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正是那位老剑豪，他竟还活着，只是似乎真的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缺了一臂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流出，苍老的面容因缺血而愈发枯黄，只是一双眼睛依旧死死注视着古原崇光。
在老剑豪的不远处，他的打刀斜插在地上，刀柄的位置仍紧握着一条短臂，虽已失血发白，却依旧不肯放松。
看着老剑豪比起古原崇光也要苍老一些的面容，虽然是敌人，但墨即瑶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哀伤，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会让对方强行拖着老朽之躯前来参与了这一战。
“若他的体能尚在巅峰，应该是一位极强者吧……”想起对方的两剑，墨即瑶在心中暗暗想到。
与老剑豪相视许久，古原崇光终于开口了：“你要死了，百贞。”
老剑豪不言，又或许是没有气力说话了，只是依旧死死注视着古原崇光的脸。
似乎也没有想要对方回答，古原崇光继续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来的，以你的性格，至少要五成把握才肯出手，但这次你还是来了……是感觉这次不来就没有机会了吧，虽然很多人都说你是无情之人，唯一的追求只有变强，但我知道你只是模仿室虎……是啊，作为他的弟子，你又怎么可能不来。”
听到“室虎”这个名字，老剑豪死寂的眼眸中终于有了谢谢波动，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似乎已经连发生的力气都没有了。
古原崇光见状，弯下身凑到近处，老剑豪昏黄的眼眸里放出少许光芒，不知从哪里强打起了些许力气，头颅竟微微从地上抬起。
古原崇光当即伸手去扶住，叹道：“还有什么话便说吧。”
老剑豪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声音实在太过微弱，根本听不清。
古原崇光见状，便侧过头将耳朵贴过去倾听，在他转头的一瞬，墨即瑶忽然看到老剑豪的左眼猛然一缩，她当即明白了什么，却已然来不及提醒。
老剑豪的左眼轰然爆裂，一根细针飞射而出，正对的位置便是古原崇光的耳孔，人体最脆弱的几处位置之一。
一只手停在了空中，拇指与食指捻着一根细针，古原崇光转过头看了看手中的针，又看向老剑豪，发现他已没有了气息。
第94章
墨即瑶这时也想道了老剑豪的身份——山市百贞，与黑羽秋彦其名的南国大剑豪。
名震天下的一代大剑豪，如今无人知晓的死在了这里。
想到山市百贞老朽不堪，甚至只有一击之力的身体，纵然身为敌人，墨即瑶还是不免有些黯然……这，便是剑客的宿命吗？
墨即瑶又看向身边的古原崇光，这位当世剑圣比起山市百贞好像还要大上一旬有余，但似乎并未出现如此严重的体力衰竭？
将山市百贞的遗体放下，古原崇光长叹一声，并没有讲述双方恩怨的意思，他看向墨即瑶，缓缓道：“老夫斩铁的不是木剑，而是心剑。”
“心剑？”墨即瑶看着古原崇光。
“剑术是体、技、心的结合，但体质总有极限，技巧终会完美，惟独心是无限的，铁剑如何坚硬锋利，也比不上心中之剑。”古原崇光环视身周，看着满地血水伏尸，高大消瘦的身躯在墨即瑶的眼中竟如高山挺立，“以心胜物，剑自可决云断水，更不用说区区金铁了。”
“果然不愧是崇光，这般话语，这般剑术，也就只有你了。”滑头鬼的声音忽然响起，墨即瑶循声看去，才发现他正长在一块石头上，不知到了多久。
古原崇光看到滑头鬼，当即大笑道：“滑瓢你来的刚好，快帮我把院子里收拾一下，现在这样子可没法住人了。”
“我是来做客，不是来打砸的！快让薰烹茶！”滑头鬼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挥了挥手顿时大地翻动，尸体与血迹纷纷没入地下消失不见，却丝毫没有损伤到房屋甚至篱笆。
墨即瑶只感觉到身上仿佛去了某种禁锢，她知道这是滑头鬼释放灵压打破了界限，用来施展妖力，现世与隐世的界限对于这般大妖怪，或许更像是一层纸笼子吧。
将大部分尸体都处理干净，滑头鬼唯独留下了山市百贞，他左右环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世与隐世的界限被我打破，小半个月后就会弥合了。”看向墨即瑶解释了一句，滑头鬼又道：“百鬼夜行绘本是在墨小姐身上吧，朔望那丫头呢？”
“朔望有事离开了一段时间，临走时将百鬼夜行绘本留给了我。”墨即瑶简单解释道。
古原崇光看了看两人，开口道：“你们闲聊片刻，我先去把百贞安葬，这般人物不该死无葬身。
目送古原崇光带着山市百贞的尸体离去，墨即瑶看向滑头鬼，忽然道：“滑瓢殿下，你知道崇光大人的老师吗？”
“那个大天狗？”古原崇光看了看墨即瑶，“是朔望那丫头对她的身份疑惑吗？”
墨即瑶点头。
“她确实是大天狗，生前大概是某位皇女吧，死后有着远超其他皇族的灵力，并且成长速度极快，比那个什么白涧帝要强太多了，在幕府初期虽声名不显，力量已经超越于许多有名的大妖怪了。”滑头鬼的声音略显凝重，似乎他对那位大天狗也颇为忌惮，“如果不是因为大火惨死，这般天资应是成为斋宫的最合适人选吧。”
斋宫也叫斋王，平京时代习惯以皇女或者其他皇族少女为巫女，作为三大神宫的神主，代替天皇供奉三贵子。斋宫并非终身，一般三年为期，并不常置，一般新帝继位，或者帝后有人重病，都会任命斋宫向三位大神祈福。
不过平京时代结束之后，或许是皇家流淌的神血越发稀薄，皇女们缺乏充沛的灵力，并不能很好担当祭司的职责，斋宫制度逐渐衰落，到如今已经很少再设置了。
“因为大天狗的强大，天狗们便尊奉她为首领了吗？”墨即瑶问道。
“不！”滑头鬼晃了晃大的出奇的脑袋，举目朝东南方向看了看，“她将比见山的天狗杀尽了，于是便成了无可争议的大天狗。”
墨即瑶从滑头鬼的声音中听到了怅然，她想起朔望说过对方麾下百鬼曾试图追杀天狗，看来这位魑魅魍魉之主，在当年确实和天狗军团颇有纠葛。
“滑瓢爷爷！”平太从屋里小跑了过来，却是薰见到尸体血迹都清理完毕，终于打开了门。
抱住了滑头鬼的大腿，平太眼珠滴溜溜转，显然在找些什么，滑头鬼见状，不仅开怀大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东西！”
说着，滑头鬼拿出了两只拳头大的人偶，递给了已经雀跃起来平太，起在墨即瑶看来，苇原的人偶大多都有些惊悚，眼眸低垂面色惨白唇红如血，不过既然平太喜欢，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见平太兴奋的模样，滑头鬼笑着调侃道：“平太，既然你这么喜欢人偶，不如改做女孩吧，到时候滑瓢爷爷准备一堆漂亮的人偶，给你过女儿节如何？”
“好耶，平太要当女孩，要很多很多的娃娃！”年幼的平太丝毫不知滑头鬼实在捉弄他，当即欢呼着答应了下来。
顿时三人……至少形象是人，都露出了笑容。
……
车田国，沽石城。
夏石盛正匆匆走过一层层门扉，穿越一道道回廊，沿路的皆对此熟视无睹，作为宁野家重臣，他有着除去内院之外自由出入的权力。
很快，夏石盛正就到达了目的地，没有丝毫停顿地走了进去，正在看书的宁野元介抬起头，看向了这位自己的肱骨。
“元介大人，潜入车州的那些什么浪人，全部没有了声息。”夏石盛正当即开口，神色略有些凝重。
宁野元介原本随意的姿态立刻收敛，当即问道：“是古原崇光吗？”
“不知道，崇光大人那里并没有发现打斗痕迹，那些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夏石盛正回答道。
宁野元介听了，垂下头手指轻轻敲着桌案，又问道：“那些浪人的身份都查清了吗？”
“查到了二十多人，都是些不错的剑手，背景来历广泛杂乱。”夏石盛正答道。
“我们的剑圣大人还真是仇人遍天下啊！”宁野元介调侃一句，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夏石盛正，“如实禀报给京城吧，之后的事情便交个殿下了。”
……
【剑豪之路：剑为凶器，剑术乃杀人术，身经百战犹生者，可称剑中之豪，生死危机之间数次斩落低首，更得当世剑圣悉心传教，你已有了真正剑豪的基础（90%）】
墨即瑶看了眼手帐，微微叹息一声，【剑豪之路】已经在百分之九十停滞了许久，虽然她自认一直进步颇多，可手帐却根本没有一点反馈，完全停滞在了那里。
春去夏至，秋往冬来，四季交替之后有一次轮转，墨即瑶已经在车田停留了一年多，这段时间了，古原崇光对她的教导可称尽心尽力，虽然未曾拜师，但这位当世剑圣并没有太多保留，一生积累的各类技艺与经验悉数传授，丝毫没有平常人的门户之见。
墨即瑶甚至有种感觉，或许从某种程度上，古原崇光已经将她视为衣钵传人了——虽然两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师徒。
将手帐重新收起，墨即瑶心中其实隐隐猜到了【剑豪之路】进度停滞的原因——缺少实战。
正如条目中所言，剑术终究是杀人术，面对强敌百战余生才是真正的剑豪，不曾经历生死搏杀，就算学到了再强的招式，也算不上真正的剑客。
忽然，墨即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喜色，侧首看向了左肩，一只玉白色的小兽正坐在那里，用尾巴轻轻挠着她的后颈。
“欢迎回来，朔望。”墨即瑶笑着道。
……
清晨的田间，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个做着庄稼活的农夫听见声音，不禁站起身望去，就看到一骑轻马顺着道路入了山，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曲折的山道之中，只有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
在山林中穿行近两个时辰，骑士的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不大的小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骑士长舒一口气，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下马将坐骑拴好，低头看了看绑在胸前的一只长条状包裹，快步走了过去。
“七道七畿剑豪试合大会？”古原崇光抬头看了看来人，微微皱眉道。
“殿下听闻古原大人新收了一位弟子，特地命在下送来一封试合大会的邀请帖。”来人恭敬地土下座俯首，将木质的红色帖子与另一只狭长木盒递上，“另外殿下知道古原大人想来喜爱武具，特将幕府珍藏的名剑焰生赠与大人。”
古原崇光又问道：“可有书信？”
“殿下并无书信赐下，只是让在下转告，古原大人的高足一定要去，殿下很想见见这位师弟。”来人答道。
古原崇光看了眼安静在一旁的墨即瑶，轻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将使者送走，古原崇光拿起木质的邀请帖翻看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自语道：“使用真刀，没有规则不计生死，邀请帖不署名，七道七畿剑豪试合……元贞究竟想做什么？”
这时一直安静地在旁边的墨即瑶忽然道：“崇光大人，可否把幕府送来那把剑给我看下。”
“墨小姐随意。”古原崇光点头，将木匣递给了墨即瑶。
将木匣打开，墨即瑶看到里面狭长的刀具，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轻轻将刀出鞘，发现这是一把太刀，刀上有着铭文——焰生。
轻轻摇了摇头，墨即瑶将太刀重新归鞘，放回了木匣中。
“墨小姐见过另一把焰生？”古原崇光问道。
“是，就在当初在我额头留下伤痕的那人手中。”墨即瑶点头，看向古原崇光。
“原来真的是老师啊……”古原崇光叹息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老师的剑术太驳杂了，我也不能尽识，只是那一剑……她的心有执念，心不能静，《空之卷》如何能成？”
微微停顿了一下，古原崇光解释道：“焰生据说是初代幕府时，作为那位大将军的佩剑所铸，同时铸造了三把，取用了其中质量最好的一把，也就是真打，剩下的两把也没有废毁，而是作为影打流传了下来，这把便是其中的一口，至于老师那口，我也并不确定真打还是影打。”
“果然是她……”墨即瑶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看了看被古原崇光随意放在一旁的邀请帖，墨即瑶问道：“崇光大人，刚才那使者送来这邀请帖，该如何处理？”
所谓古原崇光的弟子，无疑是指墨即瑶，可谓指名道姓了。
“墨小姐想要去参加这场试合吗？”古原崇光反问道。
“为何不去？”墨即瑶眉梢微挑。
“那便去！”古原崇光当即大笑，将邀请帖递给了墨即瑶，“墨小姐的剑术已经逐渐成熟，老夫已经没多少能教的了，但剑术毕竟是搏杀之法，学会再多终还是要实战验证，这般剑豪试合古今少有，虽然不知元贞到底想做什么，但对你也是个少有的机会。”
古原崇光说完，转身离开了屋中，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墨即瑶忽然叹道：“以心胜物，化不可能为可能，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恐怕根本不会相信世间有这样的剑术。”
“凡人中没有，鬼神中同样没有。”朔望爬上墨即瑶头顶，补充了一句，“纵然惊才绝艳如大将军，应该也绝想不到如此凡人的记忆，竟可以超越鬼神的高度。”
“柳生小姐的第二剑，我终于明白了一点，那是与崇光大人相似的心之剑，若有朝一日我能领会，或许就可以站立到崇光大人的高度……这还只是第二剑，尚有我完全看不懂的最后一剑，柳生小姐难道剑术，难道还要高过崇光大人吗？这怎么可能……”将朔望从头顶摘下，墨即瑶看着她，眼眸中满是迟疑。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记得了……秀朝残躯上的剑痕，虽然可以佐证你的记忆，但毕竟只是孤证。”从墨即瑶手中挣脱，朔望抖了抖细密毛发，如此说道。
“我却原来越不怀疑柳生小姐的事情了。”墨即瑶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刀鞘，“记忆或许会出错，但那般剑术做不得假，之前疑惑只是因为窥见门径，以后就不会了，只不过我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次相遇，真的只是偶然吗？”
……
“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宁野元介将一张红色的邀请帖放下，看向对面的心腹与好友，“盛正，你如何看？”
“我也不知。”夏石盛正皱眉，摇了摇头，“殿下师从当世剑圣崇光大人，剑术高明过人，更有剑豪将军的雅号，但如此‘七道七畿剑豪试合’，还是太出乎常理了，我实在想不出殿下想做什么。”
“不管殿下的目的为何，这次剑豪试合注定要成为各国剑士的盛会了，无论逐名求利，它都能给予。”宁野元介手指轻轻敲着邀请帖，看着夏石盛正，“盛正，你准备参加吗？殿下将这张邀请帖送来，虽然没有署名，但毫无疑问是给你的。”
夏石盛正看向案上的邀请帖，右手不自觉地地摩挲这爱剑，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还是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是宁野家的臣子，不再是肆意妄为的剑豪，这次试合波诡云谲，不能将本家牵扯进去，试合大会我准备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