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下即使有着月亮，也根本看不了太远的距离，当喊杀声顿时在山寨中处处响起，本就因为首领战死而惊魂未定的盗匪顿时草木皆兵，很多人抓起武器甚至武器都没拿，只想要逃出寨子。
因为天黑看不清的缘故，不少盗匪相遇时直接把同伴当成了敌人，而相互厮杀了起来，有些盗匪厮杀了一阵发现是自己人便停下了，有些却直接打了个你死我活。
等到长夜过去，太阳重新从东方天际现出一线时，战斗终于到达了尾声，山寨中的盗匪或被杀或溃散逃跑，还有一小部分被武士们俘虏。
迎着初升的朝阳，松吉丸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略有些疲惫但无比轻松的笑容。这次奇袭，松吉丸其实是有些忐忑地，近百名盗匪如果阵脚不乱，就算用人命去堆，也足够堆死自己这区区四个没有着甲的武士了。
之所以有着这样的顾虑却还是选择了奇袭，是因为松吉丸并不认为盗匪能有足够的纪律，可以做到被夜袭而不乱，而且还是在首领新死的情况下。
要知道当是战国之中，强势大名的军队被夜袭而崩溃，从而被人以弱胜强的例子都绝对不在少数，更何况是区区山贼。
但话虽这么说，第一次上战场的松吉丸在气息之前，却还是不免有些担忧，直到现在尘埃落定，才终于放下心来。
“安土大人！”
有些急切的呼喊远远传来，松吉丸循声回头，就看到一名武士提着个人小跑了过来。
“这是？”松吉丸看了看那人头上青黑色的发茬，以及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有些奇怪地问道。
第53章
“安土大人，这人实在地牢里发现的，似乎是个和尚，他自称是被盗匪绑架，我不敢随意为他松绑，便带过来由您决定了。”见松吉丸询问，武士当即恭声回答道。
松吉丸了然地点点头，看向被反绑住双手的光头青年，笑着问道：“敢问大师修行何处？”
光头青年正一脸苦笑地着看着武士，他被提到这里可颠得有些惨，听见松吉丸的询问，他才将头转过来，回答道：“在下已经还俗，这位大人叫我真三郎便好。”
“哦？”松吉丸的脸上露出些许好奇，接着问道：“不知道真三郎先生是为何还俗的？”
听到这个问题，光头青年真三郎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在下示田国伊河家，本为家中三男，后在京城附近的松为寺出家为僧，剃度受戒后由师父赐法号‘明真’。前些时日执掌家业的长兄骤然去世，未曾留下男丁，而二兄更是幼时便已夭折，家中人便寻来松为寺，接在下还俗继承家业，几天前行至丰州，不想遭遇山贼山贼，两位伊家臣拼死仍不敌山贼的首领，在下便只得坐了俘虏……”
天下七十七国，也称天下七十七州，所谓丰州，即是丰越国的别称。
“示田国伊河家……这可是支配示州的东北诸侯，没想到真三郎先生竟然是一方大名的继任者，您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不怕我另起歹心吗？”松吉丸看了看真三郎，忽然问道。
真三郎看着松吉丸还残留着血迹的脸，神态轻松地笑着道：“如果阁下真的起了歹心，在下的身份越高反而应该越安全，死了的真三郎只是一具尸体，活着的真三郎却是伊河家三男，示田国大名的继任者，活着的真三郎才能为阁下带来利益，之前抓到我的山贼，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伤害我。”
“而且就算我想隐瞒，又岂能隐瞒得了？这寨子里的山贼知道我身份不在少数，阁下将俘虏挨个询问，我的谎言也就直接被撕破了，既然没有选择，我还不如自己主动交代，倒免受些皮肉之苦。”真三郎略微活动了一下被反绑的手腕，谈笑自若指点江山的模样，一点都不像身陷龙潭。
松吉丸点点头，也不避讳真三郎，直接让人带过来几个俘虏的盗匪询问，很快印证了真三郎的话语，匪首藤丸轻松击败两名伊河家家臣后，将三人全部抓到，分开审问确定了他们身份来历，便直接杀了那两名来接真三郎的家臣，只留下真三郎作为肉票，准备向伊河家勒索赎金。
只不过藤丸没有想到的是，刚刚绑票道一条大鱼，自己就栽在了一次粮食劫掠里，勒索信都还没有来得及让人送出。
“一国大名事关重大，必须谨慎验证，还请真三郎先生见谅。”松吉丸迅速给真三郎松开绳子，抱歉地向他躬身一礼，“在下安土松吉丸，本家当主安土秀信之长男。”
“原来是丰州安土家的大人。”真三郎当即回礼，知道对方不是黑吃黑的贼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安土大人将我从匪穴中救出，如此救命大恩，在下感激不尽。”
“这伙盗匪盘踞本家腹地，将之铲除本就是在下的责任，能救出大人只是恰逢其会罢了，真三郎先生不必太放在心上。”松吉丸摆摆手，不甚在意地笑道。
真三郎却摇了摇头，再次躬身一礼，“将在下从山贼地牢中救出，对于安土大人而言或许只是剿匪之余的随手而为，但对于在下而言，却是事关生死性命的天大恩情。安土大人或可不在意，在下却是此生不敢相忘半点！若日后能有相报之处，不需安土大人吩咐，真三郎便自会前来任凭驱使。”
“伊河大人客气了……”松吉丸的语气随意地将这件事带过，只是对真三郎的称呼，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寨子里的山贼否已经清理地差不多了，真三郎先生不如先随在下返回清山城，等我禀报父亲大人后，派人护送先生去示州。”
真三郎闻言，显得有些迟疑，但看了看一脸诚恳地松吉丸，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说定了！”松吉丸忽然笑了，笑得无比干净明媚。
这时，一名武士小跑了过来，向松吉丸恭敬地道：“安土大人，搜到金银财物都分别打包好了，寨子里的粮仓也已经找到，粮食虽然不算太多，但以我们的人手也根本搬不了多少。”
“这样啊……”松吉丸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向武士吩咐道：“去让那些俘虏的盗匪搬，告诉他们如果有表现好的人，我会赦免他们的罪责。”
“是……”武士顿时领命而去。
松吉丸看向真三郎，笑着道：“真三郎先生，看来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真三郎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安土大人……”
“嗯？”松吉丸不明所以地看向真三郎。
“安土大人真的会赦免盗匪吗？”真三郎问道。
“怎么可能？”松吉丸摇头失笑，看向远处在武士看守下搬运粮食的盗匪俘虏，“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等到了清山城就会把他们全部斩首示众。如果连四处烧杀淫掠的盗匪都能赦免，其他人自然便会有样学样，还如何治理领地？”
真三郎轻轻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道：“盗匪确实该杀，但又何必再欺骗他们搬运粮食？君子言出必信，安土大人今日取巧，虽得了些许粮食，但长此以往，还有谁敢相信您呢？”
听了真三郎的话语，松吉丸并不生气，他笑着道：“这既是先生迂腐了，面对君子自然要坦诚相待，但那些盗贼是小人，对他们又何必去遵循君子之诺？”
看着一脸自信地松吉丸，真三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头暗暗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
“灵力强大者的战斗方式，相比起人其实更接近于妖怪……或者说灵力本就是属于隐世的力量，妖怪的如此，巫女的同样如此……”
红林中朱红色的神社里，凤凰火颇为随意的躺坐在床上，缓缓为海夜讲述着巫女退治妖魔的方法。
虽然海时说最近最好不要进入红林，但看出她明显有所隐瞒的海夜，在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选择了来这里跟随火鸟学习山中失传的巫女修行内容。
忽然，凤凰火微微颦眉，略有些不喜地道：“海夜，你今天怎么总是走神？”
“火鸟……”海夜抬起头，乌黑的眼睛虽然依旧略显空洞，但早已三年前那般无神，“我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哦？”凤凰火挑了挑眉，稚嫩的面孔上现出一丝好奇，“什么事？很重要么？”
海夜轻轻摇头，声音虽仍比常人缺少起伏，但至少已经可以听出感情的变化：“也不算很重要……火鸟，前天有没有人曾经找到过神社这里？”
“没有，从我被封印在这里，几百年来你是唯一闯进这里的外人。”凤凰火无比肯定，微微停顿了一下，她耸了耸肩又道：“不过我说的仅限于神社这附近，结界外围我就不确定了，不在意没关注过。”
“这样啊……”海夜略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凤凰火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红林姬应该会知道，那家伙整天就守着这个破封印结界，附近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基本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红林姬是？”海夜微微一愣，当即询问道。
“一个不肯散去的古代怨灵，很讨人厌的家伙，如果你想找她的话，在这片结界里徘徊片刻就能遇到，前提是她愿意见你。”凤凰火撇了撇嘴，转而问道：“海夜，今天还要学习平山神宫巫女的修行吗？”
海夜顿时收敛起心神，轻轻点头道：“火鸟，请继续讲，我会认真听的。”
凤凰火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讲述道：“巫女的战斗和阴阳师近似，无论使用的是法刀、法术或者式神，其本质都是在用灵力战斗，只有在隐世之中，才能施展出重重超凡之力。”
“以生者之身容纳鬼怪之力，巫女越是修行便越接近非人，其中的强大者更是可以如大妖怪一般，释放灵压撕开界限，随时随地创造出小型隐世，从而行走于现世时，不再局限于柔弱的身体，而获得足以自保的力量。”
“海夜，你的灵力天生便极强，甚至超过了大多数修行多年的巫女，没有修行便已经拥有了撕碎界限的灵压，等到开始修行之后，灵力的提高更是一日千里。”
“但是，以生者之身容纳死者之力的你，就算天生为半人半鬼的黄泉子，也不可能像真正的妖怪那般轻易使用灵力，你如今最需要学习的，便是使用灵力的方法……”
第54章
墨即瑶从睡铺中坐起，伴随着些许扯动伤口的疼痛，她轻轻伸了个懒腰，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似乎是因为昨夜三场连续的激战确实过于疲惫，墨即瑶除了半夜时因为梦境惊醒了一次，便一直睡到了现在，最后还是被饿醒的。
见到墨即瑶醒来，在旁边侍候的村妇，急忙将水盆与毛巾端了过来为她洗漱。
墨即瑶将脸上的水擦干，侧首朝窗外看了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已经快中午了。”一名村妇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武士大人们已经回来，抓了许多盗匪，领头的安土大人听说您还睡着，没让我们叫醒您。”
墨即瑶点点头，又问道：“松吉丸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武士大人们应该还在吃饭。”村妇恭敬地回答道。
墨即瑶当即笑着道：“哦？那可正好，我也饿了，这就过去蹭点饭吃，麻烦你们给我指下路。”
两名村妇有些迟疑，对视了一眼道：“大人，您的伤……”
“已不碍事！”墨即瑶墨即瑶活动了一下缠了绷带的右臂，又低头看了看包扎好左肩和双膝，“虽然还是酸痛无力，但基本的活动已经没有问题了。”
两名村妇见状，略作迟疑之后也只能遵命：“是，我们这就带大人过去。”
墨即瑶很快就来到了武士们吃饭的地方，刚一接近她就看见正在用餐的人除了松吉丸四人之外，还有一名顶着青黑色发茬的光头青年。
这些人似乎是饿极了，包括松吉丸在内的武士们皆是狼吞虎咽，唯独光头青年的吃相还算斯文，但送米饭入口的速度，也根本不必其他人慢上半点。
“墨小姐来了，血战一夜刚刚回到村里大家都很饿，吃相难看让小姐见笑了。”远远看见墨即瑶进来，松吉丸放下碗擦了擦嘴笑着道，然后指了指坐在身边的光头青年，“这是伊河真三郎先生，示田国伊河家的继任家督。真三郎先生赶回家中为兄奔丧，中途遭遇了那伙盗匪被绑架，刚好被我们攻破匪巢时救出。”
松吉丸又向真三郎介绍道：“这位是从唐国渡来的墨即瑶小姐，武艺高强剑术精湛，几乎已经可以称之为剑豪了，盗匪的首领就是被墨小姐所讨取。”
两人简单客套了一下，便算是互相认识了。
墨即瑶又看向松吉丸，指了指他的饭碗，笑着道：“我一听说大家在吃饭，就急着赶了过来，快给我找副碗筷，我可是饿坏了。”
“哈哈，这没有问题，快给墨小姐盛饭！”松吉丸爽朗地笑着道，在一旁小心伺候的村民急忙为墨即瑶盛好了饭。
这一顿饭只是单纯的白米饭，没有任何佐餐菜肴，不过煮饭的米用的是精米，即磨去了外层的大米，虽然这种做法很浪费粮食，并且还会营养失衡，但精米的口感却是远胜过普通的大米，自古便为有权势者喜食①。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挺香。
吃过了饭，松吉丸看向了墨即瑶问道：“墨小姐，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虽然还有些疼，但已经没有大碍了。”墨即瑶示意性地活动了一下右臂，“虽然还有些无力，但正常的活动已经没问题了，剩下的就是修养一段时间的事了。”
松吉丸点点头，笑着道：“在休息片刻，我们就会押送俘虏的盗匪和缴获的钱物回清山城，墨小姐既然需要养伤，不妨一起回城，就在我安土家静养一段时日，也正好把父亲大人许下的悬赏领了。”
“悬赏？”墨即瑶询问地看向松吉丸。
“父亲大人在听闻盗匪的消息后，便设下悬赏讨取匪首者赐知行一百石。”松吉丸说到这里，忽然撇了撇嘴嘿嘿直笑，“父亲大人设置悬赏的目的，本是千金市骨只为求贤，可他绝对想不到，最后讨取匪首藤丸首级的，最后竟然是女子之身的墨小姐，父亲大人的如意算盘这下可打翻了。”
“当然了，这些只是戏言，但做一笑便可。”松吉丸将脸上的嬉笑收敛，诚恳地看向墨即瑶，“父亲大人设立悬赏时，并没有想到盗匪的数量如此庞大，匪首藤丸的本领如此高强，是以一百石的知行虽看似不少，但其实远不足以表彰墨小姐斩杀藤丸的功绩……”
松吉丸站起身，朝墨即瑶躬身一拜道：“若墨小姐肯出仕本家，松吉丸愿以安土家长男的身份承诺，愿授予小姐知行八百石。”
此话一出，墨即瑶尚还没有什么表示，旁边三名武士已经直勾勾地看向了松吉丸，眼睛中尽是呆滞，就连真三郎都不敢置信地将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挪移。
八百石的知行领地，放在哪里都足够支撑起一个不小的武士家族了，更何况这还只是出仕便授予，等将来立下功勋定然还会另有增封。
如此盛重到近乎出格的礼遇，怎能不让几人震惊？
短暂的安静之后，墨即瑶轻轻摇头，委婉而坚定拒绝道：“正如安土大人之前所言，我毕竟是女流之辈，抛头露面出仕为官终究不便，只能是心领阁下的好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