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宋安德问道,“要我出卖大理寺,出卖成大人吗?”
“是。”
“我不会出卖大理寺的。”宋安德鼓起勇气看着眼前那可止小儿夜啼的东厂千户,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在发抖,“娘亲说过,做人要脚踏实地,知道感恩。我很知足在县衙的差事,但也会想往大地方去,可依旧在勤恳做好自己的事,人不能总想着往天上飞,那样翅膀会断的!得成大人提携,我入了大理寺,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曹千户也不打断他的话,他看着这年轻人,憨厚得没有一点心眼。
他就知道自己是说不动他的。
宋安德说道:“我走的时候我娘让我好好听成大人的话,好好做事,就连二十年没走动的亲戚也都来了,他们还将田地房契交给了我娘,那天我娘可开心了。”
他说着越发有了勇气:“如果不是我坚守本心,做好衙役的活,是没有今日这种好事的。如今我在大理寺很好,每日吃饱穿暖,官服也是新的,裁缝特地给我做的呢!每月也有二两银子,等下个月到了我就全给我娘稍去,她一定会很高兴。大人可能觉得二两银很少,可足够我娘吃好几个月了。”
他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在嗦什么。
“总之我不会背叛大理寺的,要是出卖他们,那不如让我去死。”
曹千户冷笑:“那你就去死吧,变成一具尸体,什么都没有了。”
宋安德的脸色又唰地白了,他喉咙微僵,说道:“我不会背叛大理寺的!”
对方目光如火灼,烧得宋安德又冒了冷汗。
他真的要吓破胆了!
“你当真不愿?”
“我不……”
“会死哦。”
“……我不……”
曹千户冷冷起身,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尿裤子了。”
“……”
好在对方走了,宋安德瘫坐地上,越想越害怕,他第一个月俸禄还没拿到手,差点就死了。他娘以后可怎么过,又得受欺负了。
他竟得罪了东厂。
你完蛋了啊宋安德。
他想着,站不起来了,越缓过劲来越害怕,抱着膝头哭了起来。
还好没死,他都没娶媳妇呢!
曹千户从廊道拐弯,竟见成守义在这里。
他暗暗吃惊,他怎么不知道这蹲了个大活人?
过往他听闻成守义武功极高,但从未交过手,他又十年不出大门,便以为是谣传。如今看来他的武功确实深不可测,否则他不会毫无察觉。
成守义看着他微微笑道:“多谢锦衣卫大人隔三差五便为我做试金石。”
曹千户一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该死的大理寺,怎么就这般铜墙铁壁,他们是狗不成,如此听成守义的话。
第43章 失踪月亮
锦衣卫的手段一如之前传闻的那般,雷厉风行又多少有点不分轻重抓人。
在他们的眼里除了皇帝,百官官职同等,即便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亦或三朝元老,只要有嫌疑,都能抓过来。
转眼大理寺的大牢就关了不少人,惹得翌日朝廷言官愤然上奏,斥责锦衣卫胡乱抓人。
但都被皇帝驳回,不予理睬。
李非白只觉他们这是在打草惊蛇,寻了个奇人带人前去庄园入口,破了阵法,却只见到处都是葡萄园林,还有空荡荡的房间,却不见一人。
果然如他所料,这里已是人去楼空了。
锦衣卫并不觉得人会凭空消失,自信只要捉住买葡萄的官员,就能揪出明月夫人的踪迹。
李非白过往只听过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可如今他确定了一件事――他们的脑子也不太好。
成守义倒是看得开,说道:“明月夫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织了这张网,那就一定会有收网的那天,我们只管等就是了。”
李非白问道:“锦衣卫要做什么我们也不必理会?”
“不必,大权迟早会回到我们手上,就让他们先蹦一会吧,跳的太高脑袋可是会撞到屋顶的。”
大理寺的老大都不着急,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
可李非白想不出来,要如何才能让锦衣卫交出大权,由他们负责此案。
关押的官员实在太多,宋安德这两日明显吃力了许多,不单单是要往牢里一遍一遍地送饭,还得伺候这些老爷们,稍有怠慢便在那里破口大骂,别看那些官老爷一个个都是十年寒窗榜单高中入的仕途,可骂起人来他都快保不住自己的十八代祖宗了!
吃午饭时他姗姗来迟,打了些汤汁拌饭吃。
宝渡见他两眼昏黑的模样,肃色说道:“宋大哥,你这样无精打采想必是元气受损,是要开药吃的。”
宋安德困顿地“嗷”了一声,就埋头扒拉饭了。
不吃快点一会要赶不上给大老爷们送饭啦!
李非白问道:“辛夷堂的生意难道又不好了?要从这里拉人。”
宝渡说道:“别说了少爷,忙死了。那裴公子是真的能找人啊,我怀疑他抓完自己府里的人又把别人府里的下人都喊来了。街坊看见我们这热闹,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来。这一吃效果不错,姜姑娘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每天人都排到大理寺门口来了。”
一听这话杨厚忠说道:“诶,我说怎么最近门口老堵车呢,车都进不去马厩了,原来源头是你辛夷堂啊。”
姜辛夷说道:“不是我,是那裴时环。”
宋安德说道:“就是那日我见到的那位俊俏公子?”
“嗯。”
成守义突然说道:“李少卿你耳朵怎么竖起来了?”
众人立刻向李非白投去眼神。
李非白:“……没有。”
众人低声偷笑,只有宋安德像蔫了的茄子继续扒拉饭,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得赶紧吃完饭去伺候那些大爷们,再不去他宋家的祖宗又要挨骂了!
吃完饭众人就回各自的位置忙去了,姜辛夷临走前给李非白拿了两瓶药丸,说道:“宋安德走得快,你拿一瓶给他。”
“另外一瓶给成大人?”
姜辛夷看他一眼:“他老当益壮,是给你的。”
她就在隔壁,知道他天天昼伏夜出的,枕头都要发霉了吧。
李非白拿着药好一会才皱眉,冲着她早就离开的大门要反驳――他不虚!
姜辛夷刚出大门,那仍在排队的人就朝她问好。
“姜大夫好。”
“姜神医好。”
“姜姑娘。”
她抬眼,又是裴时环那张脸。她不走了,这几日已将她的耐性耗尽了。她驻足看他,淡漠说道:“你观察了我那么久,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么?我可没有那个耐性陪你玩。”
裴时环笑道:“你就当我在仰慕你吧。”
“这个借口可不好玩。”
“不是借口,我确实心仪姜姑娘。可以孤身入贼山,身处一百三十命案旋涡又沾上六万官银丢失案却依旧能全身而退,又有本事让成守义让出辛夷堂,坐稳这位置的姑娘,在下十分动心。”
但凡一个俊朗男子言辞恳切对一个姑娘说这话,姑娘也该心跳加快了。偏姜辛夷脸不红心不跳,眼神像在看个死人,她说道:“那就比比谁的耐性更足够吧。”
裴时环见她根本不上套,说道:“你知不知道十年前林无旧的失踪绝非偶然?”
姜辛夷蓦地停下脚步,裴时环走过来说道:“你认识林无旧对吧?你来京城做什么,姜姑娘?我可以帮你查出你想要的任何答案。”
“怎么查?”姜辛夷眉眼微合,勾得眼角修长,透出一股明亮的狡黠之意,“以你不受宠的九皇子身份么?”
裴时环顿住。
冷漠的姑娘已经走了,连背影都满是嘲讽。
裴时环缓了好一会才拿扇子轻轻敲打手心,沉吟道:“林无旧……辛夷堂……姜辛夷……是巧合还是你确实叫这个名字?你当真是什么都不怕么……”
他轻轻一笑,收起扇子要走,转身却对上个粗糙壮汉。
“兄台有何贵干?”
曹千户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便是出现在辛夷堂的可疑之人?”
裴时环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曹千户手一挥,数个锦衣卫从天而降,一个大麻袋套在他的头上,说道:“当街抓人啊,眼瞎了么?”
裴时环:“!!!”他大声道,“你可知我是何人!小小锦衣卫,竟敢捉我!”
“你若是太子我便放了你。”
麻袋里的人不吭声了。
曹千户呵声:“那还废什么话,押进大牢去!”
“……”裴时环不想当街失了皇家威仪,若让父皇知道,只会骂他行事不稳重,丢了皇族的脸,绝不会关心他一二。
在被父皇辱骂和被东厂侮辱之间,他选择后者。
站在远处的李非白看着被扛走的裴时环,知道他暂时是回不来了。
如果他有能力让人将他捞出来,那就能知道他的身份,或许还能从锦衣卫嘴里知道他的目的。
假设不能,他再去把人救出来。
暂时将他关着,对姜辛夷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他回到大理寺,看着那在院子里练武的衙役,忽然想起了小叔,也不知如今他们在哪里潜伏。
到了晚上,??????大牢里受了一日刑的官员才稍微停歇了。
李非白还没进屋,就被姜辛夷喊住,交给了他一粒丹药:“安神的。”
“我估摸我倒头便能睡着。”
姜辛夷唇角一弯:“不,你不能。”她将手心一收,“望今晚过后,你能记住,下次我给你东西,你直接接就是了。”
李非白说道:“我现在后悔……”
“来不及了。”
随后门关了。
李非白站了会,深觉娘亲说的没错,姑娘的心,就像珍珠海里的一枚针,捞不着,还扎人心。
渐到半夜,整个大理寺都被一声高过一声的狂躁怒吼声吵醒、淹没。
那关在大牢里的三十六名官员,因两日未服用血葡萄,毒素陆续发作,仿佛一群没了心和脑子的人,发出兽吼。
吵得大理寺上下无眠。
包括入住的锦衣卫。
也包括李非白。
他睁着眼看了一宿窗外,如果再让他回到入夜时,他一定毫不犹豫接过姜辛夷给的安神药丸。
可惜,他犹豫了。
这一晚,除了姜辛夷和沉睡如猪的宝渡,上下两百二十二人,无人入睡。
第44章 阴谋
“困啊。”
“真困。”
“他大爷的他们怎么那么能嚎啊。”
“昨晚差点没控制住那场面,跟会走的尸体似的胡乱抓人挠人,瞧瞧我的脸,都被撕烂了!”衙役不无担忧地说着,见到姜辛夷路过,急忙探脸,“姜姑娘你快帮我看看,我被挠了不会也变得跟他们一样吧?”
姜辛夷看着他们一个个精神不济的脸都挂了彩,淡定说道:“不会。”
众人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就放心了。”
“但也可能会因此烂脸招外邪,引发痉证。”
“什么叫痉证?”
“项背强急,四肢抽搐,角弓反张。”
“……”
姜辛夷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医馆可以开药预防。”
――裴时环被锦衣卫抓起来了,她的医馆今日怕是无人排队,不开张哪来钱吃饭。
赚钱要紧,钱可以办很多事。
众人急忙说道:“一会就去!”
姜辛夷甚是满意。
同桌的成守义等人也是哈欠连连,粥没喝一口,哈欠打了十个。
这种主动熬夜跟被迫熬夜的精神状态是全然不同的。
饶是李非白也觉头隐隐作痛,见到姜辛夷坐下,刚要开口她便说道:“不给。”
“……把你手边的筷子递我一双。”
自知意会错的姜辛夷挑眉:“还是不给。”
宝渡拔了一对筷子高举给他,说道:“少爷拿着!”
李非白接过,说道:“你昨晚睡好了?”
宝渡答道:“我睡好了少爷!”
……没问你。李非白说道:“以后你若再给我药丸,我会好好接着。”
姜辛夷这才说道:“李非白,我不会害你的。”
“嗯。”李非白点点头,“我知你不会,只是多问一句,便是多聊一句,总是直来直往,话也说不上两句了。”
姜辛夷微顿,恰好曹千户来了,还硬生生在两人中间挤出个位置,便没有说什么。
杨厚忠见他脸色困顿,说道:“曹千户怎的也没睡好?不应该啊,你不是回东厂去了吗,那里就关了个杨尚书,他能以一人之力吵得你们鸡犬不宁?”
曹千户冷哼:“一个杨尚书算什么……”他蓦地转向旁边的李非白,要揍人,还要骂人,“你知不知道昨日你说骚扰姜姑娘的人是谁?”
宝渡说道:“裴时环裴公子吗?”
“你还叫他裴公子。”曹千户一拍桌子说道,“他叫秦世林!当朝九皇子!”
京城遍地是皇亲贵族,可直系皇子的身份还是让不知情的人吃了一惊。
宝渡也磕巴了,问道:“他是九皇子?他堂堂皇子来逗姜姑娘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曹千户说道,“太子命亲信来提人,那架势仿佛要把东厂给烧了。”
成守义笑道:“除了皇上,没人敢动东厂。”他又问道,“魏不忘怕是又责罚你了吧?”
曹千户说道:“是我捉了不该捉的人,厂公责罚得是。”
受罚了?姜辛夷想起来了,为了生意关切说道:“来医馆开药医治吧。”
孤家寡人十万年的曹千户愣了愣,看着眼前的清冷美人一瞬有些慌乱,片刻他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不是为了赚钱吧?”
宝渡一口就说道:“胡说,我们姜姑娘是医者仁心!”
姜辛夷对宝渡的机灵劲还是极为满意的。
曹千户狐疑不已,但他也没证据呀。他问李非白:“一会去葡萄园看看?虽说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但这两日太过繁忙,也没仔细查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这个邀约正合李非白的意,自从查案的主动权交给了东厂,那里便被锦衣卫包围看守起来了,就连大理寺的人也不让进去。
他说道:“那就请曹千户带路了。”
姜辛夷说道:“我也去。”
“你不去医馆了?”
“不去了。”
“那这就走吧。”
姜辛夷见宝渡也应声而起,一手压在他的肩头上,说道:“我不去医馆,你去,想办法把客人都留下,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