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吓唬吓唬她,这两人纠结到皇帝老儿死咯,都不一定敢跟咱家道出实情。”
思及到敏丫头那小心谨慎的性子,刁氏没反驳,呸了声:“可不敢在外面瞎说!”
想想。
又道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俩不容易……咱家老三也不容易。我是不愿意管那许多事,可谁让你有乱捡东西的毛病?既然捡回来,就该咋样,咋样。”
“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主意呢?搁那儿故意给敏丫头挖坑……”
沈春行拍拍屁股站起身,笑嘻嘻看向窗外。
同样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明年咱家老三就十岁了吧?恩,十岁的童生,不算太小。以后让吴庆跟老三睡一屋吧,四月份前,别让小老四去打扰他们。”
第198章 夏收
十岁的童生?
换作旁人听见,少不得要骂一声“异想天开”!
可刁氏先前在学堂听齐先生念叨过这么一句——“有志者事竟成”。
想来应是有几分道理。
老太太不懂读书的难,更不知仕途艰辛,只有对孙女的全然信任,既然她敢言让老三去考童生,必有所依。
臭小子最听他大姐的话了。
舍不得让沈春行丢面子。
刁氏一回来,所有的争吵便画上休止符,她可不是惯孩子的主,说的再多,不如做一件实事。
在听闻即便要搬去县城里住后,老太太没二话,把大伙儿召集起来,要抓紧时间抢收地里的作物。
之后还得犁地。
她可是听孙女说过,狭村这片儿的土地,以后都会交给专人去种些啥药草、高产作物、新奇蔬果……
一听就是精贵的玩意儿。
好东西谁都不嫌多,哪怕是没门路卖出去,大家伙自个儿吃,心里都会畅快。
越是待在穷窝里的人,越是向往一些本不该轮到自己的东西。
收完作物还得打点行装。
如今可不是刚搬来那会儿,家家户户一穷二白,光着两只手都能上路。
虽然收益的大头在沈家手里把着,可乡亲们先前去集市摆摊赚的小钱,多多少少还是留着一些傍身。
好歹也在这地界生活半年,家中怎么都要添置些物件。
尤其村里多出陶器坊后,什么砂锅、水罐、茶盏,那是只要自个儿肯出把力气活,再稍花点小钱,便能置办一大套。
老王跟老宋,乃是一心来做贡献的,如今村里除了沈春行跟刁氏,便属他俩最受欢迎。
这么一细琢磨,且还大把的事等着去做。
时不待人啊。
老太太只歇了一夜,便将全村动员起来。
“瞧见地里的东西没?越早一天采摘完,便能越快酿成酒。县城的生意就是再好做,且分摊不到每个人头上,唯有把这生意做出去!往远了做!方才能让咱全村都过上好日子!”
烈日当空。
刁氏站在板车上,说了一通振奋人心的话。
也不知跟哪儿学来的。
大伙儿很给面子,又是鼓掌,又是喊好,显得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总归是给自己干活儿,没谁会想着偷懒。
就连齐先生都给学堂放了假,好让大孩子帮着家里做些送饭之类的轻省活。
小孩子则玩疯了,成天在田埂上乱窜。
一会儿去这家田里逮蛐蛐,一会儿去那家田里扑麻雀……
最高兴的就属沈宴冬,他是沈家的人,理所当然成为孩子王。
大人们骂谁都不会骂他。
反倒可能在饭点时,争抢着将其捉回自家田埂上吃饭!
沈春行看了两日,便看不下去了,把孩子们召集起来,非要他们回去写一篇“夏收感想”。
大伙儿很迷茫。
古代科举虽有策论,可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且为时尚早!
“揠苗助长,非是好事。”齐先生一个劲儿摇头。
他是最典型的文人风骨,宁可苦自己,也要将孔孟之道传扬出去。
某种程度上,跟何良仆有点类似。
当初为着能养活十几个孩子,这才跑去衙门外面替人写状子。
知变通,但不多。
在教书一道上,齐先生有着自己的见解,有时也会因学堂的“兴趣课程”太多,而唠叨几句。
“这不就是命题作文吗?我上小学的时候,一周都能写好几篇呢。”
当然,每当这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对他迷之微笑。
对于一个打不得骂不得,你可能看不惯,却必须敬佩的老人家,笑就对了。
“命题作文?这个称呼倒是挺恰合……小学又是什么?我只听说过女学……丫头,你别走!你再给我讲讲清楚!”
林波波是被撵跑的,一边跑,一边扇自己个小嘴巴。
地府班子里,除沈春行外,属她年纪最小。
老王他们还能跟齐先生掰扯几句,林波波却是没那底气——要不当初在人间也不会做了主播!总不能教孩子做媒吧……
唔,说不定还真行?
自古以来,尤其在乡下,媒婆可是很吃香的职业。
她想着事,脚下步子放慢,很快被齐先生堵住。
“丫头,你跑啥跑?老朽不过是想问一句,你以前在哪上学的?”
“……”
林波波就怕这个!她能说自己念的师范附属小学吗?
“妹妹,你要不给齐先生找个活儿吧?”
沈春行正在捆稻谷,捆好了,扔到板车上,再运回家去晒。
闻言抬起头。
颇为无语:“你俩要不干活儿,就跟孩子们一起写作文去。”
狭村男丁少,又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即便如今日子好过些,亏空过度的身子,也没能养回来多少。
农活向来是最累人的。
沈春行起先以为,大家会很乐意花点小钱去请山匪帮忙,可真等到了这时候,才明白,刁氏当时的眼神是啥意思。
黄澄澄的田野里,裹着头巾的妇人累弯了腰。
镰刀越过麦秸,发出“唰唰唰”的响声。
一双双满是岁月痕迹的大手,经久劳作,又多出几道细小纹裂。
可她们的眼睛是亮的。
心也是亮的。
互相吆喝着给自己打气的声音,宛若一曲嘹亮的民歌。
沈春行一时分不清,他们究竟是舍不得花钱,还是不想把丰收的喜悦拱手让人……更或者,乃是要亲自见证过,方能得心安。
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把袖子撸高,把正在捡稻子的老三跟阿九喊上来,要与他们换一换。
心里想着。
任重且道远啊。
——
夏收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薛永安匆匆赶至狭村时,已然快要接近尾声。
少年有些不满,朝着沈春行嗔怪:“你该让人通知我一声。”
这人底子太好,几天没在野外折腾,竟然又白回去。
他可是一心念叨着要“美黑”,好把自己失去的“英雄气概”都找回去。
沈春行刚送走一车高粱,搁阴凉处喝水,见着薛永安走近,拿附着薄汗的小手掐住他下巴。
微微仰起俏脸,左看右看。
“见得多了,好像也还成。只是比你以前年轻几分,正好配我现在这个岁数。
若是再老成些,许还要担心,会有人以为你老牛吃嫩草。”
第199章 凡能用者皆纳入麾下
指腹带着灼热的粘腻感,紧贴在少年微凉的肌肤上,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薛永安喉结滚动,按住沈春行作怪的小手,轻轻一吻。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到底是要去干活儿,还是不要?”
沈春行老脸一红,赶忙挣脱,心虚地朝四周看看……然后就见着一气歪了嘴的臭小子。
沈鸣秋把手套摘下来往薛永安身上一砸,“不干活没饭吃啊!薛大人如此尊贵的身份,莫不是想来当监工?”
那个阴阳怪气啊,当场就被刁氏拍了一下后脑勺。
“你属狗的吗,一见着他就想咬?什么毛病吧……”
刁氏嘀咕着把手套捡起来,没有递给薛永安。
“不过臭小子有句话说对了,不干活没饭吃。小薛你,不介意吧?”
老太太眉开眼笑地把镰刀塞进薛永安手里。
少年在她面前,向来是秉持着装乖政策。
再者,薛永安今儿本就为献殷勤而来。
连着身上的衣服,都是利于下田的短打装扮。
沈家人虽多,青壮年的男丁,却只有一个。
重体力活向来是杨一包圆,如今多出两人,收尾的速度又快上几分。
老爷都亲下场了,茂平总不能蹲田埂上干看着吧?
只得跟上。
只是他好像没怎么干过农活,一下到地里,手脚便不听使唤似的,差点没把自个儿脚脖子砍了。
刁氏看得直摇头,将人喊上来,跟自己一块儿搬稻谷。
沈春行也没闲着,跟在薛永安旁边,一个砍,一个拾掇。
顺带嘴问:“不是说有人请你走趟六壬城吗,怎得没去?”
薛永安动作干净利落,俨然一个老手,“去了,又回来了。”
想想。
他直起腰,盯着小姑娘认真道:“对方开价高,足够给你打副纯金嫁妆。”
沈春行噗嗤声笑了:“没听说谁家男方给女方攒嫁妆!”
薛永安又埋首于田间,传来的声音有些飘渺:“不一样……”
他二人早不分你我。
彼时在地府,没了世俗的约束,许还能懵懵懂懂,如今再世为人,少年的一颗心彻底活过来。
若有必要,让他给自己添副嫁妆,入赘到沈家都行。
世间所有皆不能让其留意,唯独奈何桥上遇着的那一抹孤魂,方可让他甘心再入红尘。
阳光挥洒在少年白皙的面庞上,那双漆黑至幽深的眼眸,像是一颗石子,在小姑娘的心坎上漾起涟漪。
她想,天热果然不适合外出,容易中暑。
沈春行稍稍往后退开些,蹲到田埂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扇风,强行转移话题:“回来的这么快,你没进城去看看褚大夫他们吗?”
薛永安若无其事地答:“进不去,六壬城戒严了。”
沈春行哑然。
三不管地带,竟然也会戒严?莫不是生了什么出乎自己意料的事……
她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对超出掌控的不满。
轻啧声。
多少拿出些正经,思忖道:“依着柳家的权势,去寻亲罢了,又不是寻仇,即便是城主,也没理由阻拦。如此,倒不必担心褚大夫……估摸,也就是前后脚的事。”
薛永安亦是如此认为,因而返程时毫不拖泥带水。
“还记得给咱打白工的人从哪来吗?”他饱含深意地瞥了眼沈春行,“走前,我曾去界碑山脉打探过一圈,如今那里,已经快胜于无匪。”
杨玉成是去寻七皇子的,因而找到人后,便马不停蹄护送人离开,并没有真心要剿匪的意思。
而十八寨那边,除却被薛永安吓破胆的一批,更多的则是死于内讧。
可即便如此,也不该消亡的如此之快。
沈春行几乎是瞬间想到关键处,“六壬城出手呢?”
薛永安不答,冷笑声:“有人以铁矿作伐,将其分化之。眼下能用者,皆入了咱红泸县,不能用者,则埋骨于山野。”
“我竟不知,是否该谢过此人?”
沈春行自是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微微皱眉。
不由自主地想起在粮庄内遇见的古怪老道。
半晌。
她摇摇头。
“此人多行诡道,我不喜欢,以后少接触吧。”
能成大事者多不拘小节,可她只是乡间的疯丫头,何来大事?
既难以生出认同,便避之。
免得终有一日会因此站到对立面,徒曾烦恼。
——
夏收过后,自有朝廷来收税,因着有自己人在,倒也不怕被“踢斗”。
老老实实交完税,紧接着又得秋耕。
忙得大伙儿即便知生意在眼前,也抽不出空闲去挣银子。
比起那些死物,在农家人眼里,能吃进嘴里,填饱肚子的,方为真切。
这回山匪们终于派上用场。
倒不是乡亲们舍得花钱了,而是沈家以严格规划耕种物为由,将此活计包揽过来。
女人们忙忙收割还成,真要连轴转去耕地,还是有些吃不消的。
反正都是村里出钱,也就没了意见。
当然最主要是,没人敢给沈春行提意见。
山匪们就更不敢了。
他们至今见着薛永安,腿肚子都打颤。
算计着归降是真,被吓破胆,也是真。
于是。
将秋耕的活计派给山匪后,大伙儿开始着手搬家事宜。
狭村距离县城属实不算近。
可比起千里流放路,便不值得一提。
而有着沈家提供的骡车牛车等,好歹一甘老小不用太过辛苦。
东西多也不怕,大不了,自个儿来回多跑两趟。
为着能搬进城里,没谁会嫌麻烦。
就这么在一个春和日丽的早晨,狭村一下子变得空荡。
而在当天晌午,红泸县的百姓见识到震撼的一幕。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哪来的灾民,呼喊着让守城兵关门,很是一通闹哄。
直到见其一溜小跑去薛永安跟前见礼,方才惊讶地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人进城。
这一伙人,有老有少,面黄肌瘦,且风尘仆仆,打扮寒酸,不得不引起本地居民的关注。
有衙役随行,他们也不敢搭话,只能暗戳戳在后面跟着,想看看这些人要往哪去。
最后,当发现是入住到新城区后,人群里轰然响起一片哗然声。
第200章 二喜并一喜
“咋的直接让这些人去住新宅子咯?”
“先前咱还一直在猜,我就说当官儿的没那么好心吧!”
“咱城西的百姓还住着烂房子哩,怎么论,也轮不到外乡人吧……”
“这话就外道呢!能走着搬过来的人家,肯定还是在咱红泸县辖内!”
“这些宅子新归新,到底是黄泥掺着稻草,城西虽破,怎么也有着瓦片遮头!真让你换,你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