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宗山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墨即瑶腰间已经入鞘的剑,反而问道:“那便是初代幕府大将军的佩剑凤凰斩无铭吧?”
“凤凰斩无铭?”墨即瑶闻言不禁微微一愣,按照她所知晓的苇原刀具命名习惯,无铭是指打造时未曾篆刻刀铭,而凤凰斩按照字面意思的话,难道说它之前的主人初代幕府大将军,曾斩落过凤凰?
微微沉吟了一下,墨即瑶左手握住鞘身,轻轻推开鞘口,开口道:“此剑为友人所赠,不知其名。”
“原来如此。”村田宗山点头,从背后抽出了一柄算上刀柄长度足足超过六尺的野太刀,缓缓看向墨即瑶,“出剑吧,时间不多了,我不想让松吉丸看到。”
墨即瑶点头,没有试图求和,也没有追问对方为何一定要杀自己,左脚后退一步,身子侧斜着上身弓起,左手按住鞘具,右手紧握刀柄,目光牢牢的注释着村田宗山的胸腹。
汗水缓缓从墨即瑶脸上渗出滴落进眼眶,她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眼睛甚至没有眨一下,目光不曾从村田宗山身上离开片刻。
然而即使如此,墨即瑶依旧无法从村田宗山身上找出一点可能的破绽,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早已存在不知多少岁月的山岳,任凭风吹雨打,都根本不可能将他动摇。
空气愈发沉凝,墨即瑶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再拖下去仅仅是窒息都能将自己杀死,然而她却找不到一点获胜的可能,甚至伤到村田宗山的可能性都根本不存在。
如果是在现世,村田宗山就算剑术再高明,但毕竟大家都是凡人,墨即瑶总还有些许机会,然而隐世是属于超凡的世界,直接将两人本就存在的差距拉地更加巨大。
“这一次肯定会死吧,好在还有海夜的存在,总算不会彻底死透……不过就算注定了我今夜必死,就算根本不可能伤到对方,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墨即瑶最后深吸了一口空气,回忆起柳生京雪那万物皆寂的拔刀一击,她不求能斩出柳生京雪相同的意见,只要能在敌人身上留下无法忘怀的伤痛,她便已经满足了。
心中忽然若有所感,墨即瑶将心神彻底放空,完全沉浸于几乎烙印在记忆中的那一剑……
她的剑,终于出鞘。刀光出鞘的瞬间以身为轴,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凝聚一刀之上,这便是拔刀术。
面对这一刀,村田宗山的神色微微动容,但也仅仅如此了,他举起野太刀仿佛迎击海浪的山崖般,岿然不动迎向墨即瑶的拔刀斩。
两人如剪影般错身而过,村田宗山的面容忽然一僵,有些无法置信地低头看向爱刀,野太刀修长的刀身上,一条不太明显的痕迹缓缓出现,霎那之后半截刀身由此断裂,坠落到尘土之中。
与此同时,村田宗山身上一道血线缓缓浮现,从右腹直到左肩,接着鲜血井喷而出,将他身前的土地全部染成了红色。
村田宗山,重重跌倒在地上。
另一边,墨即瑶半跪在地上,左手用剑支撑着身体强行让自己不倒下,极速喘息着想要恢复些体力。
成功使用出了柳生京雪的拔刀术,墨即瑶现在全身没有一处不在酸疼,尤其是右臂,更是几乎失去了知觉,鲜血不断从毛孔中渗出,将衣袖都染红了。
但墨即瑶却没有太在意,反而在努力回味着之前一剑,真正施展出了柳生京雪的拔刀术,她便莫名地知道了这招的名字——樱瞬,樱花飘落的瞬间便已死去,坠到地上不过是过程和定论罢了。
到了这时,墨即瑶才知道自己之前是多么可笑,竟然试图将柳生京雪的三剑组合成十字居合,事实上那三剑每一剑都是立意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相背的独立剑术,将之组合或许有人能做到,但绝对不会是自己这个学徒。
是的,相比起柳生京雪的三剑,墨即瑶自认在剑术方面只能算是学徒。
作者有话要说:
完工,睡觉!
第50章
“小即瑶……”朔望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担心的拽了拽她的衣服。
“我没事……”墨即瑶摇了摇头,提起刚恢复的一丝体力,扶着剑勉强站起身子,也不看村田宗山,而是踉跄地艰难走到了树吉旁边。
扶住剑柄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墨即瑶微微喘息着看向昏迷中的树吉,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这矮瘦孩子的额头上,准确说是鬼角残留的根部。
墨即瑶的眼眸中挣扎了片刻,但最终她还是无比艰难地提起了刀,摇晃地移动到了树吉头部,对于他的过往遭遇墨即瑶很同情,然而此时的这孩子的人性已被怨恨吞没,化作了憎恶生者的恶鬼。
扭过头不忍去看,墨即瑶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将左手中的刀向下刺去。
“咔嚓~”
或许是鬼化后的树吉皮肤过于坚硬,刀尖竟在接触到他额头的瞬间直接滑开,惯性连带着墨即瑶也直接跌倒在地上。
“连刺穿皮肤的力气都没有了吗……看来只能等松吉丸过来了,希望他见到这一幕,不会直接杀了我。”墨即瑶趴在地上努力呼吸着满是尘土的空气,用余光看了看不远处村田宗山的尸体,有些自嘲地想到。
“小即瑶你没事吧?”
朔望顿时紧张了起来,想要把她搬到舒适点的地方休息,可有担心碰到伤口,一时有些迟疑。
“铛~铛~”
清越的美玉相击由远及近,朔望不禁循声看去,墨即瑶也微微转动脑袋,就看到一道美丽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一袭金羽玉鳞点缀的霓裳,腰间系着美玉环佩,长发及踝却不曾沾染哪怕一丝尘土。
“夏获夫人……”墨即瑶吃力的朝对方笑了笑,不管对方出现在这里是什么目的,但此时她的状态已然任人宰割,倒不如坦然一点。
“墨小姐。”
夏获点点头朝墨即瑶走来过来,因为担心有些紧张过度的朔望急忙跑了过来,拽住及踝的乌黑长发又撕又咬,想要阻止她接近墨即瑶。
夏获停下脚步,回过头有些无奈地道:“这小家伙,我帮你补全了天生的残缺,你反而来撕拽我的头发,这是何道理?”
“朔望,快松开夏获夫人的头发。”墨即瑶也出声道,她知道如果夏获真的有敌意,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朔望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
朔望这时大概也想明白了这点,耳朵耷拉下来,松开了夏获的头发。
“墨小姐,我服你到那边吧。”夏获似乎确实没有恶意,她来到墨即瑶身边,弯身将她扶起,搀扶到了一块光滑的石头旁,让她倚着石头坐下。
调整了一下坐姿,避免伤口被碰到,墨即瑶看向夏获,开口询问道:“夏获夫人还没有离开这村子吗?”
夏获摇了摇头,走到昏迷的树吉旁跪坐了下来,将这黑瘦孩子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抚摸着道:“妾身本来已经离去,因为发现了这孩子,才特意折返回来。”
“树吉?”墨即瑶微微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夏获会说出这样的回答。
“墨小姐,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夏获忽然问道,她的手掌轻轻拂过树吉额头,剩下的半截鬼角竟缓缓消失不见。
墨即瑶自无不可,变道:“夫人请讲。”
夏获点头,缓缓讲述道:“故事的开头,是一对兄妹发生了不伦,并且妹妹因此怀孕。发觉了女儿未婚先孕,兄妹的父母虽然怒不可揭,但毕竟是心爱的孩子,在逼问男人是谁未果后,却也没有过分责难女儿,只是想要尽快招赘一个女婿,防止事情外泄女儿名节受损,但女儿坚决不从。”
“纸终究包不住火,在一次兄妹幽会时,恰好被哥哥的妻子撞破,而后这儿媳将此事哭诉给了父母,母亲闻听女儿未婚先孕的真相,竟直接气死了过去。”
“因为自己家中竟出了这般逆伦之事,父亲尚还如坠云中一时未能接受,丧偶之痛便接连而至。悲愤之余,父亲在盛怒之下竟活活将儿子打死。亲眼目睹母亲被气死,哥哥被父亲打死,剩下的妹妹大受刺激,精神也因此不太正常。”
“母亲死后一个多月,精神失常的妹妹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婴,却被父亲告知流产,而后被赶出了家门,连续失去爱人、母亲和孩子,还被仅剩的父亲赶出家门,彻底失去了依靠的妹妹彻底疯了,无法接受地她四处寻找自己的孩子,最终见到了右手畸形被抛弃的男婴,将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那男婴的命竟格外的硬,尽管跟着他那疯妈妈有上顿没下顿,但终究还是没有夭折,反而慢慢长大。这男孩六岁时,他那疯妈妈饿极了,进山想要找吃的,然后死在了山里。”
“男孩所在的村子,恰好现世与隐世格外接近,他已经死去的母亲也因此可以徘徊不去,继续照顾着他。”
“一直到他九岁……”
讲到这里,夏获忽然微微顿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墨即瑶心中一动,知道故事可能要出现转折了。
果然,夏获继续讲述道:“从来到这世上开始,男孩就一直被残忍的对待,亲生父母的抛弃,相邻村民的毒打,同龄孩子的嘲笑,这些一直是他萦绕不散的阴云,怨恨的火焰在他的心底一点点燃起,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最终,男孩长出了鬼的角。”
“男孩化作了怨恨的恶鬼,心中满溢的憎恨带给她无尽的毁灭欲望,然而因鬼化而陷入隐世的他,最先伤害到的就是他那虽早已死去,却一直徘徊着不肯离去的母亲……”
“因为亲手毁灭了母亲的魂魄,懊恼与悔恨令男孩短暂恢复了清醒,然而随时而来的,却是无尽的绝望和更加强烈地怨恨。”
“这便是这孩子的故事了。”夏获怜惜地抚着树吉的头发,目光如母亲般慈和温柔。
昏睡之中的的树吉似乎也有所察觉,痛苦纠结的神情慢慢舒缓了下来。
墨即瑶恍然,关于树吉的事情她已经听过了数个版本,到此时终于理清了原本的来龙去脉。
最开始时墨即瑶曾有过一个疑问,被村民们认为偷食物的树吉,为何能一直留在村中不被打死或者赶出村子。
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战国乱世,许多贫瘠地区甚至会遗弃不能劳作的老人,每一点食物都是生的希望,这一点从明显有些见识的村长在松吉丸带人来后,宁愿得罪墨即瑶,也不肯给她提供食物一点也有所反应。
在这种情况下,被公认为偷食物树吉还能安然呆在村子里,无疑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夸张到不能用村民都是好人来解释了。
但在知道了树吉的母亲就是村长的女儿平子后,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村长手握普通村民的生杀大权,在摸不清村长真正想法的情况下,谁又敢轻举妄动呢?
墨即瑶看了看鬼角已彻底消失不见的树吉,忽然感慨道:“怨恨与绝望,竟能让一个孩子化成恐怖的恶鬼,人心的力量当真可怖。”
“人的心灵本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夏获若有所指地道。
墨即瑶又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处置树吉?”
“等这孩子醒来,他就会忘掉伤心的过去。”夏获将昏睡的树吉背到背上,缓缓直起身,“我会带着他离开这片土地,让他和其他孩子一样长大。”
墨即瑶闻言微愣,一时没有明白夏获的意思。
夏获见状微微一笑道:“墨小姐觉得很不可思议吗?我虽非人,但有时闲来无事,也会以凡人的身份,收养一些孤儿,以母亲的身份看他们茁壮成长各自成家,这会让我想起幼时还在家严家慈膝下的快乐情景。”
墨即瑶不禁瞠目结舌。
“墨小姐,这孩子快要醒了,虽然他已经遗忘了过去,但我还是不想让他再看到这个伤心的地方,就先告辞了。”夏获略带歉意地道,然后又看了看蹲在墨即瑶倚着石头上的朔望,“小家伙,再见了。”
“夫人请自便。”墨即瑶笑着道。
夏获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住了脚步,侧首看向墨即瑶,略有些惭愧地道:“昨天我曾用月华帮朔望那小家伙补全残缺,如果墨小姐不嫌夏获携恩图报,就请在将来有机会的时候关照一下树吉这孩子吧。”
说完,夏获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喜欢收养孤儿的妖怪吗?真是奇怪的家伙……”望着夏获消失的地方,小声嘀咕了一句。
朔望用爪子点了点墨即瑶的头,询问道:“小即瑶,你的身体现在舒服了些没有?”
“让我再歇一会……”
片刻之后,墨即瑶感觉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刚想要扶着石头站起,就听到了松吉丸惊喜地声音:“墨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不过暗中保护你的高手被我杀了!”墨即瑶翻了翻白眼,在心中暗暗想道,眼睛余光不禁瞟向了村田宗山尸体的位置,却忽然微微一愣。
原本应该是村田宗山尸体的位置,此时却什么都没有,不仅是尸体,就连喷出的鲜血都不见了,如果不是没有一处不疼痛的身体在提醒着墨即瑶,她都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又改了一下文名,这应该会是最后一次了,终于想出了一个比较满意的。
“逢恶即斩”是日本幕末佐幕派浪人组织新选组的口号,中二但却莫名的热血,很有种正义伙伴的味道。
当然了,新选组也就只是口号这么喊喊,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并不太配得上口号,杀人主要还是看政治立场而非个人善恶,内部倾轧更是残酷到骇人听闻,试卫馆派几乎杀绝包括局长在内的其他派系高层。
虽然新选组的实际上也就是正常的幕末浪人组织,却架不住“逢恶即斩”的口号格外有感觉,日本人一直喜欢给它招魂,动漫作品中更是出场常客,较有名的有《浪客剑心》、《薄樱鬼》、《银魂》等。
顺带一提,新选组做过最出名的事情是“池田屋事件”,刺杀了在池田屋开会的多名维新派人物。很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维新派“志士”当时开会商议的事情,是放火烧毁京都。
火烧日本首都,李梅大呼内行!【狗头】
我也很喜欢“逢恶即斩”这句中二满满的话,所以在思考下一卷卷名时,很容易就想到了这个,然后意外觉得很贴合整本书,所以就改成了现在的名字《恶即斩》。
最后,万分感谢新封面的作者,涂画乐园的“蹦跶蹦”大大,比心!
第51章
墨即瑶有些怀疑是夏获顺手帮自己清理了痕迹,但也没有办法去求证,这样也好,起码不用和松吉丸翻脸了。
“我没有大碍,只是有点脱力了。”墨即瑶扶着石头站起,有些虚弱地道。
“墨小姐受伤了?!”松吉丸瞬间就注意到墨即瑶鲜血淋漓的左肩和右臂,以及血肉模糊的双膝,急忙跑过来扶住有些站不太稳的她,并小心不拉扯到伤口,“不知道村里出现的妖怪现在在哪里?”
“已经被我斩杀了,这点伤总算没有白受。”墨即瑶笑了笑,转而问起了松吉丸那边的情况,“战场已经清理完了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