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原利久微微一愣,继而不由得叹服道:“秀信大人的器量,当真不是我所能比拟的。”
安土秀信矜持一笑,却是没有推辞小原利久的赞叹,谦虚是武家应该秉承的事情,但虚伪不是。
看着主座上悠然自信地安土秀信,小原利久的心中有些恍然,果然不愧是他所认可和效忠的主君,也只有这样器量的人物,才能将安土家光耀,架空了原本丰越国的守护大名里目家,最终主宰一国吧。
“那我就先退下安排雇佣野武士的事宜了。”小原利久恭敬地道。
安土秀信刚要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笑着道:“就让松吉丸带队去吧,他也快该元服,是时候承担一些家里的责任了。”
“秀信大人突然提起这个,是准备培养松吉丸大人继承家业吗?”小原利久心中微微微动,恭敬地退了下去。
“说起松吉丸,这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安土秀信看着小原利久的背影,忽然有些疑惑地自语道。
小原利久身子微微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摇了摇头:“松吉丸大人,唉……”
……
清山城的闹市之中,一道窈窕柔美的身影,缓缓穿行在街道中,她身着华丽端庄的十二单,面上敷着洁白的铅粉,两点蛾眉之下是一双明媚多情的眼眸,随意地环视着所有。
“好美丽的女子……”
几位年轻的武士被这身影吸引住,不由得跟了上去,想要去询问名字,却又很是迟疑,只能一路远远跟着,想要接近却又唯恐唐突。
美丽的身影似乎也发现了几位年轻的武士,她忽然转过头,明媚大方地朝他们笑了笑,才继续往前走去。
见到自己的跟随被发现了,几位年轻的武士面面相觑,想要继续跟上,却又都不好意思,最后只能眼铮铮地看着那道动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才互相抱怨了起来。
而那道穿越人海的美丽身影,在一路的惊艳目光中,最终缓缓走近天守之中。
“这样美丽的人,是城中某位贵人的妻妾吗?”有人不禁猜测道。
“听说秀信大人新娶了一房侧室,容貌相当的动人,或许就是她吧……”另一位消息灵通些的路人,则有些若有所思地道。
美丽的身影听着身后的议论和猜测,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她脚步不停,穿行在天守之中,没过多长时间,她忽然听到了急切的声音,旋即改变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有找到松吉丸大人吗?再多派些人去。”小原利久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无奈。
“利久大人,找我有事吗?”美丽的身影走了过来,笑着发出了属于男子的沉稳明亮声音。
原来,“她”其实应该是“他”。
“松吉丸大人,你怎么又穿成这样?”小原利久微微皱眉,看着这位荒唐不羁的安土家继承人,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头叹息一声,“算了,我也不说了,是秀信大人在议事厅找你,快点去换一下衣服过去吧……”
“父亲大人?”一身女装的松吉丸微微一愣,不禁有些疑惑,“既然如此就别让父亲大人久等,我这就过去。”
说完,松吉丸便朝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小原利久微微一愣,继而急忙追上去大喊道:“松吉丸大人,先去换衣服啊,这一身十二单去见秀信大人成何体统。”
“利久大人请放心,父亲是不会介意的。”松吉丸却是笑着道,继而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利久大人可知道父亲找我有何事?”
“是有盗匪劫掠本家治下的村子……先不说这些,松吉丸大人,你先去换衣服!”小原利久一脸急切地道。
“盗匪劫掠?是要讨伐盗匪吗?”松吉丸顿时若有所思。
最终,小原利久还是没能把松吉丸拉去换衣,只能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一身艳丽十二单的背影,进入了议事厅里,心中满是无奈。
“松吉丸大人……唉……”小原利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松吉丸来了啊,过来坐。”听到开门的声音,安土秀信停下翻阅书信,笑着指了指下首的位置,丝毫没有因为松吉丸的打扮而不满。
“父亲大人找我来何事?”松吉丸走过去坐下问道。
“松吉丸,你已经十四岁了,也到了元服的时候,可以为本家承担一些责任了。”安土秀信看着渐渐成人的长子,不由得有些欣慰,“我准备挑选一个吉日,为你举行元服之礼。”
“元服吗?”松吉丸不由地摸了摸自己乌黑浓密的头发,又看向父亲那光秃秃的月代头,显得无比惆怅,却也没有提出异议。
“放心好了,你暂时还用不着剃月代头,毕竟我还在,用不着你来展示庄重和威严。”安土秀信笑着摇了摇头,“倒是这样的女子衣物,以后毕竟是成人了,还是少穿为好。”
“呼,吓死我了,不用剃那么丑的头就好,女子衣物少穿就少穿。”松吉丸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想道:“反正你说的是少穿,又不是不穿,我平时穿的也不多嘛,至少远没有男子装束那么多。”
这时,安土秀信又道:“既然将要元服,便也应该承担家中的一些责任,清山城下面的一处村子,有人报告发现了盗匪想要劫掠,我已经让利久去招募城中的武士了,等招募完成便由你带队去村子里吧,”
说到这里,安土秀信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把盗匪的头目讨取。”
“原来是这样啊……”松吉丸点了点头,原本玩世不恭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一定完成本家的任务。”
“便是这些事了,你先下去吧。”安土秀信挥了挥手道。
松吉丸点头,起身走出了议事厅。
“讨取盗匪头目……这便是父亲大人对于我能力的考验吗?”站在议事厅外,松吉丸不由得想道,他看向一直等待在这里的小原利久,问道道:“利久大人,那个前来报信的村民还在不在城中?我想要询问他一些事情。”
“还在,随时可以把他叫来,只是……”小原利久再次看了看松吉丸那一身艳丽的盛装。
“我先去换衣服吧,等下把那个村民带过来。”松吉丸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在万人面前保持威严的道理。
……
不提清山城中安土家的准备,时间往回倒退一天。
“大人,这便是老汉的家了,还请您千万不要嫌弃简陋。”村长老者微微躬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已经不错了。”看了看潮湿简陋,似乎还有些漏风的房间,墨即瑶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这里已经是村长家最好的一间屋子了,而村长的屋子,自然也是全村最好的。
当然了,这个最好其实也仅仅是屋顶的茅草,明显比其他屋子厚实了一些,依旧是无比简陋的。
“那老汉便先退下了。”村长闻言,明显长舒了一口气,有过一些见识的他,可一直有些担心这位明显出身不凡的贵人,因为不满居住的简陋,而选择直接离开。
村长退下之后,墨即瑶看了看阴潮的房间,不由得摇了摇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在村子里四处闲逛起来。
似乎之前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村子,一路上遇到的村民,看到墨即瑶都会微微一愣后变得无比拘谨小心,根本不敢多看她一眼,这让她颇有些无趣。
不过这些村民倒是果然如之前的两个盗匪所言,都是些老弱病残,健康强壮的成年男子,墨即瑶竟没有看到一个。
走到了一间塌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摇摇欲坠的房屋前,墨即瑶忽然顿住了脚步,这样的房屋,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已经不能住人了,但从一些痕迹看去,却又分明有人住着。
墨即瑶在房屋前站了片刻,这时有村民看到了,大着胆子过来解释道:“这是树吉的家,他母亲也在上山寻找食物时没有回来,后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村民又道:“树吉是个可恶的小偷,一直靠偷我们的萝卜活着,只要哪家丢了萝卜,来这里一定可以找到被他吃了一半的。”
说到这里时,村民显得有些咬牙切齿,显然很是厌恶树吉。
墨即瑶听完村民的讲述,点了点头让对方先回家了,略微思索了一会,她走到这间塌了一半的房屋前敲了敲门,片刻之后,一个又黑又瘦的孩子小心地打开门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向她。
“你叫什么名字?”墨即瑶微微一愣,但还是柔和地问道。
“树吉……”黑瘦孩子怯生生地回答道。
“原来树吉是这样一个幼小的孩子……”墨即瑶暗暗想到。
这时,树吉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是饿了吗?”墨即瑶笑着拿出一块肉干,递给了树吉,这是她在离开雪城时准备的干粮。
树吉看着递过来的肉干,却没有立即去接,而是转身跑回了无力,这让墨即瑶有些不明所以。
不一会,树吉又跑了回来,并且抱着一只萝卜,看着墨即瑶手中的肉干,不自禁地沿着口水,小心希翼地问道:“我可以用萝卜来换吗?”
这样的孩子,真的会是村民口中可恶的小偷吗?
墨即瑶微微一愣,看着这孩子与黑瘦丑陋外表很不相衬的明亮眼眸,轻轻点了点头道:“可以。”
树吉顿时高兴地接过肉干,并将萝卜递给了墨即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刚吃到一半,忽然又一个村民愤怒地跑了过来,抬起手就想要打树吉,却发现了墨即瑶在旁边,不由得有些尴尬,抬起的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这时村民看到了墨即瑶手中的萝卜,顿时惊呼道:“这是我家的萝卜,一定是树吉偷来的!”
墨即瑶看向已经条件反射抱住头的树吉,他害怕的看了看村民,才小声地道:“我没有偷东西,这是妈妈给我找来的食物……”
第38章
“妈妈?树吉的母亲不是已经死在了山中吗?”墨即瑶心中一动。
“还在撒谎,你妈妈明明已经死了!”村民显得非常愤怒,如果不是墨即瑶在的话,想来他已经动手去打树吉了吧。
心中若有所思地墨即瑶见状,将萝卜递给了村民,然后道:“你家的萝卜,快拿着回去吧,我找树吉还有些事情。”
萝卜失而复得,村民顿时有些拘谨地道了声谢,然后高兴地回家了。
看着这一幕,墨即瑶有些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她知道这些村民之所以如此看重小小一个萝卜,并不是多么吝啬,而是因为萝卜就是他们稀缺的口粮,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或许缺少了一个萝卜,他们家中就会有人熬不过冬天了。
墨即瑶不由得想起了黑羽秋彦向海夜说起过的一个故事,在很多贫瘠的地方,因为食物的缺乏,老人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被儿女送进山中供奉山神,也就是在山里等死,大部分家庭中,都只有长子有权利娶妻生子继承家业,其余的儿子都不被允许结婚生子,只能作为兄长的奴隶而存在,被称之为“奴崽”①。
这样残酷到堪称野蛮的习俗,不是那些贫瘠山民心理有多么扭曲,而纯粹是因为食物太过缺乏,唯有如此才可以延续下去。
比起那样的地方,这个村子的条件要略微好上一点,但也没有多少,至少听之前的村民说,树吉的母亲不就是在冬天里入山寻找食物,最后没能回来吗?
这样缺乏的物资与食物,偷人食物完全就是夺人生路,树吉只是被村民们厌恶和殴打,而没有被赶出村子或者打死,可以说已经这里的人相当良善了。
很讽刺,也很无奈。
看着一脸委屈的树吉,墨即瑶笑着道:“可以让我进去吗?”
树吉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急忙点了点头,把屋门完全打开,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请……请进。”
墨即瑶走进屋中,简单环视了一圈,她发现虽然简陋破败,但却出乎意料的干净,只是有些格外的阴冷,让她一进屋不禁想打寒颤。
“屋子里很干净,是你收拾的吗?”墨即瑶看向树吉问道。
“是妈妈和我一起弄的!”树吉如此回答道。
“妈妈?”墨即瑶若有所思,左手不经意地放到腰间,轻轻触碰到了刀鞘,她又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妈妈在哪里吗?”
“就在姐姐你后面啊……”树吉一脸奇怪地道。
墨即瑶猛然回过身,却是空无一物,这时她忽然感觉到后颈微微一凉,她轻轻弹了弹剑鞘,那柄雪姬赠与的太刀也仿佛回应一般,透过剑鞘泛起了些许热意,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瞬间驱散了颈后的含义。
“妈妈!”树吉忽然大叫一声,一脸焦急的跑到了墨即瑶身后不远,对着空气紧张地呼喊起来。
片刻之后,树吉脸上的紧张消失不见,变成了些许的庆幸,他转过头看向墨即瑶,与黑瘦外表不相配的眼眸中中充满了愤怒,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打妈妈?!”
“打妈妈?”墨即瑶觉得自己有些冤枉,她之前只不过是本能地自我保护而已,但她也明白这是没办法和一个不成熟的孩子讲的,只能沉默以对。
“你走,我不欢迎你!”树吉恼怒地道。
墨即瑶见状,也只能无奈地点头,转身离开了树吉的家。
“人鬼混居的母子吗?”最后看了一眼倒去一半的房屋,墨即瑶在心中暗暗想道。
虽然不想灵力体质的海夜那般可以看到灵体,但联系了三年剑术之后,墨即瑶的灵觉也明显敏感了许多,虽然距离黑羽秋彦那样有着“心之眼”的剑豪还差许多,但多少也能感知到一些隐世存在了。
如此弱小的灵体,竟也能制造出一些灵异,是这村子界限薄弱,又或者……整个天下的界限,都在一点点崩溃呢?
墨即瑶回到村长家时,村长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很简单的米饭和腌萝卜,却让村长的小孙女阿江看到后,一直在咽口水。
墨即瑶暂时没有胃口,便将饭菜暂时放到了一遍,向村长问起了树吉的事情。
“树吉?大人见到他了吗?”村长忽然皱起了满脸的褶子,略微迟疑了片刻,才讲述道:“树吉其实没有父亲,他母亲是个疯子,没有名字,亲人都早早死去,村子里的人都叫她疯子。后来突然有一天,疯子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但没有人知道里面的孩子是谁的……”
“那孩子就是树吉?”墨即瑶不禁在心中有所猜测,然而接下来戒备村长的话语推翻。
“疯子毕竟心智不全,肚子已经完全鼓起之后的一天,她摔倒流产了……当我们发现她时,她已经因为失血昏迷了过去,当时我们都觉得疯子已经要死了,但最终她却还是挺了过来。”
“疯子一苏醒,便慌乱不清的问我们她孩子的事,虽然话语很混乱,但还是能听得出来,说实话我们都有些没想到,疯疯癫癫的她竟然会有孩子的概念……我们都没有告诉疯子她流产了,但她似乎也本能地明白了什么,变得更加浑浑噩噩起来,到处寻找不存在的孩子。”
“忽然有一天,疯子从村子里消失了,当时并没有人在意,几天之后,她忽然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右手长了两个拇指,想来应该是因为这样才被遗弃的,大人应该也想到了,孩子就是树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