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淡然说道:“父亲离世,我们三人悲痛不已,自然气色不佳。”
“气色非一日养成,也绝非一日就气血缺失。”姜辛夷凝视三人,“你们眼窝深陷,唇无血色,就连指甲都显苍白,年久失华才会如此。”
大姑娘蓦地看着她:“姑娘不依不饶地要做什么?”
李非白说道:“抱歉杨姑娘,我们奉命查案,你父亲离奇去世,想必你们也想查明真相。”
二姑娘说道:“我们不想!你们把人拉走结案吧。”
李非白从一进门就觉得杨府有异样,而二姑娘的反应恐怕可以告诉他们答案。
但她们似乎被杨夫人叮嘱过,根本不愿吐露真相。
他看了曹千户一眼――该你上了,可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大人。
曹千户立刻意会,上回他让他抓九皇子也是这个眼神。
这杨尚书遗孀总不会也某某公主了吧!他立刻拔出兵器挂在杨夫人脖子上,斥声:“锦衣卫查案,谁敢满口谎言!”
二姑娘一见母亲受威胁,疯了般冲上去抓住剑身:“我母亲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她!”
剑身锋利,手一握就见了血,顺着白色麻衣淌落。
她却好似不知疼痛,生怕剑一抖,伤了她的母亲。
杨夫人抓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大姑娘上前一步,强装镇定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满眼悲戚,颤声问道:“你们到底要问什么?”
“先疗伤吧。”姜辛夷附手在二姑娘的手背上,“松手,再用力你的手筋要断了。”
二姑娘摇头,泪眼垂落:“先放开我娘。”
“剑被你握的太紧,他一抽手,你的手掌都要被削断了,松开吧。”
二姑娘仍是摇头。
姜辛夷抬手挽袖,整条胳膊尽是伤痕,她淡声道:“我知你的痛。”
李非白这才注意到,二姑娘紧握剑身高举的手上,都是伤痕,似一道道鞭伤,新旧相交,以至于颜色深浅不一。
二姑娘怔神看着她有着无数伤痕的手臂,这才终于松开。她一松手,姜辛夷便用准备好的帕子捂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为她止血。
“你疼吗?”
姜辛夷抬头看着这佯装坚强,实则内心柔软脆弱的姑娘,说道:“疼,但我知你更疼。我这是外人所伤,可你的……我猜,是杨尚书所为吧。”
二姑娘顿时哭声不止。
大姑娘也是眼泪如珠掉落:“他不配做一个父亲。”
杨夫人哭道:“不要说……他都走了。”
“为何不能说!”大姑娘说道,“他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伪君子!凭什么我们受苦十几年,还要为他守护名声,他不配!”
她怒声斥完,便朝三人跪下,字字泣血:“他在外是个君子,在家却禽兽不如。每每心气不顺,便鞭打我母亲出气,即便母亲当年腹中有我,后有我妹妹,也日日遭他惨打。母亲娘家贫弱,不敢反抗,屡次想死,又不舍骨肉。只能忍气吞声,遭其折磨。”
李非白和曹千户十分意外,在外美名远扬的杨尚书竟是这种不堪之辈?
大姑娘哭诉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我们姐妹见母亲被打,上前劝阻,他竟将鞭子指向我们。这一打,就是十年。我们每日都在惊吓中度日,吃喝也克扣我们,这样气色如何能好。后来他沉迷于血葡萄,脾气更是暴躁,我们受的苦也更多了。”她哭得哽声,极其痛苦,“那日听他死在了东厂,我们都觉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杨夫人听着女儿泣血的控诉,也早已哭成泪人:“大人我们没有说谎,没有辱骂朝廷命官,只想摆脱这些尘事,远离京师,求您不要为难我的两个女儿。”
她再悲痛也没有忘记锦衣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被抓去那里也同样是生不如死。
身为母亲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女儿落入锦衣卫之手。
“我很同情你们。”姜辛夷为二姑娘包扎完手,语调淡漠,“可我也很气恼你们。”
二姑娘讶然:“气恼?”她们有什么可被人气恼的?
姜辛夷说道:“杨夫人在嫁入杨家第一年就被鞭笞,那时你就该不顾一切逃离,可你畏缩了,忌惮他,便忍了。后来两位姑娘长大,整日惶恐,想着如何摆脱你们的父亲,可你们只是想,也未做什么。朝廷有御史台,你们大可以去那里试一试报官。可你们依旧畏怯了,所以我说,我同情你们,但也气恼你们的胆怯。”
二姑娘气愤道:“我们是女子,能逃到哪里去!”
姜辛夷说道:“难道处境还会比如今更糟糕?”
三人具是一愣,这句话是对她们过去十几年的嘲讽,像石碑那样,钉死在了愚蠢的坟墓前。
她们沉默许久,杨夫人才低声道:“你说的对……但我不后悔第一年没有走。”
姜辛夷问道:“为何?”
“因为我若走了,我便没有我的两个女儿了。”
众人愣住,就连素来喜欢说毒话的姜辛夷也说不出一句讥讽的话了。
大姑娘和二姑娘本来止住了泪,又抱住母亲哭了起来。
她们哭了许久,姜辛夷走的时候说道:“他死了,都过去了。”
三人更是哭得厉害。
离开杨家,曹千户问道:“你觉得她们说的是真是假?”
李非白说道:“真的。”
“为何这样肯定?”
“因为她们哭诉时,门外都是杨府的下人。”李非白回忆方才场景,说道,“他们二十余人,没有一个人为杨尚书辩护,甚至有人落泪,若是假话,总有人面露破绽,可是没有。”
“原来如此。”曹千户说道,“看不出来,杨尚书真不是个东西。”
姜辛夷说道:“是东西――狗东西。”
饶是最后涵养没学过骂人话术的李非白也没有辩驳这三个字。
为人父母,却枉为人父。
“三位等等。”
大姑娘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身的麻衣被风吹起,明明是白色,却让人觉得刺眼。
曹千户都想让她将麻衣卸了,穿个屁!
大姑娘双眼红肿,但明显已经缓过神来了。她将手中的信件交给姜辛夷,说道:“他既不将我们当做家人,也不信任我们,但这是在他出事后,锦衣卫搜家遗漏的东西。”
曹千户立刻骂道:“那帮狗崽子。”
大姑娘破涕而笑,又说道:“也不怪他们,这信件是夹在床板中的,母亲也是将他的床拆了喊人去烧掉的时候才发现。我想你们可能用得上,虽然我很感激凶手,但我也怕凶手再去害别人,所以请尽快捉住他吧!”
姜辛夷抽出信纸,上面是一张图纸,像是什么建筑的初始模样。
她交给李非白,李非白看了看又交给曹千户:“曹千户在京师日久,又常趴人屋顶,应当更能认得是什么地方。”
曹千户说道:“我哪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这图纸画的跟鬼画符一样。”他嘀咕着,猛地回神,“你才往人家屋顶上趴!”
他是锦衣卫,不是壁虎好不好!
姜辛夷说道:“既然都不认得,拿回去看吧。”
曹千户尚且抱了一丝期望:“拿到哪去?”
东厂、东厂、东厂。
李非白收回图纸,认真道:“自然是大理寺。”
“……”他就知道李非白也是个小兔崽子!
第47章 包围大宅
第四十七章 包围大宅
大理寺抓人了。
前几日东厂刚抓了一轮,这才刚释放,有些人茶都没喝上一口,家里的凳子屁股也没坐热,就又被大理寺抓走了。
这一抓,他们又骂起了大理寺的十八代祖宗。
这回宋安德不怕被骂了。
因为他不是狱卒啦,也不是打杂啦,他是能正式踏出大门跟大人办案的衙役了!
曹千户初闻十分不屑,毕竟锦衣卫抓的人也没能审问出什么,它大理寺就能了?荒谬。
他们若能,他就去……
“千户,大理寺来人,说已问出一些线索,请您速速过去。”
曹千户从床上蹦了起来。
天地可鉴,他什么誓都没发!
曹千户赶到大理寺,进门就揪了个人问:“你们是把全部有嫌疑的官员都抓来了?用了什么手段?是不是杨厚忠亲自出马了?”
谁都知道杨厚忠虽然名字忠厚人长得也忠厚,性格纯良,可实际上在三司六部中他刑罚的手段最为凶残可怕,就连锦衣卫出身的他都觉得此人审讯的手法可怕。
那人说道:“没呀,我们就抓了八个人。”
“……不可能!”他们抓了八十个人都没问出线索来,八个就行?他说道,“严刑逼供了?”
“没有啊,我们杨寺丞都没出面呢,是少卿大人去问的。”
“……”他脸都要被打肿了好吧。
等见到李非白,他一改方才的窘迫,稳下声调说道:“查出什么线索了?”
李非白说道:“一条,几人交代并非每次都是童子送药,也曾受邀去过明月庄园。”
“这算什么线索。”
“不是墓地那个庄园,而是另外一处。”李非白说道,“虽然也是蒙着双眼,但他们都可以肯定他们没有离开城里,而就在城里转圈。”
“他们如何知道的?”
李非白有点像看个傻子,说道:“城里无宵禁,每到夜里的香味和声音完全不同于郊外。”
“……哦,那你们是怎么逼供的?”
“也不必逼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可。”
曹千户难以接受说道:“为何锦衣卫上阵不行?”
李非白说道:“朝野都知道东厂手段残忍,进去不死也残,即便说出真相也无用。既然都会变废人,那不如死得痛快一点。而且我们抓的人都是挑软柿子抓,他们嘴巴不严实。”
曹千户恍然:“如此还是我们的身份限制了我们破案。”
“是。”
“可知道还有第二个庄园我们也不知道地点呀。”
“晚上曹千户可有空?”
“若是喝酒没空,若是办案有空。”
“巧,正是去办案。”
“那我随你去。”
“今晚亥时工部林侍郎后院小门见。”
夜里曹千户如约而至,却见对方两个人。他问道:“姜大夫你怎么来了?”
姜辛夷看他一眼,说道:“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拖油瓶。”??????
……能意会的话就不要说出来了嘛!曹千户尬笑两声,朝李非白看去,要个解释。
男人办事带着个不会武功的人多麻烦。
李非白说道:“姜姑娘自小就被其师父逼着蒙眼认药,素日里在药材房里也能轻易分辨出药材气味。我们的鼻子不及姜姑娘灵敏,这一路找庄园要结合三点线索,声音、气味、灯火,姜姑娘正好可以帮上忙。”
曹千户颇有意味地看他,哦豁,这连她小时候的事都知道了?他又觉不对,问道:“灯火?眼睛都被蒙着了,还怎么看灯火?”
“即便是眼睛蒙了一层黑布,但依旧能感知到外界的忽明忽暗。”
曹千户了然。
姜辛夷说道:“先我来吧。”她取出黑纱蒙眼,按照去过庄园的官员所说,蒙上三层。因是纱质,即便是三层也依稀能感觉到火光的映照,并不完全是瞎了。
李非白道了声“得罪了”,便将她抱起,以林侍郎家中为起点出了门。
后门的左右都是巷子,他先行左边。
刚过片刻姜辛夷就闻到了烙饼香气,其中还夹着甜甜的米糕味道:“是这边,继续走。”
眼前微弱的光火忽然变得刺眼起来,她立刻说道:“不是这里。”
李非白说道:“刚到大街上。”
“林侍郎说过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见到很亮的灯火,现在太快了。”
李非白明白了:“我退回去,小巷有个拐口,我们往那边走。”
他退了回去,往拐口处走。走了一段路,才见到街道,便出去了。这次姜辛夷没有说什么,街道喧哗声和各种香气扑鼻,她又说道:“走错了。”
就如上次在墓地,李非白一直领着她各种寻找。姜辛夷将供词说得最仔细的林侍郎所说的话全都在脑海里画了一张地图,多久能见到亮光,多久能闻到什么香气,多久能听见青楼女子欢笑声,多久能听见在夜间将牛马拉进厩里的声音和闻到臭味……
几十次的前进后退,脑海里的地图停止了。
“停。”
跟在后头跑一晚的曹千户见两人完全可以胜任追踪庄园的事,不知他特地喊自己来是为什么。
他发了整宿的呆,直到她喊停,他才跟着停下。
姜辛夷说道:“就是这里。”
李非白有些意外:“这里?”
“是。”姜辛夷取下眼睛黑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意外。
因为这大宅门前,赫然写着“杨府”。
杨尚书的家。
他们白日刚刚来过。
曹千户也觉诧异:“怎会是这里?这杨府我们可是掘地三尺,没有暗道和地宅啊。”
李非白放下姜辛夷,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隔壁那座大宅上。
他一跃上了高墙,只是看了一眼这里的构造地形,就觉熟悉。他想起了什么,取出杨家大姑娘交给他的图纸,这一比对,竟是一模一样。
原来这里就是第二处庄园。
无怪乎明月夫人独独杀了杨尚书,恐怕杨尚书不仅是血葡萄的主顾,更是主使人之一。
大宅安静无比,悄无声息,似乎是一座荒宅。
李非白跳下高墙,对曹千户说道:“这里应该就是第二处庄园,也是明月夫人他们藏身之地。”
曹千户问道:“确定?”
“是。”
李非白忽然温和道:“听闻锦衣卫遍布全城,昼伏夜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召集而来,这比千里迢迢从大理寺调人快多了。所以要劳烦曹千户唤人来包围此宅,免得又将贼人放走。“
曹千户恍然大悟。
敢情他是人形备用军,锦衣卫召唤师啊!
他气得跳脚,可下令却丝毫不马虎,口中哨响,传遍方圆二里。
只是须臾间,隐藏在暗夜各处的锦衣卫飞奔而来,曹千户抬手比了几个手势,众锦衣卫顷刻就将大宅围得水泄不通。
第48章 明月夫人
锦衣卫刚包围大宅,李非白便听见安静的宅子里有声响。
姜辛夷对这地底的动静十分灵敏,立刻说道:“这宅子有暗道。”
李非白推开大门便进去,寻声追赶。
如她所料,锦衣卫夜袭是他们没有想到的,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从梦中惊醒后已有人准备逃走,这一乱,仿若蚂蚁窝被捣碎,急得他们群龙无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