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发现这些早晚都要浮出水面的真相罢了。
在她寻回良师益友,日子慢慢变好时,发现真相,也不至于会让她孤苦无依,悲愤欲绝。
挺好的。
这一夜,常桉宰似乎陆陆续续地来看过她几次。
直到次日暖阳东升,一夜过去,英雄碑前的阶梯被撒了一层薄薄的雪,颜焱朦朦胧胧地抬起头。
坐太久,她并不觉得冷。
只是身体多少有些僵硬发麻。
扭头的时候,意外转落积压在她头发肩膀上的雪花。
她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英雄碑阶梯扶手处。
男人高大的身影就靠在石柱上,一把黑色的伞静静靠在墙边,于落一道细长的影子,刚好到那一小圈烟头上。
他应该来了很久了。
宽厚的肩膀上落了不少积雪,与他黑色的风衣发套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一个又一个燃尽的烟头,偶尔还有一两个被埋在雪中。
颜焱恍惚想到,原来这个男人竟然会抽烟。
她怎么没有闻到烟味?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徐徐转身,回头看向她。
下一秒,将指尖正在燃的烟丢在地上,皮鞋在上方压了压,朝她走来。
那两条修长的大长腿来回交错,在雪地上落下一排整齐规律的脚印。
颜焱怔怔地看着那一窜脚印,想到猫走路,好像也是这般。
可男人不是猫。
有时候,这个男人凶起来,比踩狼虎豹还要可怕。
就像现在。
他沉着脸,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蹲下。
“十二个小时是我忍耐的极限。”
颜焱眨眨眼,兵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男人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蓦然伸出手,小心拍掉身上的积雪。
他说话时,染了雪的温度,冒出一阵烟雾。
“回家。”
回……家。
回哪个家?
颜焱很想问他,要回哪个家?
也不对。
她的家……
她的家在哪里?
军大院?
还是成德恩酒店?
亦或者是……
已被封的西厥府?
这些……只怕都不是吧。
她忍不住叹息。
任由男人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朝阶梯下走去。
上下楼梯一起一伏间,她迟钝地抬头,看向又好像是重新刷落雪花的天空。
白茫茫的一片,慢慢的在她眼中,化作一方混沌。
蓦地心痛了一下。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一夜未曾开口,她的声线沙哑无力,连吞吐出来的水雾都弱得瞧不见。
男人的脚步一顿,又继续往下走,“知道。”
“胡说。”她下意识地反驳。
男人抱着她的双手稍作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轻声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我们结婚。”
“结婚?”
“和我结婚,你就有家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好像是这个道理。结婚的话,就相当于有自己的家了。”
“嗯,我们回去结婚。”
“好。”
颜焱昏昏沉沉地应了下来。
直到忽然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姐可是要回了?”
是常桉宰。
颜焱努力睁开眼,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是的,您辛苦了。”
常桉宰站在一侧阶梯上,手中拿着两把伞,没有打开,只是看着颜焱面色平静,只余一双空洞的黑眸,眼白中是因一夜未睡而布满的红血丝。
再待久一点,怕是连魂魄都丢了。
常桉宰掩去痛心,朝她微微低头示礼。
“应该的,那我就不送您了,一路安全。”
“好,再见。”
“再见。”
颜焱挥了挥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挥手太僵硬,只好讪讪收了回来。
冷肃很快将她抱上了车。
她条件反射的想要去摸出安全带扣上,哪知刚要动作,就听到安全带扣上的声音。
“我们要回家了吗?”
“嗯。”
“是回我们的家吗?”
“嗯。”
“真好。”
“坐好,我要开车。”
“……哦。”
颜焱安静了下来。
感受车子在经过减速带,很快进入平稳的行驶状态。
良久。
“冷肃。”
“嗯。”
“冷肃。”
“说。”
“冷肃。”
“身体不舒服?”
“唔,不是。”
“那是怎么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
“你说。”
“我不是一个好人。”
“……”
“你也不要跟我结婚。”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颜焱整个人都往前冲去,又被安全带控制弹回座椅上。
男人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你说——”
“我说,我不是一个好人。”
“后面一句。”
“我不是一个好人。”
“不是这句。”
“我不是一个好人。”
男人沉默了下来。
颜焱微微扭头,也不知道自己看向的是哪个方向,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不配……”
男人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早已因为克制而青筋暴起。
他知道,女人一直引以为傲的信仰,就在这一夜之间,塌了。
谁说不是呢。
冷肃将颜焱带回了自己的别墅,请了医生过来看过,确定人只是着凉发烧昏迷,退烧后便无其他大碍。
睡着后的女人脸色苍白,安安静静的的样子,倒是乖巧。
只是……
郑荣君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呆了不过几分钟,又接了一通电话,惊慌失色的离开。
别墅当天人来来回回的无比忙碌,又在夜幕降临之时,恢复惯有的宁静,连虫鸣都不曾出现。
颜焱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
她眼睛看不见了,高烧不退,生理泪水流过几次,她挣扎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让冷肃找了条领带,将她眼睛蒙起来。
她眼睛敏感,冷肃哪里真敢拿领带蒙着,从医药箱中拿了一卷纱布帮她把眼睛蒙住。
便抱着她不放手。
颜焱也没有理他。
被蒙住眼睛后,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清醒还是昏睡中。
她的手机一直响到没电自动关机。
冷肃刚开始还会跟她说是谁给她打了电话,到后面就干脆没再说了。
只是帮她把手机充上电,开了静音模式。
颜焱吃不下什么东西,冷肃也不逼她,除了打营养液,只是每到一个时间就会拿来打成泥状的粥放到她嘴边,让她喝一口算一口。
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冷肃是怎么看住她的,原以为会反复不退的高烧,竟然在第二天下午退烧,整个人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
只是人却变了。
“他们在外面,想见你。”
“我不想见他们。唔,谁都不见。”
颜焱将自己困在了只有她和冷肃的世界中,谁都不见。
知情的霍去忧或是郑荣君他们知道颜焱怎么回事也就罢了,不知情的余夏年或是熊芒她们,恨不得将冷肃报警抓起来,告他非法软禁。
曾经每天都要听郑荣君汇报工作的颜焱,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
“今天吴导那边开机了,我和你都没到场,吴导那边多少有些生气。”冷肃手牵着手带颜焱走到餐厅坐下,把勺子递到她手中。
颜焱沉默了片刻,小声问:“……我不太想演了,可以毁约吗?”
冷肃在她身边坐下,并不感到意外,“可以,但,未来你也许会后悔。”
“什么未来,能活在当下就很好了。”
“你知道,我在等你站起来。”
是啊。
颜焱怀疑冷肃什么都知道。
又怀疑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就是这种可怕的男人。
在这种时候,像是个疯狂小迷弟一样,无脑支持她,相信她,陪着她。
她知道自己这几天有多像一个神经病。
不哭不闹地,也不说话,整日只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抿抿唇,握紧手中的勺子,低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只会更糟糕。”
“难道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事情吗?”
没有了。
已经是最糟糕的事情了。
颜焱咬唇,被唇瓣的刺痛时刻提醒着,才不至于让自己陷入某种黑暗的深渊。
许久。
“冷肃,你能给我最后的体面吗?”
“什么是体面?”
“我不想太狼狈,那样更糟糕。”
“什么是狼狈?”
“就是有一天,我变成电视电影中的反派,凄惨伶仃悲壮而死。”
陶瓷碗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在她眼皮子底下响起。
颜焱心头一跳,就听到冷肃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有我在,你不会有狼狈的一天。”
低沉而坚定的好听男声,似乎将她心口的某一条裂缝缝了起来。
可某些东西,裂了就是裂了,哪可能粘回来。
“你知道行尸走肉吗?听说那也是一种反派的最佳下场之一。”
“你不会。”
“可为什么你要那么肯定我不会?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相信你,你不会。”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呀可是。冷肃,你是不是傻啊?”
傻什么。
冷肃握住她拿着勺子的手带动她舀起一勺粥,放到她嘴边,“我认识的人是你,爱的人也是你,想结婚的人也是你,无关你的以前、你的过往好坏。”
“这种话是甜言蜜语吗?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上当受骗。”
“你现在说的话就是小孩子。”男人说到这里,无声叹息,“罢了,先喝粥。”
“……哦。”
颜焱老老实实的安静喝粥。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
“冷肃,你会把我扫地出门吗?”
冷肃:“……?”
“算了,你当我没问。”
冷肃额头青筋挑了挑,“……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要是嫌弃我,把我扫地出门,我是不是就得去自首——”
“闭嘴,喝粥。”
“……哦。”
真凶。
颜焱再次安静喝粥。
直到听到勺子敲打在空碗上的声音出现,她立即放开了勺子,转头问:
“为了我的面子,要不我自己走,这样你会不会记住我最美好的一面?”
冷肃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面前才喝了一半的粥不得不放下来,扭头问她:“你知道你现在的问题让我想做什么吗?”
颜焱一怔,缓缓睁大眼睛,“做什么?你要把我赶走?那我——”
“我在想如果你不能自己振作起来,我真不介意把你一辈子都关起来,只属于我一个人。”
颜焱:“???”
冷肃蓦然冷笑,“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早就想这么做,把你关起来,谁也瞧不见。眼下你尽管招惹我,看看会不会碰到我底线,让我真把你关起来。”
第227章
别人颓废抑郁,那都是安安静静什么话也不说。
放到颜焱这里,脑回路变得不同正常人,让人只想动手。
但偏偏……
又挺可爱的。
可爱的冷肃心头发痒,甚至丧心病狂的想,颜焱这样也不错。
起码不会时不时的脱离他的掌控,无视他的存在,转身就能将他忘记。
现在就很好。
叫的人是他,抱的人是他,她全心全意依赖的人,都是他。
这样很好。
哪怕她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她心中的信仰被推翻,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等她重新振作……
重新振作后的颜焱。
也不知道会如何。
冷肃满意地看着身侧的女人安安静静的不说话,片刻,又打了一勺粥到她碗里。
“再喝一些。”
“不。”
颜焱被冷肃惊世骇俗的话吓到,脾气了上来了。
勺子一放,双手一撑摸索着站起身,就要走。
只是这里是冷肃的地盘。
她从来没有来过,也不知道这里的布局如何。
一个没注意,被一侧的椅子绊倒,整个人直接摔到地上。
速度之快,让冷肃连扶的时间都没有。
“真疼。”
她的双手重重拍在地上,手心火辣辣的疼。
冷肃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她扶起,“疼了长教训。”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摔倒了。
冷肃的别墅大,两层复式,光上下楼梯,她就自己摔了好几次。
弄得冷肃直接推了所有行程,就天天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但还是避免不了她自己摸爬滚打的摔倒。
就是造作。
颜焱撇撇嘴,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我退烧了,为什么眼睛还是看不见?”
“待会儿汪医生会过来。”冷肃迟疑了一秒,“郑荣君一大早就来了,你真不见他?”
“……不见。”
她虽有迟疑,但语气坚定。
冷肃无声叹息,也不知道该不该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她。
但很多事情,早完是要说清楚的。
想到昨天郑荣君满目颓然地找到他,告诉他发生的事情,冷肃便知道,颜焱这次真的很危险。
但没关系。
以前她经历的那些,他无法参与,但这次,包括未来,有他在。
“还疼不疼?”
“不疼了,也就一会儿。”
“嗯,再带你走一遍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