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今天依然穿的还是风神一族的传统服饰，只不过高溪换了一身黑，而颜焱一身白袍外面也加了一件黑色斗篷。
“穿不穿越我不知道，不过……要是被冷肃看到，估摸会跑来跟我们一起去吧。”
颜焱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高溪想到这种可能，立即利索的掉了头，“走小路去，遇不到他们！”
马蹄声回响，搭在马背上的工具也发出碰撞的的声音。
颜焱微微抬头，能感受到阳光照耀在脸上那股暖洋洋的触碰，想到什么，问：“后山下雪了吗？”
“早就下了，好像就七八月份那会儿停了雪，山顶的积雪一直没化。冷吗？冷的话我给你多带了一件斗篷。”
她摇摇头，抓紧手中的马绳，“不冷，只是想到我好多年没见过雪了。”
南城不会下雪，在海岛上更是四季如夏。
高溪无声叹了一口气，“……事情都过去了，你别再多想。”
“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行，别待会儿回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免得你男朋友说我欺负你。”
“你现在倒是比我还常提冷肃啊。”
“那当然，你终于交男朋友了，我也看得出来你男朋友绝对有保护你的实力，这么说吧，你这个男朋友我十分看好，和他在一起，不亏！”
话题说着说着，就转到冷肃身上来。
颜焱也觉得冷肃这个男朋友不亏，只不过……
“是不会亏，但我怕我配不上他。”
高溪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她，“你说谁？谁配不上谁？”
“我，配不上冷肃。”她语气正经，一看就不像是开玩笑。
高溪无语，“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我说呢你怎么对冷肃好像有些冷淡，一点也没有热恋中的女人黏腻感，感情你觉得你配不上人家，还不肯全心全意信任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呢！”
“也不是这么说，就……我也是人，我也怕得到后又失去。毕竟，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爱情，再弄丢爱情，我……”
可能真要撑不住了。
颜焱将后面的话收回去，没说出口。
高溪身为她的医生，哪里不明白她话里隐藏的意思，不由得噎了噎，半响才组织好语言，“可你也不用这么消极，你真害怕失去冷肃，那你主动一点，把冷肃迷得神魂颠倒一些，让他离不开你不就好了？而且我瞧着，冷肃很在乎你。一听到你出事，动作比我还快！”
“怎么说呢。我能感受到，冷肃现在对我一起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可我也不能将以前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他。而这些事情我一天没有说清楚，我和他之间就一天存在间隙，换句话说，这题无解。”
冷肃一直在有意无意追寻她的过往，或是直接问她，或是旁敲侧击，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那些被她刻意隐瞒的事情浮出水面的就越多。
再这样下去，她真害怕冷肃知道……
“得，我明白你在害怕什么了。你就是害怕你当年干的事情被冷肃知道，你害怕冷肃知道了会对你产生抵触，你——怕冷肃会放弃你。”
高溪只觉得自己抓住了颜焱内心的要害。
可颜焱却只是咬着唇，没说话。
刚巧一阵风吹来，将她的斗篷吹起一角，让她浑身一个激灵，混沌的思绪瞬间理清。
“不说这些，我好久没来看过小水，也不知道当初种的那株玫瑰花长多大了。”
高溪撇撇嘴，知道她转移话题避而不谈，只能配合她，“我不是跟你说过，那些玫瑰花都开了好几茬，乡亲邻里好几个过来跟我说过摘了几回回来做玫瑰花饼吃，我也尝了几个，味道真不错。”
“那就好。”
然后就扭过头，没再说话。
高溪深深看了她一眼，无声叹息，下一秒脚下一用力，说：“要上山了，做好了啊！”
“嗯。”
上山的小路有些陡，起初路面还算平整，后面便是陡坡悬崖峭壁，稍有不慎掉下马或连人带马摔下去，就没有生路。
颜焱不是第一次蒙着眼睛骑马上山，但每一次都能在这一段路中想通很多事情。
因为在这种在死亡边缘试探的环境中，人的大脑就越清醒。
其实高溪说的不错。
她害怕失去冷肃，所以一直对冷肃保持着最后的距离，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以备未来失去时，不让自己过于凄惨。
但……
既然害怕失去，就应该主动挽留，巩固关系。
最好能谁都离不开谁，纠缠着过一辈子才好。
而她因为害怕重逢而躲进十万大山，其实也是不对的。
她既渴望重逢，又害怕重逢，想要突破这个心理，就要勇于面对。
那就面对吧。
冷肃是真的好。
她曾经的亲人朋友也是待她真的好，没理由在辜负了他们的关心后，还继续逃避的道理……
高山村后山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寒潭水洞，水是山顶的积雪融化而来，一直流入高山村成为高山村的母亲河，声声不息，冬夏不止。
“我来看你了，小水。”
颜焱倒了一杯酒水放在草地上，又跪直身子。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的眼睛，差点儿让眼睛失去光明。”
“不过你别担心，你哥哥又给我治好了，他攒了药，相信再过不久，我又能恢复光明。”
“……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我回北城了，也去了一趟军医院，你种在花坛的那棵玫瑰花树已经长得老高了。”
“小水，我和我男朋友复合了，你肯定要祝福我对不对？那要不你再顺便保佑一下我，让我和我男朋友能够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恩爱如初。”
……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高溪牵着马来回在附近走了几圈，等马儿吃够了草，颜焱也站了起身。
“说完了？”
“嗯，说完了。”
高溪拍拍她肩膀，“小水这丫头长眠于此，倒也不错，还能当我们的倾听者。”
“还是要谢谢你们啊，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
“有什么好谢的。小水心意已决，又对你十分欢喜，死之前还能做一件好事，别提她有多开心。倒是你，可千万别辜负小水的心意，你还要替她用她的眼睛看遍天下风景，阅遍天下美人——”
“还要亲眼看到你娶妻生子幸幸福福的一辈子。”
颜焱接了高溪的话，抬手碰了碰眼睛上的黑纱，脸上的笑意温柔似水，被波光粼粼地湖面反射的光照着，整个人皮肤白皙唇红齿白，唯美得不像人，像刚从山上走下来的仙子。
“高艾溪，我绝境逢生，遇到你和小水，才看到了生的希望，谢谢你们，当时没有放弃我。”
高溪本名高艾溪，小水全名高艾水，是一对孪生兄妹。
她被郑祁笙和伴生死里逃生送回北城时，双目失明，浑身各个器官都有受损衰竭之兆。
霍辰远父子收到消息后将她接到了军医院重点保护治疗，只是……那时她已经没有了生存的意识。
整个人如同破碎的洋娃娃，终日躺在病床上，与黑夜度过。
直到有一天，阳光忽然照在她身上，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响起。
“……你是仙女吗？”
她一动不动。
小姑娘又朝她大胆靠近，说：
“你会变仙法吗？”
她不是仙女，也不会变仙法。
她的脸甚至都不是她的。
可小姑娘下一秒说的话，却让她心头一紧。
“我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活，小仙女你可不可以施法让我再多活几年？”
高艾水天生患有心脏病，能活到二十三岁已经是身体最后的极限。
颜焱当时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怕死吗？”
“怕呀！我怕死了之后，我哥会哭，他长得太丑了，哭的话，估计隔壁村的小孩儿都能被吓哭晚上睡觉做噩梦。”
颜焱没再说话。
而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也准备要死了吗？你得了什么病？你的眼睛……看不见了是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回答，小姑娘又说：
“这里都是重症病房，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啊？你别怕，我跟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活一天是一天，干嘛一直闷在床上？”
后来，颜焱才知道，高艾水是个小话痨，闯进她的病房后，就叨叨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被护士发现，被拎了回去。啊
但颜焱却是记住了小姑娘的名字。
高艾水，身患心脏病，各个医院医生都对她的情况摇了头，熬不过下个月了。
负责照顾颜焱的护士发现她对高艾水的事情有反应后，就常常跟她说高艾水的事情。
高艾水在重症这边，就像是一个灿烂的小太阳，每天都见她在病房区里开心的蹦蹦跳跳，一点儿也不像二十三岁的姑娘。
但这小姑娘天上乐观派，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却没有丝毫表现出害怕，反而十分配合医生的治疗。
因为她有一个十分疼爱她的哥哥。
听说她哥哥为了给她治病，还把老家的房子屋契都拿去抵押了。
颜焱听了小姑娘的事情好几天，终于有一天，在高艾水滔滔不绝吐槽天气变化前天还打雷下雨时，听到了她哥哥的声音。
“小水，你怎么又来打扰颜小姐！”
“哥~我这不是过来陪仙女姐姐吗！护士长姐姐说了，仙女姐姐也很喜欢我，她刚刚还跟我说了几句话，相信再过不久，仙女姐姐就能和我聊天一起吃饭了。”
再过不久是多久？
她还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活着了。
她哥哥还没有开口，又听见小姑娘说：
“哎呀哥，你别愁眉苦脸的了，我都说了我接受这个事实，你别再给我四处筹钱，我不做这个手术。”
她哥立即激动的反驳：“但不做手术你就会死！！”
“可就算做了手术我也还是会——”
第160章
“医生说了能成功的几率有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二十我们不能放弃！”
“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几率，你已经砸锅卖铁，丢了工作不说连老家的房子都卖了，哥，我——”
“小水，哥哥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对不起，哥哥。”
话题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颜焱清晰的听到高艾溪哽咽哭泣的声音。
也许这就是压倒了高艾溪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没有希望，而是连高艾水已经不需要希望。
“哥，别哭了，我不乱跑了好不好……”
“我给你炖了汤，回去喝一点吧。”
“嗯。那仙女姐姐，我——”
“还差多少？”
颜焱忽然开口，让兄妹俩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而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颜焱，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她吃力支棱着起身，眼睛上缠着的白纱被阳光反射了一下，白光闪过。
“你们……还差多少钱？”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弱得不堪一击，怕是一阵风吹来就会被吹散。
高艾溪哽咽在喉，看着她在阳光下继续白到透明的病态容颜，下意识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小声说：
“五十三万……”
“……好。”
她本身就没有多少力气。
说了一声好后，整个人就失控了力气，重新摔回了床上。
高艾水连忙过去，紧张道：“仙女姐姐你还好吗？”
颜焱肉眼可见的呼吸加急加重。
高艾水太了解这种状况了，第一时间按响了床头的按铃。
不出一分钟，医生护士匆匆赶来，两兄妹只能退到一旁，眼睁睁看着颜焱被经过检查诊断，又推进了急救室。
许久。
高艾水缓缓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双腿，红着眼睛喃喃自语道：
“哥哥，仙女姐姐为什么不想活着，活着……不好吗？”
高艾溪抿着唇，干涩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
两兄妹谁也没把颜焱昏迷前问的问题当回事。
第二天，医生护士来通知他们，高艾水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动手术，费用已经全部缴清。
颜焱在急救室抢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郑荣君，从她的私人财产中抽出一百万资助两兄妹。
两兄妹一下子就看到了希望。
哪怕这份希望只有百分之二十。
高艾水在重症区更活泼了，只有有阳光找得到的地方，几乎就有她来过的痕迹。
她是整个医院最乖最听话的病人，懂事又有礼貌，是大家的小太阳。
独独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能见过颜焱。
颜焱虽然脱离了危险，但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病症加重，进入了特殊重症病房，每天亲属探望的时间都有限制。
高艾水在动手术前，还想去看颜焱，但颜焱没有醒。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阳光照耀了一角的病床上，呼吸机的声音加上加湿器的烟雾缭绕，像是沉睡在岁月长河中的仙女，等待着那个能将她唤醒的人到来。
高艾水想，如果她能把仙女姐姐唤醒就好了。
可直到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颜焱没有清醒过来。
高艾溪按照自己妹妹的遗愿，签下了器官捐献书。
而原本没有生存念头的颜焱，不久之后，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高艾水留下遗嘱，指名道姓，将自己的眼睛留给颜焱。
颜焱无法辜负小姑娘的好意。
思绪收回，颜焱感受着有雪花轻轻落在她脸上，她所在衣袖之中的手微颤，没忍住，伸出手，接住那一片有一片雪花。
高溪给她贴了好几个暖宝宝，手心很暖。
雪花落入她手心不久就化，只在她的世界微微停留了片刻，便消失不见。
“这也许就是好人有好报。你给了小水百分之二十的希望，小水也因为这百分之二十的希望，回报你重见光明。”
高溪的话让颜焱收回手，唇边的笑意微深，“小水是个勇敢有善良的女孩儿，是我命运坎坷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运。”
“所以啊，你要好好活着，别让小水失望。”高溪拍掉她头上的积雪，又拍掉肩膀上的，“该回去了。”
“……好。”
颜焱应完，再一次心怀感激的向寒潭的方向，行风神一族古老而传统的礼仪。
也不知道是应承好好活着，还是应承回去了的话。
她身体不好，受不得一直在风雪中驻足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