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沈春行极给面子,笑眯眯地给他夹了张饼,“多吃点,多吃长得快,小永安要长大了,才能娶媳妇。”
“……”
薛永安不想搭理她了。
“根据褚师爷的勘察,因是与绑架陈嬷嬷的人为一伙。”
沈春行手下一顿,喃喃重复:“陈嬷嬷?这么说,又是礼亲王的人?他们为难青楼女子做甚,难不成……嘿,你这县城,咋漏得跟筛子一样!”
“问题就出在这里,”薛永安眼含深意,“一个小小的县城,何德何能,需要皇室的人下如此大手笔?”
“除非……”沈春行犹豫道,“他知道狭村底下有矿?”
说完又自己推翻。
“也不对啊,狭村离县城可远着。即便知道底下有矿,依着礼亲王的权势,大可以放手去开采,至多找个由头将其要去做属地,亦或是,干脆就分朝廷一半,没必要玩这些阴招吧……”
“可若他等不及想要上位呢?”
老皇帝未死,礼亲王只有着继承的可能,但若是想要确保万无一失,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马匪、流民、茶馆、前线告急、七皇子被拐、粮庄死士……
桩桩件件,在沈春行的脑海里串联起。
她叹口气,突兀道:“褚师爷可回来呢?我还没正式见过他……恩,今儿正好把小萝莉还回去。”
第207章 把鬼喊出来问上一问
红泸县虽小,五脏俱全。
沈春行先前还真没发现,城里竟然会有青楼。
眼前青砖黛瓦的二层建筑,雕工古朴,韵味十足,单从外观来看,只稍显陈旧,与周遭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若非有人提前言明此乃青楼,她是万万想不到的。
步入其中。
七八个衙役正严加盘问着一甘嫌犯。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留有冲刷过的痕迹,水渍间仍难掩黑红,应是做过一番打扫。
古代可没有保护现场的概念,即便薛永安有心,这一无监控可查,二无指纹可验,至多是观察脚印等打斗痕迹。
他在青楼里走过一个来回,便能做到心中有数。
再留着那些痕迹,无非是在动摇军心。
别看现场来的全是小伙子,真能直面满地碎尸的,还真没几个……
见着薛县令去而复返,后面还跟来个小姑娘,衙役们先是一愣,继而争先恐后地往沈春行身前挤。
“快快挡着些,莫要脏了沈姑娘的眼!”
除却被白布遮住的尸体,好些个衣衫不整的男女正蹲在墙角。
沈春行先前就想问了,究竟是如何确定此地是青楼,她之前几回打门前过,都以为不过是客栈酒楼之类,从未见过满身脂粉的女子出来招揽生意。
如今见到这堪比扫黄现场的画面,哪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听到下面的动静,有人自二楼的一间空房探出身,以俯视的姿态打量着突兀出现的小姑娘。
沈春行感受到那道目光,微微仰起脖子,眯了眯眼。
这位褚师爷,当真生的一副好相貌,五官轮廓深邃而不显生硬,一双桃花眼仿若能魅惑人心,偏眸子里多出几分小觑天下的随性,完全撇清了男生女相的尴尬。
沈春行在心里轻啧声。
她向来喜欢偏硬朗型,可遇着这样的美人儿,也免不了想要多看几眼。
“你在此等我片刻。”薛永安微微上前半步,阻挡住小姑娘的视线。
沈春行很想笑话这个爱吃醋的小男人,可也知分场合。
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两弯柳眉微微蹙起,她似难受地小声道:“此地血腥味太浓,我还是去天井等你吧。”
薛永安颔首,扫了眼身旁的衙役。
对方立即会意:“大人放心,天井那边且干净着,有我等在此,绝不会让宵小打扰到沈姑娘!”
心里却难免嘀咕。
既知道是凶杀案现场,大人为何要带沈姑娘来?这来了后,又放着不管……奇怪是真奇怪。
可没人敢问。
唯一有胆子的那位,等薛永安上楼后,便径直走回屋内,像是压根不在意小姑娘的到来。
沈春行暗地里撇撇嘴,冲着衙役投去感谢的眼神,施施然步入天井。
直到四下无人之际。
她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帕子,嫌弃地嘀咕:“虽然知道你死的惨,可你也不用这么卖力吧?”
跟在沈春行身后的女鬼闻言发出啜泣声。
她喉咙处洞开老大一个洞,脑袋被切成三瓣儿,身体上密密麻麻全是鼓起的块状包。
望之可怖。
这要是刚刚现出原型,非得当场吓死几个。
发现女鬼好似哭不出声音,沈春行无奈地挥挥手,一缕青烟自令牌中飘散而出。
女鬼一见到那烟,便不哭了,猩红双眸中透出渴望,依着本能伸出手去捕捉。
青烟绕着女鬼的手指往上盘旋,在她全身绕过一圈后,彻底钻进五窍中。
几息后。
女鬼魂体上的裂纹全然消失,她欣喜地张张嘴,道出的第一句话让沈春行有些意外。
“格老子的,可憋死俺呢!”
“?”
嗓子可真够粗的。
把女鬼自个儿也吓到,面上多出惊喜:“我这声音怎得又变回来呢?早知死了还有这好处……”
女鬼偷望眼沈春行,讪笑着补完后面的话。
“那我还是晚点再死吧。”
“……”
沈春行迟疑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女鬼的喉结,悄悄往下游移。
嘶……
难怪她刚才观其命格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得会呈现不男不女之相?难不成,古代也有变性手术……
小姑娘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
人死后,一切归于尘土,只要修炼得当,活着时留下的缺陷完全可以弥补。
她刚才见女鬼魂体呈现弥散之征,不像是正常死亡,便借了一点力,替其修补魂体。
如今倒好像多出点意外。
“女鬼”,不,暂且称老鸨吧。他没有让沈春行苦恼多久,便双膝向下跪倒,自报身份:“奴才谢过大人再造之恩!若非能得大人恩赐,只怕我下辈子投胎还得做太监!”
沈春行挑了挑眉,恍然大悟。
可悟过后,又忍不住发笑。
她表情古怪地轻咳声:“太监?太监也能开青楼,当老鸨?你咋这么有才……”
最后一句乃是真心的佩服。
老鸨却以为是调笑,腼腆地提了提裙摆,粗着嗓子道:“奴才也不想做这些事,可人活在世,身不由己,便是连自个儿的死法,都选不了。”
这人瞧着三十来岁,巴掌大的鹅蛋脸,粉妆黛眉,一点红唇,眼角虽有几抹皱纹,却不失风韵。
然而换了副豪迈的嗓子,便让沈春行很出戏。
她缓了缓神,往水井边沿一坐,朝着男鬼抬手,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大人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奴才既然是太监,自然进过宫。”
倘若他没死,换作任何一位朝廷官员来审,都不会如现在这般坦然,可既然是面对鬼差大人,那就没什么不可说。
尤其是身背罪孽,总想着,最好能甩锅一二,以换来下辈子投胎能有个好去处。
如此想着,老鸨也不管沈春行是否知晓内情,把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全说出来。
“此处瞧着是青楼,实则为礼亲王的情报站,奴才亦是从王府里出来的。”
“先前薛大人捣毁了济昌药铺的窝点,后又大张旗鼓在城内搜查,上头命令我等找机会撤退。”
“谁曾想,还未能找到恰当时机,薛大人又于城门外大开杀戒,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礼亲王府。”
老鸨久居于县城,早就听闻过县令府中有一不得了的丫鬟,如何能猜不到沈春行的身份?
眼下见其面色如常,方才敢继续说下去。
第208章 以阴秽之气污此方水土
“两日前,礼亲王府派人伪装成商队进入城中,奴才本以为对方是来带我等离开,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对自己人痛下杀手!”
听到这儿,沈春行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内讧啊?”
老鸨一拍大腿,表情委屈得像是快要哭出来,奈何嗓门过于豪爽。
“奴才拿下辈子的幸福发誓,绝没有亏待这帮狗杂种!昨儿我还拿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夜里便被人抹了脖子!
您看看我这副鬼样子,一般人下得了此等狠手吗?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到底多大仇多大怨吧……”
人死后魂魄离体,外貌上会着些些临终前的死状,譬如吊死鬼,基本都有一副长舌头,水鬼则自带加湿特效。
可这只是表面,对鬼而言,除了难看外,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眼前的男鬼则不同了。
沈春行一来便发现他蹲在楼梯上,双目呆滞无神,仿若失去意识,完全依着本能反应向自己靠近。
且魂体受损严重,随时都有灰飞烟灭的可能。
若非她今儿恰巧赶来,只怕等不到何良仆来拘魂,对方便会彻底消失于三界中。
沈春行沉思片刻,生出某种不好的猜测,面色一肃,赶忙问:“你死后可看见,那伙人有何异常行为?”
老鸨又拍了下大腿,浑身颤抖,面色激动地左右踱步。
“真给大人说着了!那些人,简直不是人!”
“他们放干了十八位女子的血,又将我的骨头砸碎浸泡其中……”
“不瞒姑娘,这期间奴才恍惚得紧,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依稀记得,那些人临走前,似乎把桶里的东西,全都倒进您身后的那口水井里了。”
沈春行下意识回头望眼。
果然。
幽深井底粘着一层浓稠物,内壁被染成黑红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这家青楼太不讲究,把水井都给糟蹋成淤泥坑。
她狐疑着耸耸鼻子:“奇怪,我怎么没闻着味儿?”
不过心里倒是没有怀疑老鸨的说辞。
方才一进来,沈春行便觉得此地阴气过重,尤以那口水井为最,因而才会主动坐过去。
如今得知真相,她脸色变得更为难看,眼里生起点点火苗。
水源乃是滋养一方土地的根本,承载着世人的希望。
若被人以阴气污之,可不光光是少吃记几碗那么简单的事。
“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听见别的什么?”
老鸨摇摇头,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
“大人,我虽在此隐居多年,替礼亲王府收集过不少信息,可真没有害过本地的老百姓啊!”
见沈春行眯着眼不语,老鸨心头惴惴不安,哭丧着脸。
“如今也算是遭了报应,等去到阴曹地府,应不用再啥惩罚吧?”
沈春行被唤回神,横他眼,好笑道:“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自有判官来清算你的生平过往,虽真无大的过错,且有投胎做人的机会。”
她倒是没怀疑。
红泸县本就处于贫瘠之地,又饱受战火侵扰,依着老鸨的说法,他来此地不过三四年,即便有心为祸,也找不到机会。
而这也是沈春行最不解之处。
一个要啥没啥的破县城,何至于让礼亲王花费诸多心思去为难?
忽而想起什么。
沈春行倏地站起身,匆匆离开的同时,不忘叮嘱:“你留在此地,莫要乱动,也莫要靠近那口水井……若你吸食太多阴秽之气,化成厉鬼,呵呵,可别怪我没提醒。”
老鸨抖了抖,当即飘到最远的角落,拍着胸脯表示:“大人放心,咱当奴才的,最有自知之明!”
——
沈春行走到前门帘子那儿,缓了缓脚步,装出副受惊的表情,跌跌撞撞冲过去,结巴着大喊:“天井……天井……”
衙役们刚已经把嫖客妓子押走,眼下正里里外外搜查,见着她这副模样,连声追问:
“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天井那有问题?”
“沈姑娘莫怕!快快躲到我等身后!”
“刚是谁送沈姑娘去的?怎就没仔细察看!若是害着姑娘,看你咋跟大人交代!”
一甘衙役抽刀子地抽刀子,往前冲地往前冲。
眨眼功夫。
便从沈春行身旁呼啸而过,她连句完整话都没说出来。
小姑娘眼角直抽抽,冲着闻声赶下楼的薛永安,张嘴便是一句。
“你这些手下,都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吧?”
“……”
薛永安清咳声,她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一人。
脸不红心不跳地甩起帕子。
“那井里头,好像有东西,我瞧着实在心慌,这才来禀报一声,没有打扰到老爷的正事吧?”
小姑娘扮起娇柔,双眼随即蒙上了一层水雾,手指头不安地搅着帕子,与寻常小女子,瞧着并无二样。
褚子亦眼底闪过抹异色,见二人说罢也往天井去,有些好笑。
仿佛小姑娘方才的那句话,只是对自己一人的解释。
面上不显,默默跟上去。
此时。
衙役们已经将天井各处翻得底朝天,就连搁在角落里的柴火堆,都一根根掀开劈碎,却还是一无所获。
“大人,没有发现歹人的踪迹。”
话是冲着薛永安所言,纳闷的眼神却是投给了沈春行。
“各位大哥,你们瞧瞧那井里,是不是有死人啊?我瞅着颜色不对劲……”
沈春行紧紧跟在薛永安身后,只半步距离,虚虚往水井那边一指,便颤抖着胳膊收回。
“水井?”
衙役们闻言愣住。
若井中有尸体,此间的味道定然不好闻,可他们进来后,并无嗅到怪味,因而忽视掉水井。
等趴到边上一看,几人同时变了脸色。
“嘶,这得放了多少血?怪不得那些女子个个……”
有人捅咕他下。
“嘴上有把门儿的没有?小心吓着沈姑娘!”
“……”
沈春行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给他这个面子。
戏演多了,也挺累人。
最后还是决定敬业到底,仿佛不敢看般偏过头,却将将与褚子亦来了个脸对脸。
男人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移开目光时,好似发出一声轻嗤。
“?”
她感觉自己被嘲笑了。
不太确定。
再看看。
第209章 断了夏渊朝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