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抿嘴笑,大着胆子说道:“姑娘又逗我开心。你想呀,老爷把府中上下全交给姑娘打理,那……该给娘家多少彩礼,不都由姑娘说了算吗?咱老爷啊,乃是要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姑娘!”
“……”
沈春行诧异地转过身,掐了把冬儿的脸颊。
“你这张嘴,乃是跟宝儿那臭丫头学的吧?以前可没这么会说。”
苏软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嘴一瘪,使劲往两人中间挤。
“软软我啊,我啊……”
话没说完,便被冬儿笑着揽进怀中,沈春行冲着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迈步跨过通往西苑的垂花门。
陈嬷嬷被找回来后,依旧被安排住在这里。
至于陈管事,则在北苑。
府里借口陈嬷嬷昏迷不醒,怕有什么传染病,会祸及他人,因而单独被安排在西苑。
除却丫鬟翠儿贴身照顾外,其余人等,即便是陈管事,也要先通报,后才能进入探望。
守在垂花门内的两位护院,见着沈春行走进来,连忙行礼,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
“里面的人今儿可曾出来过?”
“回姑娘,那丫鬟出来过一次,要了水和饭菜。”
“这么说,陈嬷嬷已经醒了?”
“应是没有,这几日叫的饭菜,都只够一个人的份量。”
沈春行忍不住轻笑声,嘲讽意味浓厚。
冲着护院挥挥手,让他们不用跟来,独自走到院里敲门。
翠儿听着声音,打开门,见着是她,来不及惊讶出声,双腿先颤了颤,差点跪下:“沈姑娘……”
沈春行往里斜了眼。
屋里没点灯没开窗,显得有些昏暗,一股馊饭混杂着尿骚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她蹙眉,用帕子掩住口鼻,走进屋里,冲着床榻上躺着的人嘲讽道:“嬷嬷可真是能屈能伸啊,京城里那诺大的富贵,当真说不要就不要呢?”
翠儿手扶着门框,压根没有阻拦的勇气,听见这话,惊悚地望向床榻,后又不知想到什么,赶忙走出屋外,紧紧带上门。
咯噔——
随着木门合上,方才还直愣愣躺着的人,犹如诈尸般坐起,沾满黄白物的老眼缓缓睁开。
“一见着常大夫被请来,我就知道你要来的!”
“哦?听嬷嬷这话,莫不是很想见我?”
沈春行移开视线,她实在没勇气面对一张久未擦洗过的老脸。
可四处望望,亦无处下脚。
只能懒懒杵在那儿,掩着口鼻扮恶妇。
“嬷嬷既然已经苏醒,为何还要装病?难不成,还想赖上咱薛府!我可告诉你,此桩绑架案,跟咱一点儿关系没有……”
陈嬷嬷横了眼沈春行,掀开被子,竟直接站了起来。
“你也不用在这儿试探,我实话告诉你,我早就知道是谁出卖我!若非被国公府伤透心,我又何至于此?”
第205章 大宅院里水深
“依嬷嬷所言,莫非是国公府派人将你绑走?”
沈春行故作惊讶,微微上挑的眉毛却难掩嘲讽。
“国公府若想要面见嬷嬷,大可一封传书召回,何必去行此龌龊之事?”
陈嬷嬷定定看了她会儿,忽得像是泄到全身气力,又缓缓坐回到床榻边缘。
声音虚弱,双眼无神,再没了往日里的派头。
“虽不是他们亲下的手,却也差不离。”
沈春行静等着下文。
“我与陈管事同住在西苑,若非得到国公府首肯,礼亲王的人,又岂能轻易得手?
那陈合,在我被绑走后,明明从翠儿口中得知,却问也不问一句,便直接带人返回京城,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陈嬷嬷眼里闪过悲痛,突然颤抖着手指向沈春行,愤恨喊道。
“这全都要怪你!若非你找人来蒙骗我,害我去济昌药铺寻珍稀药材,又岂会因此恶了礼亲王?”
“你们厉害,三两下便将礼亲王埋伏在此的爪牙一网打尽,生生断了他的财路,偏是让我这个老婆子去当了替罪羊!”
那夜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济昌药铺被查抄,其下一甘人等全锒铛入狱。
如果说先前的几次交锋,还可以用巧合来掩饰,那这回薛永安大张旗鼓买下济昌药铺,便很难再被揭过去。
而薛永安又是国公府出来的人,除非他们自愿断了关系,否则必然要给礼亲王一个交代。
显而易见。
在老皇帝跟前的“红人”与一介老仆中,国公府轻而易举地选择了前者。
恰逢当时陈嬷嬷去济昌药铺闹过几回,正好递去了一个完美的“梯子”。
沈春行抿唇,嘴角下撇,带出些许冷淡恣意:
“嬷嬷这话可就没道理了,济昌药铺打压同行,鱼肉乡里,拿着高价,贩着假药,薛大人抓他们,有何不妥?”
“你失踪后,陈管事远走京城,还是薛大人派兵严查县城,方才找到那伙歹人的下落。”
“前不久,就在这城门外,歹人行踪败露,意欲当场杀人抹灭罪证,也是幸得薛大人及时赶到,这才将一众无辜救下。”
小姑娘每说一句,陈嬷嬷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所有愤慨全转为茫然,强撑着挺直的背脊已然佝偻。
沈春行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笑盈盈地说起更为悲凉的话。
“嬷嬷说我找人蒙骗你?对,也不对。难不成,你这身病,也是我找人去京城替你种下的祸根?”
“富贵病确实不算什么大病,可也得有引子,才容易发出来。嬷嬷乃是从宫里出来,又养在国公府中,不说每日请脉,三俩月,总得找大夫看一看吧?”
“偌大的国公府,竟连一位眼明的大夫都没有,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呀。”
陈嬷嬷难堪地闭了闭眼。
被绑数日,回来后,又装了好些天昏迷,饥寒交迫,辗转难眠间,她早已将这一切全然想透。
宫里自不会有人费心去下这种慢性药,贵人们可没耐心去看一个宫女的笑话。
至于国公府……
越是幽深势大的宅院,越是多纷争。
陈嬷嬷乃是后请回去的教养嬷嬷,本身就没有家生子的优势,能在国公府立足,无非仰仗于那点人脉。
国公爷跟老夫人或许会高看她几分,但奴才终究是奴才,比不得主子,一旦遇事,说放弃,也就随手弃之。
这么些年来,陈嬷嬷自个儿都不知得罪过多少人,又因着大公子的那层关系,被庶出的几房视为眼中钉,只怕没有今日事,迟早也还要遭罪。
但总归有一点可以确定。
此次说服国公爷将自己献出去替罪的那位,必然与她的病症有关。
房间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沈春行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对方的竭斯底里,她顿感无趣,用脚尖勾来张尚算干净的圆凳,坐下,好整以暇地理起袖子。
“嬷嬷难道打算在薛府赖一辈子不成?”
陈嬷嬷从思绪中被唤回,以为她是要赶人,沉下脸:“你放心,待陈合离开,我就走。”
虽然人是醒了,可这段时间遭过的罪,却不是一两日便能养回来的。
先前陈嬷嬷刚来时,体型偏胖,脸上皮肤白皙无皱,如今却是清瘦许多,老态尽显。
“天大地大,嬷嬷又能去哪儿?他们能捉你一回,便能捉第二回 ,不是所有地方官,都跟咱家大人一般为民着想。”
在小姑娘几近于逼问的语气下,陈嬷嬷心头又生出股无名火,她很想把一切都怪罪在对方身上,却早就失了撒泼的底气,咬咬牙,讥讽道:
“你是怕没了我,国公府不好向礼亲王交代,会开罪于你家老爷吧?”
沈春行眼含悲悯,然而俯视的角度,难免会给人种森冷的嘲讽。
“嬷嬷又说错了,国公府能保一回,便能保第二回 ,只要没超出心中的价码,其它都不算事儿。”
“……”
“你究竟想与我说些什么?”陈嬷嬷再度闭了闭眼,昏黄浑浊的眸子里闪烁起精光,一扫先前的颓唐与悲切。
人活着,总得向前看。
国公府把她像狗一样弃之,大不了,便再换个主子。
穷窝窝里走出来的婢子,能记恩,却更记仇。
“说实话,我一开始只想整整你,如今却觉得,嬷嬷不愧是能从宫里全身而退的人。”
沈春行摇摇头,神情依旧散漫。
“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嬷嬷的猜测,出了这个门,我且当作没听讲。
“薛大人会如实告知陈管事,那伙歹人因滥杀无辜,兼之负隅顽抗,被当场格杀,至于身份,无非就是拐子之类……听起来很可笑吧?但只要嬷嬷自个儿不漏出去,便无人会去计较。”
陈嬷嬷耳边如同响起炸雷,喉头滚动了几下,沙哑着嗓子道:“你是想让我回国公府去?这,这不可能……”
“难道嬷嬷就不好奇,到底是谁在暗中害你?”
沈春行只用一句话便说服了她。
“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后,还得被指着鼻子骂一句,活该!”
就问你气不气吧?
第206章 怕听吐两个
依着陈嬷嬷所言,她在被绑架期间,乃是被关在柴房中。
眼被遮,口被捂。
对方行事非常谨慎,并没有轻易暴露身份。
她之所以能联想到这一切,无非是在宫中生活太久,见的太多,硬生生被逼出来的“本能”。
可自打进了国公府,许是年纪大了,又一直被捧着,陈嬷嬷失了许多警惕,真把自己当作去颐养天年的老妇人!
也就是这一脚踏错,没找准自个儿的位置,才在旁人眼中,落下“愚蠢”二字。
如今她只要不提,装作大病一场,醒来发发脾气,就此把事揭过,想来陈合那边也会乐得装糊涂。
至于对方心里究竟如何想,那不重要。
沈春行自会想法子将陈嬷嬷送回京城。
到底是宫中出来的老人,手底下存着些能立身的关系。
若回到京城,她还无法自保,那便也就是这命了。
红泸县虽远离京城,薛永安却是恰在漩涡中,薛府需要“钉子”。
但,得是枚聪明的钉子。
沈家从不养闲人,便是小老四,都有着他的本事。
留下几句交代,沈春行缓步离开屋子,合上门,朝着站在庭院角落的翠儿招招手。
“去打盆水,给陈嬷嬷擦洗擦洗身子,即便人没醒,你也得好好伺候,不可懈怠。”
入夏后,天气愈发炎热,尤其顶正午,日头火辣辣的晒人。
可翠儿偏站在毫无遮挡的屋檐外,生怕靠近了,会听到些不该听到的隐秘。
“我这就去……”
听到沈春行的话,翠儿问都不敢问,忙不迭要去打水,可走到垂花门那,又为难地停下。
护院看向沈春行,见她颔首示意,这才放人离开。
“以后在府里不用拦她。”
护院听懂了沈春行的意思,府里不用,仅仅只能在府里。
——
薛永安回到府里时,几人刚好坐进厅屋准备用膳。
桌边只坐着沈春行与苏软软二人。
虽然小姑娘没那个规矩,可冬儿却是抵死不愿同桌。
她说了一句,被拒绝,便不再劝。
在哪吃饭不是吃?
以前过冬时,沈家人也常围在灶台边,趁着屋里的热乎劲儿,囫囵灌下一碗粥,省得去浪费柴火取暖。
见着薛永安回来,沈春行先扫了眼他的手。
白净净,既无血污,亦无腥臭。
这才让冬儿去添置碗筷。
“我还说吃了饭去东街看看,到底什么案子那么神秘?”
厨娘乃是新请回来的,本地人,炒菜工夫一般,做面食的手艺却是一流。
今儿听闻女主子登门,一连做了三道面食。
羊肉馅饼,酸汤面片,荠菜馄饨。
也就是在边关,没谁会嫌菜少主食多,能吃饱就成。
薛永安了解沈春行,更知她口味,因而没去那些个酒楼,寻会做精致菜式的大厨,而是吃遍了城里的馆子小摊,试过来应聘者的手艺,才选定这位靠卖馄饨谋生的妇人。
“没什么好瞧的。”
薛永安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馄饨汤,放了麻油的汤头润而不腻,带着股淡淡的清香味。
属于那种,瞧着普通,内里馅料实足。
小萝莉吃了一碗馄饨,便不再嚷着要回沈家,专心对付起羊肉馅饼。
沈春行岂是能那好打发的人?用小勺,轻轻拨弄着碗里馄饨,笑盈盈地盯着薛永安,不说话。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上了少年清俊的面孔。
仿若含情般,暧昧横生。
“真没什么好看……我要说出来,只怕今儿饭桌上得听吐两个。”薛永安无奈了。
他就是知她会心生好奇,方才匆匆赶回来。
东街那边,的确还没完事。
沈春行依旧盯着他,左一下,右一下,把他的心当作馄饨般拨动。
薛永安无奈地瞥了眼苏软软,余光扫向身侧静听吩咐的丫鬟。
冬儿会晤,上前,轻声哄着:“软软小姐随我去后厨看看如何?听说张姨今儿特地做了豌豆黄,眼下应该出锅了。”
小萝莉眨巴眨巴眼,不满地噘嘴:“薛哥哥一来,就不让软软上桌吃饭,姐姐姐姐,这种专横的男人,要不得呀!”
“……”
沈春行笑得不行。
薛永安则黑了脸,斜睨眼在装沮丧的小坏蛋,幽幽开口:“你真想听,也罢。我就来说道说道,今日发现的这桩离奇碎尸案……”
等听他说了两句,苏软软立马把饼一扔,哇哇哭着跑走。
“呕……软软我啊,才吃半个饼,亏啦……呕……”
冬儿亦是脸色苍白地追过去。
唯独沈春行跟个没事人一样,吃完馄饨,又给自己盛了碗酸汤面片。
“所以,有人在青楼投毒,不仅害死十八位女子,还将老鸨碎尸?”
她撇撇嘴,只差把“就这”写在脸上。
地府什么没有?
大惊小怪。
“所以我说的是吓吐两个。”薛永安淡定地吃馄饨。
沈春行想想,突然压低声音坏笑:“两个?瞧你这副紧张的样子,现场怕是很尴尬吧,说说看,到底吐了几个呀?”
“……”
这问题薛永安没法回答,忍不住提醒:“你就不想知道是何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