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咬了下大拇指,本就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鲜红。
血腥味令其精神一振。
狭村或许不是个好地方,但是有沈家在这里,有沈家大妹妹……便值得期待。
那边。
两人空手而归,刁氏忍不住戳了沈春行一指头。
“所以你说的纸呢?”
沈春行捂着额头,神秘一笑:“会有人送过来的。”
刁氏面色难看:“又是薛县令?”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卖孙女求荣呢……
沈春行摇摇头,望向村口,眼眸半敛,忽而感慨。
“我突然觉得这地方,或许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起码还是有值得人惦记的东西。
第57章 戏精上身
虽无纸张记录,两人还是在村里转悠了一大圈。
挨家挨户唠嗑。
且把刁氏半辈子没说过的话全说尽了。
到后来,基本就是她敲门,被拉进去,竖着耳朵听旁人诉家常。
沈春行在旁插科打诨,添些笑料,等出来时,便把这家人情况摸得大差不差。
“这么多户,你当真能记住?”刁氏表示怀疑。
“还好吧,只是记下有几口人,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没多复杂……其实这活儿该让知夏来。”
那孩子天生过目不忘,无论是在背医书典籍,还是在家长里短上,都堪奇才。
只可惜老天不长眼。
非要让好人多磨难。
想到家中的几个孩子,刁氏停下几步,朝四周望望,压低声音。
“你且告诉我,咱到了这儿,当真可以放开手脚?我可听说,镇守赤岭关的将军,乃是皇亲……”
见常大夫出现在转角处,沈春行及时打断刁氏的话,淡淡道。
“那般大人物岂会与咱家有交集?奶你放心好了,我没想干大事,在其位谋其职,种地……也是门学问。”
常大夫一见到两人,便惊喜喊道:“可找着你们了,快回去看看吧,你家老三咋瞧着也有病啊!”
沈春行眨眨眼,竟咧嘴笑了,“要不怎么说您眼光好哩,我家别的不多,就奇难杂症最多。”
常大夫:“……”
老头拽了下山羊胡,只觉好像落入圈套。
从让知夏那丫头来帮自己采药,一步步展现其医道上的天赋,到最后用一个闻所未闻的病症彻底框住自己……
可他看着沈家大姑娘,眼中缓缓露出一丝欣赏。
聪慧狡黠却不市侩。
很难让人生出厌恶。
——
三人回到沈家时,沈鸣秋直愣愣躺在院里的板车上,瘦弱身躯冻得瑟瑟发抖,愣是没人给他扶进屋中。
面对刁氏诧异的眼神,杨一手指向常大夫。
“他说不能乱动。”
刁氏无语:“你们好歹给盖个被子啊……”
守在板车旁的沈知夏比划起手势。
沈宴冬当即蹿过去,抱住刁氏大腿,拿手指一下一下戳她的腰。
“针针!”
“扎!”
“呜呜!”
“老虔婆!”
刁氏冲常大夫尬笑,一把捂住小老四的嘴。
在傻孩子心中,坏人大抵都是老虔婆。
“我方才替他扎了几针,”常大夫倒是没在意,走过去,捻出沈鸣秋身上的银针,动作瞬间凝住。
竟是灰绿色。
“毒入五脏,病入膏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活到现在。”
老头几乎是惊叹。
先前在流放路上时,沈鸣秋也曾犯过一次病,幸得遇见那山村,才得以喘息余地,后来刁氏一狠心,把剩余的参片全熬了一锅给他灌下,方才能撑到这里。
如今再犯,却是没了续命药。
沈鸣秋全身梆硬,唯有眼珠子与嘴唇尚能动弹,他艰难地看向沈知夏,眨了眨眼,又看向沈春行,嗫嚅着道。
“许我注定命尽于此,莫要强求……只是如今仍有一事放心不下……”
沈知夏拍了他一小巴掌,像是不愿听他把话说完。
沈宴冬扑过去,紧紧抱住沈鸣秋的脑袋,低头呜咽。
三个孩子挨在一起。
此情此景,见者落泪。
可常大夫偷望眼刁氏,却发现她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心情进屋喝了口水,不由纳闷地帮她把话补齐。
“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管说出来吧。”
沈鸣秋呸了几下,才把小老四呸走,仍是气若游丝。
“沈家单薄,只我一个男丁……”
说到这儿,被杨一横了眼。
“等我走后,再无人可撑起沈家基业……”
又被沈知夏狠拍了一小巴掌。
“可只要家中有大姐姐在,我自能安心离去……”
沈鸣秋咬着牙低吼出最后的交待。
“我这一去,别无所求……只求大姐姐能睁睁眼,莫要被什么无能无才,无钱无权,徒有一张脸的登徒子给骗走!”
常大夫嘴巴半张,琢磨了会儿,才想明白他话中指得何人,不由茫然看向刁氏。
刁氏翻了个白眼,指着沈鸣秋鼻子大骂:“你有事没事?没事赶紧给我滚起来!咱家唯一的基业就是六亩地,你要想继承,明儿全给你!”
沈鸣秋瞬间蔫了,弱弱道:“真有事……”
“我看你学问不咋地,身手也没练好,戏瘾倒是挺足,赶明儿要是真没饭吃了,就让你去城里卖艺,我带小老四拿铜锣收钱。”沈春行冷笑声,讥讽之。
她估摸早上送走薛永安后,这话就憋在臭小子心里许久。
如今病倒是真,提防也是真。
在沈鸣秋眼里,除了自己外,连沈家其余人都只能信得六七分罢了。
何况是外人。
只是他想一了百了,沈春行却不答应。
“若你命该如此,两年前我便不会选择救你。”
淡淡留下句话后,沈春行将常大夫请到堂屋,并把沈知夏带上。
“老爷子可是在奇怪,为何老三他身中数毒,却没死?”
常大夫听出重点,心中一动。
“你知他中了何毒?”
沈春行点头又摇头,望向胆怯站在自己身后的沈知夏,在得到其眼神示意后,方才缓缓解释。
“其实说中毒也不太对……老爷子行医多年,定然知晓一个道理——所谓,是药三分毒。”
“老三他身体不好,娘胎里带着的,后天被将养坏的……反正就是活不长。”
“沈家太穷,临安城那地方,又实在难以寻到名医,与其看着他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我这妹子呢,通晓些药性,不怕您笑话,医术自然是谈不上,可知什么药材能吃,什么药不能吃……久而久之,越吃越多……”
“人是勉强活着,却也活的不太好。”
在沈春行的叙述下,常大夫听得心头直打鼓,没等她说话,便恼火地拍了下桌子。
“你们这不是胡闹吗!”
“药是能随便吃的吗?”
沈春行无奈一摊手,反问:“那您告诉我,在那般情况下,咱家又该怎么做?”
常大夫哑然,不由望向那个矮瘦单薄的小丫头。
心里把沈家大姑娘的话转了又转。
眼睛渐渐亮起来。
他好像还真缺这么位,注定惊艳世间的徒弟……
第58章 只要肯花钱
在听沈春行把这些年来,曾在沈鸣秋身上用过的药材,都一一阐述后,常大夫又拽了下胡子。
“时隔两年,她当真记全了?”
方才,便是沈知夏在沈春行手心比划,再由其转述。
“我妹子记性好。”沈春行很淡定。
常大夫颔首不语。
能记全所用药材已是难得,更重要的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娃娃,竟能只凭借对药性的敏锐,便当真让一个早该死去的人,生生多撑过两年。
简直是……不可思议。
“你随我来。”常大夫霍然站起身,沉着脸对沈知夏说道。
接着又让人将沈鸣秋搬进屋中,二人这一进去便是一个时辰。
直到正午,刁氏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都没见人出来。
“常大夫到底行不行啊,我看让二丫头治就挺好。”
嘴上说得再硬气,腿上却管不住,刁氏连饭都没心思吃,杵在堂屋门口老半天。
“以前咱那是瞎治,如今能有机会,当然要正经治一治。”
沈春行把小老四从草堆里薅出来,刚擦干净手脸,便被俩小东西抱住脚,顺手从桌上夹起尾小鱼扔地上。
兔狲嗅了嗅,不太感兴趣地离开,橘猫则是吃得哼哧哼哧。
刁氏目光往下移,忍不住嘀咕:“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瞧着像猫,咋还能不爱吃鱼?”
沈春行被问到了。
她前世对于这种动物,也只是听过没见过,依稀记得是猫科……
“鼠鼠!”沈宴冬突然站起来,手里还举着筷子,腮帮子一鼓一鼓。
大人没心思吃饭,傻孩子却可以例外。
“老鼠?你认识这玩意儿?”刁氏很怀疑。
“猫猫!”
“鼠鼠!”沈宴冬回答得坚定又响亮。
猫吃老鼠,天经地义。
“也好,家里养了两只猫,总不用再愁会生老鼠了吧。”
刁氏的随口一句话,让沈春行挑了挑眉,她盯着兔狲许久,突然蹲下身,极其温柔地摸了把小东西的脑袋。
“好宝贝,赶明儿让你吃个够。”
兔狲呆萌地歪了歪脑袋,竟往后一遛,蹲到门槛上,抖了抖浑身的毛。
似有嫌弃。
沈春行撇撇嘴,干脆把它抱到怀里蹂躏。
扯了几句闲后。
刁氏叹口气,刚要招呼大家先吃,便见斜对面的屋门打开,脚下顿时转了个弯儿。
“咋样啊,我家老三还有的救吗?”
常大夫点头又摇头,神色间竟似有惊喜。
“他体内虽堆积了多种毒素,可偏偏每种都在相互制约,恰成了一种巧妙的平衡……知夏丫头用药之大胆,令老夫佩服啊。”
刁氏不由看向脸红的沈知夏,嘴角狠抽搐了下。
可不大胆吗……林子里随便拔两根,就敢往老三嘴里塞……上吐下泻高热发寒是一个没落过……
若不是大丫头非说老二乃老三的救星,她就是直接把人埋了,也不能让其如此尝试。
瞧着怪不落忍的!
常大夫自是无法知晓其中具体,在进一步探知到沈家二姑娘的天赋后,心思顿时活泛起来,继续解释道。
“毒素虽被牵制住,可毕竟侵蚀了五脏六腑,他底子又太薄,本身就带着病,迟早都是要爆发出来的。”
“眼下急症虽险,若能找些补药来,当可延缓些时日,我再想法子慢慢解毒……”
见刁氏听得两眼发直,常大夫适时住了嘴,总结道。
“反正比你家老四的病好治,只要肯花钱,再好好将养,以后娶妻生子都不是问题。”
刁氏先是一喜,听完后,又脱口而出:“问题是没有钱啊!”
就连先前吊命的老山参,都是大丫头意外挖来的。
常大夫尴尬笑笑,不接茬。
他非小气之人……可也没乐善好施的资本。
大伙儿不由瞄向沈春行。
便是连常大夫这个外人,都已然找准沈家的主心骨。
“死不了就好,先吃饭吧。”
沈春行把每个人身前的碗盛满,在刁氏灼热的视线下,夹了半条鱼盖到常大夫的碗上。
“老爷子觉得我家妹子如何?她喜静,您又刚好不爱热闹,平日里倒是能搭个伴儿。”
常大夫被盯得坐立不安,正在心里天人交战,既觉吃人嘴短,又觉……不吃白不吃……
闻听此言,想都没想,立马端起碗扒了两口。
“甚好甚好,老夫年纪大了,记性差,你刚说那么一堆药材,我也没记住,正好让知夏丫头随时提醒我,免得耽误了鸣秋小子的病。”
有付出才该有回报。
老头对沈家大姑娘不吃亏的性格很是欣赏。
反正他也不吃亏。
自古有云,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
自己这儿刚好有一桩等了半辈子的事需要人去做。
饭后。
常大夫又带着沈知夏回屋,要给沈鸣秋再扎几针,好歹让其能动一动下巴。
不然没病死,倒先饿死。
沈春行则是在打声招呼后,带着杨一出了门。
刁氏凝望着两人的背影,犹豫许久,终究是没有阻拦。
在庄里时拘着大丫头,是因她自己说过,那里非是个能出头的好地方,冒的越快,越容易出事。
可如今到了北边,大丫头既不再约束仨孩子,自己也就不该再事事管着她。
——
两人这一走,直到天黑时,沈春行才独自归来。
“杨一呢?”
“啊,他挣钱去了。”
刁氏愣住,忙追问:“这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去哪挣钱?”
“不远,就在村里。”
“这穷地方还能挣钱?莫不是有谁诓你们?”
刁氏纳闷急了。
大丫头走时手里空空,回来却莫名多出把锄头。
“我俩去分的荒地那边看了看,感觉还行,能种东西,您今儿下午没出去看看?外面可多人啦。”
见刁氏一直盯着锄头,沈春行将其扔到墙角,解释说。
“那老头家里的,我想着能用得上,便去取了回来,反正也没人敢去他家。”
“难得把大伙儿兴致提起来,多一人干活早一日完工,咱家虽然当了村长,也不能真干看着,我就把杨一留下帮忙了。”
理由很充沛。
因而等到晚食后,仍没见着人归来,刁氏只是略有怀疑,却没多问。
反正这两人也不是第一天神神叨叨的。
且当真信了大丫头的邪吧。
第59章 人家摇人,我摇魂
夜深。
窗外突然传来猫叫声。
“喵呜,嗷呜,哇呜……”
刻意掐尖的男人嗓音,听得沈春行后脊发麻,她翻身坐起,对着黑布隆冬的屋子翻了个白眼。
谁家猫一次发三种叫声啊!
小橘子听了都得嫌弃!
待推开门,对着院里的白色身影,她扬起热情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