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稚是实事求是的人，象是很好啦，但是，若论抱起来舒服的程度，还是宰六更象抱枕。
宰稚嫌弃完，又捏了捏宰六的小胳膊，嗯，觉得自己判断没错，“走啦，小六，我们去看你的小朋友去！”
不过，现在是老奶奶啦！
几十年以后的月亮村，跟当年可完全不一样了。
当初武奉下乡，雷万福开着拖拉机去那个老旧的小汽车站接，通往车里的道全是土路，一下雨就全是泥水，遭到武奉无数嫌弃。
那时月亮村里的房子，也全是平房，大多都是木质的，上了桐油，年月一长，显得黑黑的，旧旧的，武奉总是觉得脏。
现在不一样了，通往村里的路全是平整的马路，车行驶在上面稳当极了。
进村，就会发现，村里修了好多小洋楼，两层的，三层的，都有，贴着漂亮的瓷砖，窗户又大又干净，个别家里还在大门修了高高的台阶，竖着几根罗马柱。
宰六看得眼睛放光，“村里的日子好起来了呀！”
小桃桃再也不会过从前那种缺衣少食的日子了吧？她喜欢吃的荷包蛋能每天都吃得饱饱的了吧？饭里面再也不用加红薯了吧？
宰六背着他的大书包，一跳一跳地走着，开心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雷家的宅子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两层的房子，上面写着“月亮村村委会”，虽然已是下班时间，还有两间屋子亮着灯。
孟豫霖拎着宰稚姐弟二人进去问消息。
“雷？”接待他们的是个年轻人，“村里姓雷的人可多了，但是雷万福……”
年轻人摇摇头。
“那雷桃丫呢？”宰六仰着脑袋急切地问。
年轻人的表情更加迷惘了。
一个年轻稍大点的大叔进来，“你们这是找谁呢？”
孟豫霖将来意一说，大叔沉思了一会儿，恍然，“你说这家人啊！”
大叔指着地面。
“对对，这里以前就是他家。”宰六小团子脆脆的声音说。
“哦，他们早不在村里了，都走了。”大叔说。
“都走了？去哪里了？”宰六的眉头无意识地一皱。
宰稚瞥了他一眼，他并没有发现。
“我也不知道，去大城市了呗！哦，前几年，家里老人去世，倒是回来过，后来就再没来了。”
“老人去世？谁去世了？”宰六激动起来。
“雷……”具体叫什么名字，大叔也记不得了，思索了一下，“村里我们这辈儿的都叫他雷二伯，哦，他家还有个老大，据说残疾了，自暴自弃，去了很偏远的乡里，不敢出来见人，好像一辈子没娶妻。”
“是……是雷万福吗？”
宰六这话问得，孟豫霖心里都揪了一下，这个人，肯定是雷万福了……
中年大叔笑了下，“那我就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名字了。”
“那，雷桃丫呢？”这是宰六最惦记的问题。
“雷桃丫？谁？”中年大叔完全不知道这个人。
“是你刚刚说的那两个人的妹妹。”
中年大叔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或许，我带你们去问问村里的老人，可能他们知道。”
除了这样，没有别的办法了。
宰六明显的，整个人都沉默了，背着他的大书包，走得又快又急。
孟豫霖第四次要帮他背书包，他都不让，仿佛这书包里装着他的宝贝。
好在这次功夫不负有心人，中年大叔带着他们找到了在村里一棵大树底下跟人唠嗑乘凉的老人。
月亮村的人孟豫霖他们几个打了一天谷子，也见过一些，但这位老人已经老得他们认不出是年轻时的谁了。
老人明显思维和行动都很迟缓，想了半天，在孟豫霖以为他记不起来的时候，他忽然说，“雷家那个丫头吧？她不是嫁去隔壁村了吗？”
第101章 最漂亮的新娘
已经是晚上了，孟豫霖的意思，是不是第二天再去隔壁村，但宰六的样子，明显不愿意。
孟豫霖摸了摸宰六的头，遂了他的愿。
宰稚对此何有意见，“你也太惯着他了！”肚子饿了！还没吃东西的呢！
“谁还没有个小时候，谁还没有过等不及第二天呢？”孟豫霖在车里把零食拿了点出来，给宰稚先填着肚子，知道她是饿了。
“你小时候怎么了？”宰稚拆着一包牛肉干问。
小时候迫不及待的事多了……
会因为第二天要春游而迫不及待想拉着爸妈去置办东西；会因为第二天班里要开跳蚤市场的游戏而迫不及待想让妈妈帮着一起收拾旧玩具……
小孩子，对于一切新奇和好玩的事都充满期待和迫不及待，但这些在大人眼里都属于玩心重：让你写作业你没这么积极了？叫你看书你磨蹭半天？就会不务正业！
其实都是些小事，但那种兴致勃勃却被一桶冷水浇下来的心情，却很微妙。
何况，宰六这次的事，可是比春游和跳蚤市场之类的重要多了。
孟豫霖只笑道，“小时候嘛，总会有很多很多的期待。”
宰稚是直，是单纯，但不傻，而且对于逻辑关系很能理清的，一想，“那你小时候的期待都没有得到满足吗？所以想满足宰六？”
“还好了，我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孟豫霖看着宰六，觉得这孩子虽然是个天才，并且在这个时代几乎无所不能，但不知为什么，他在宰六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胆怯与懦弱。
宰稚看着这样深沉的孟豫霖，嚼着牛肉干儿，还是觉得肚子饿，她想吃一顿热乎乎的美食，火锅最好了，然而，象这个模样又让她觉得，算了，还是忍忍吧。
去隔壁村找桃丫的经过也并不顺利。
没有人知道雷桃丫这个人。
他们从村头问到村尾，还有热心村民陪着他们找，都没人知道雷桃丫是谁……
最后还是孟豫霖提议找个老人家问问，才算问到了一点线索。
老人家也想了很久，才拧着眉恍然，“你们说的，是罗嫂子吧？”
一说罗嫂子，大家都知道了。
老人家叹，“嗐，都只知道她是罗嫂子、罗奶奶，也只有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才知道她原来当姑娘时的名字，这都好几十年没人叫了，连我们都恍惚了，你们这乍一提，我都没反应过来。话说，罗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可真好看，十里八村都没有比她更漂亮的新娘子了，还识字，真是……”
老人家一说起古，就开始唠叨了，如果不是要急着去找桃丫，宰六会扒着老人家打破砂锅问到底：真的好看吗？到底有多好看？认识多少字啊？
然而，这几个问题马上就可以问桃丫本人了，这不更好吗？
村里热心人有了方向，立刻就带着他们去找人了，“你们早说罗嫂子啊，那我们都知道，你们说桃丫什么，哈哈，这不绕了个弯子吗？你们是罗嫂子什么人呢？是她孩子让你们来找她的吗？”
“不……不是，我们是她娘家人……”孟豫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算个什么，娘家人派来的，更加谈不上啊。
第102章 柚子青青
不过，村里人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较真他们的来历，只边走边和他们聊起桃丫的家庭和命运。
“听说，是个特别倔强又能干的人，那个年代，谁家里注重读书啊？只有她，拼了命一样要几个孩子念书，老公对她不好，常常打她，也没有动摇她的信念，一边默默忍受，一边努力劳动，超级能吃苦，干的活比男人还多，有时候村里人看到她甚至是带着伤出来干活，后来，她那个老公喝酒醉酒死在田埂上，就剩了她一个人抚养几个孩子，一个弱女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能量，恁是把孩子们都送出去念书了，一个个的，远走高飞，去了大城市，现在，老人家一个人独居，身体不大好了，年轻时太劳累，累积了一身的病痛……”
宰六挪着他的小步子，从开始的兴头十足，两只眼睛眨啊眨的，仿佛有无数问题要问，慢慢地，听着听着，越来越沉默，连脚步都慢了下来。
反倒是宰稚，不理解，忍不住问，“她那个老公对她那么不好，她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离婚不行吗？”
村里人被问得一愣，但也很快明白，年轻人，看样子还是大城市生活的年轻人，哪里知道老一辈人农村生活的状况，只浅浅解释，“那个年代，几乎没什么离婚的。”
“可是她老公打人啊！打人是犯法的，都没人管吗？”宰稚很是不平。
村里人被问得又是一噎，强笑解释，“那个年代，好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打媳妇，大家都认为不过是家事，劝一劝，也就过去了。”
村里人有些无奈，其实，何止那个年代，即便到了现在，还有很多人这么认为——打老婆是家事，夫妻劝和不劝离。
罗嫂子的命运，是许多传统农村妇女的缩影，她们吃苦耐劳、忍气吞声、勤劳朴实，将一生奉献给丈夫、儿女，还有脚下的这片土地。
“哎，到了，就那。”村里人指着一栋小木屋。
当地农村典型的老房子，木砖混合结构，木质的部分，因为年代的缘故，桐油不曾翻新，已经变成乌黑的颜色，但是，整个房子都整齐利落，虽然是晚上，也看得出房子主人是个勤快爱整洁的人，在村里人手中电筒光照亮的范围内，是看不见一点脏乱的。
房子前种了一棵柚子树，已经结上青青的小柚子了。
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是睡着了吗？”村里人自言自语。
“不是！”宰六忽然大声道。
宰稚也皱起了眉头，二话不说直接破门而入。
“哎，你们……”
村里人指着他们，话没说完，就见宰稚从黑灯瞎火的屋里冲了出来，怀里横抱着一个人。
“去医院！”宰稚一边喊一边就是准备抱着人跑步冲刺的架势。
孟豫霖及时道，“有车！宰稚！”他知道她跑起来未必比车慢，但是，那画面只怕吓到别人。
宰稚这才醒悟过来。
司机也反应很快，立马将车开了过来，一行人上车，载着老人送往乡卫生院。
车里，宰稚小声地在孟豫霖耳边给他解释，“生命气息微弱，我和宰六都能感觉得到。”
孟豫霖点点头，捏了捏怀里宰六的手。
宰六靠在孟豫霖身上，一直在看着车里这位垂危的老年桃丫，一直盯着看。
孟豫霖不知道他心里此时是何感受，眼前的老人，和月亮村里那个羞怯的、小心翼翼探个脑袋出来偷瞧城里来的哥哥姐姐的四岁小丫头，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连孟豫霖自己都在问：那个刚刚探出嫩嫩青芽小嫩苗一样的小人儿和眼前这个头发苍白身形佝偻，皮肤如老树褶皱一样的老妇人，怎会是同一个人？
第103章 柚子青青2
司机知道车上坐着病人，开车开得很稳，将老人迅速送到了卫生院，然而，卫生院却已是束手无策，紧急叫了救护车，把人送到了县医院，推进了抢救室。
孟豫霖他们跟着救护车来的，当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时，孟豫霖他们几个和村里帮他们带路的热心人面面相觑，他们谁也不是……
“我……我可以吗？”忽然，宰六弱弱的声音响起。
医生的目光向下，看见一个小豆丁，背着一个比他人还宽大的书包，长得倒是特别可爱，但这家大人也真是糊涂，怎么让个孩子背这么大这么重的书包。
宰稚见状伸手将他一扒拉，扒拉到身边来，捏了把他的脸以示警告。
孟豫霖忙道，“医生，我们都不是家属，但是没关系，请您先救人，费用什么的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去交。”
医生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这仅仅是费用的问题吗？但是，有句话是说得没错的，先救人吧，“尽快通知家属。”
孟豫霖是没办法通知家属的，村里的这位热心人也不知道。
抢救室门关上以后，村里人就开始打电话给家里人，让他们去村子里四处问问，谁知道罗奶奶家 几个孩子的联系方式。
孟豫霖牵着宰六和宰稚在椅子上坐下。
安静的急救室门口，响着村里人不断打电话的声音，混在来来回回不断踱来踱去的有节奏的脚步声里，显得嘈杂又混乱，椅子上安安静静坐着的人，在这样的声音里几度深呼吸，也无法压平欺负的心绪。
宰六在不停地看时间。
宰稚奇了怪了，推了推他的头，“你还需要看时间？”作为机器人，本身就是计时器好吗？一个机器人，越来越多怪毛病！都跟谁学的！
宰六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宰六捏了捏孟豫霖的衣角。
孟豫霖不解，低头，看见宰六低垂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
“她会死，对吗？”
宰六很平静地问出这句话，以至于孟豫霖不知道这孩子这时候心里在想什么，这么小，他懂“死”是什么意思吗？他对这个陌生的老太太能有感情？无论是宰稚还是宰六，这两个来自未来时空的人，内心世界对他来说，跟他们所在的时空一样令他琢磨不透。
孟豫霖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已经把她送医院来了，一切交给医生。”
至于医生能不能救活他，他不敢胡乱哄骗这孩子，很多年前，他也曾在死亡面前恍然失措，有人告诉他：爸爸妈妈能救过来的，一定能好好的。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甚至绝望就有多大，最终噩耗的传来，狠命一击，将砸进无边无际的黑洞里。
宰六没有得到想要的确定性答案，转头去偷看宰稚，谁知道宰稚也正在看他，遇见他这样的小眼神，没好气地说，“看我干嘛？我对这里的医疗技术又不了解？我怎么知道医生会不会把她治死？我也不是专业看病的，对这个时代的病更没研究过！”
宰六只好叹息，“宰二在就好了。”
孟豫霖常听宰六念叨宰几宰几，都是数字排列，已经习以为常了，应该是他们在未来时空又一个亲人吧。
村里人终于打完电话，回来跟他们坐到一起，“已经联系人，请他们帮着找老人家子女了。”顿了顿，又说，“说是没别的亲人了，原来有个二哥，几年前去世了，有个大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还好的时候，村里人倒是听她说去看望过几回她大哥，每回看完回来还挺开心的，但不知道怎么能联系得到。”
说完，村里人还狐疑地看着他们，“那你们是她的……”
“其实，是她年轻时的朋友知道我们途经这里，拜托我们来看望一下。”孟豫霖只好道。
村里人点点头，又有些忧虑，“我这个……出来得急，真没带什么钱……”
孟豫霖立马明白，“放心，所有医药费在找到她子女之前全部我来负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