苦。
换句话说,冷肃都看到了。
她有没有……说梦话?
冷肃听到了吗?
他会怎么看她。
颜焱越想呼吸便越发加重,直到——
清冷又充满安全感的拥抱将她浑身被炙烤半的火热消灭。
她被冷肃抱在怀中,甚至被他连人带着被子抱起来,放在了床边。
“你……”
“看不见我?”
眼前的光影被晃了晃。
“嗯。”颜焱咬咬唇,一秒后,忍不住补充,“别担心,很快就恢复了。”
冷肃弯腰,拿了棉拖鞋帮她穿上,便问:“医生也没有办法解决?”
感受到他的举动,“我……你,要做什么去?”
“去吃饭,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冷肃说的是睡,而不是昏迷。
她将自己困在梦魇中惩罚自己,强行叫醒她,只会适得其反,郑荣君一再坚持听从医嘱,决不能强行将颜焱叫醒。
郑荣君也再三坚持,她一定会自己醒来。
冷肃心疼归心疼,但为了颜焱的自身安全着想,到底忍住了。
正巧,有些账可以趁着颜焱睡着,该处理就处理。
颜焱心情复杂,也没注意到冷肃的话,只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扁扁的肚子,却是一点儿食欲胃口都没有。
摇头,小声说:
“我想先洗澡。”
冷肃刚巧将她打横抱起,闻言脚步一顿,“你刚病好。”
“可……不舒服。”
有些人的强迫症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无法忍受一天一夜不洗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