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突如其来的变化
雷万福从那头换了过来，跟他头碰着头，“你想家了？”
梦里情景历历在目，武奉头抵着他肩膀，哭得停不下来，“雷万福，你为什么这么好？”
是啊，雷万福，你为什么这么好？无论梦里还是梦外，都这么好，显得他像一个败类……
梦里，雷万福烧毁了容，双腿残疾，不知道谣言从何而起，村里人都说是他害的，是他为了那个推荐入学的名额把雷万福留在了火海里。
村里人几乎都信了，因为他武奉平时“劣迹斑斑”，在众人印象里，没有人比他更讨厌农村，没有人比他更想离开这个地方，雷家人对他掏心掏肺地好，他不识抬举，天天对雷家人摆臭脸，所以，大家觉得，他做出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后来的他，没有再辩解。
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纵然，他没有想过和谁去争那个推荐入学的名额，可他把雷万福留在了火海里是事实，而这个事实，梦里的他，似乎注定要背上一生的十字架了……
他在村里，成了人见人厌的东西，可雷家人却始终待他如初，雷万福好了以后，甚至还跟人出去解释，武奉没有丢下他，是他让武奉去村里喊人来救的。
武奉记得那些画面。
雷老爹给雷万福用木头做了个轮椅，雷万福就能坐着轮椅出去，脸上蒙着布，仍然会去大家干活的地方，给大家打个下手什么的，除了外表的改变，好像看不出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个喜欢笑，笑起来憨憨的雷万福，只是，笑容都被隐藏在了那块布底下。
没有自卑，也没有害怕。
自卑的是武奉，害怕的也是武奉。
武奉觉得梦里后来的自己真的活成了一只老鼠，只敢在角落里看着雷家人，看着这个永远充满活力的村庄和村里永远充满活力的人。
不久以后，高考恢复，他顺利地考回自己的城市，没有他曾经想象的风光与荣耀，只有一颗狼狈逃离的心。他突然明白了丧家之犬的意思，就像村里那条下雨天浑身湿透全是泥浆的野狗，狼狈不堪。
临行的时候，雷家人给他践行，雷万福和雷二弟还送他到村口。
他站在兄弟俩面前，说不话，也抬不起头来。
雷万福坐在轮椅上，看着他，虽然脸上蒙着布，也能看出他在笑，他的眼睛是笑的，他说，“嘿，我可是记得，你要请我吃你们那里最好吃的小笼包的。”
武奉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是不是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梦里的他一听这话就开始掉眼泪，话都不会说，只会掉眼泪。
“你不会舍不得了吧？”雷万福笑着问他。
武奉拼命摇头，眼泪珠子更是纷纷坠落。
“别这样啊，去吧，你不是要造汽车造飞机吗？你一定能实现你的梦想的，加油，到时候，我来找你，你请我吃最好吃的小笼包。”
“叫淮年，我最喜欢的小笼，那个店叫淮年，你一定要来！”
那是这个梦的终点。
几度入梦出梦，梦醒的点总不一样，但这里，是所有梦境结束的地方。
武奉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是否去造汽车造飞机了，也不知道是否请雷万福吃过淮年小笼，在这个梦醒的深夜，他额头抵着和他一般大的少年的肩膀，哽咽，“雷万福，答应我，好好学习，我们一起上大学，一起造汽车造飞机，我请你吃淮年小笼。”
雷万福不知道武奉怎么了，但小孩儿晚上噩梦醒来哭，除了哄着还能怎么样？
“嗯，好。”他说。
武奉其实还有一句话想说：雷万福，以后不要去山上的密林里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
但，他没说。
只是梦而已，说了人家不信还要问很多个为什么，那他以后，就注意着就是了。
雷万福，我不会让梦里的事发生的。
雷万福，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是孟豫霖和宰六都没看见的剧情，这个夜晚，宰六关了监视器，睡得呼呼的，床头放着他的大书包，里面装了他给桃丫带的书、本子和笔，第二天他要去看桃丫。
只是一场梦
月亮村。
已经入秋了，可秋老虎的威力实在不小，天气依然热得人受不了，而且，今年还格外干燥，连续多日高温，没有雨水了，雷家门口那棵柚子树的树叶，仿佛都变得脆脆的，一捏就能碎了似的。
雷家门口，小男孩和小女孩一个在扫地，一个捡鸡屎，很快，两个人就把活干完了。
“桃丫，还要做什么？要去割草吗？”宰六早就习惯了，雷家每个人都要干活的，桃丫年纪小，就做一些打扫的活儿，或者割草、挖野菜之类的，他每次来了都帮忙一起，可以做得快一点。要依着他作为机器人的能力，这点小事他可以风卷残云瞬间完成，但是怕吓着小桃丫，只能把自己装成和桃丫一般大的普通小男孩，慢悠悠做。
桃丫笑眯眯地摇头，“没有了，小六哥哥。”
“那我们来吃冰淇淋。”宰六欢喜地道。
宰六这次鼓捣出了个大件——太阳能小冰箱。
这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时代局限性，他不能做得太超前，逆时光机也不允许大件物品“托运”，他只能费心研究怎么做得低端一点，体积还没有微波炉大，但这已经足够震撼啦，宰六已经完全能想象等中午武奉下工回来，看到这个东西和冰箱里满满的冰淇淋，会是如何震惊，并且缠着他教原理了。
哼，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家伙，终于拜在了自己的机器脚下！
眼前，桃丫是不懂得什么是超前科技的，反正在她心里，小六哥哥最厉害了，不管拿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但是，在看到满满一冰箱花花绿绿的冰淇淋之后，桃丫还是惊喜极了，在小六哥哥这里，她已经吃过好多从前没见过的东西了，但谁不爱冰淇淋呢？哪怕，桃丫都不知道冰淇淋是什么，至于，在尝了一口草莓味冰淇淋之后，是如何惊讶欢喜就不用提了。
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甚至没能等到桃丫把一个甜筒吃完，就发生了。
第124章 到底哪里是梦
是宰六先发现的。
来自未来的机器人，自有感知各种事故的雷达，正在看桃丫吃冰淇淋的宰六，感觉到了不对劲，不是村民做饭炒菜的烟火气，他自身对于烟和火的等级判定功能立刻判断这是发生了火灾，而且是大火灾，然后，立刻确定了方向：就是山里。
这是剧本境，并不是实境，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跟宰稚汇报，而宰稚和孟豫霖这个时候也发现了问题。
原本宰稚是闲得无聊，打开监视器叫孟豫霖来看宰六的傻样的，结果，看到了深陷火海的武奉。
孟豫霖惊呆了，“怎么会这样？火灾是在武奉离开月亮村之前发生的，应该是三年后的事！怎么现在就发生了？”
宰稚“咳咳”两声，“我不是说过？就是说，我们这个玩意儿，真的还是初次用，没有经过严谨的实验数据追踪和改进……额，难免有一点……有时候有误差。但是，总体结果会是好的，真的，不信你看纪盛的剧本，不是运转得很好吗？”
就在这个时候，宰稚收到了宰六从月亮村传来的警报。
“宰六，你不能随便行动！这是武奉这个剧本最核心的一关，是他一辈子的心结，必须他自己冲过去，主角的情节我们不能去改变，你忘了吗？”宰稚对着监视器喊道。
孟豫霖看看她，再看看监视器，“你这么说，他能听见？”剧本境里的月亮村可是连移动数据基站都没有的时代，手机都用不了的。
“能！”主人和机器人之间自然有一套命令系统，如果这还要依靠所处时代的信号基站来传输，他们之间这关系也没什么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孟豫霖便对着屏蔽喊“宰六”，宰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我不能吗？”孟豫霖语气有点弱弱的。
“当然不能！”宰稚哼了哼，如果孟豫霖也可以，那宰六就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都故障了，还留着干嘛？
孟豫霖的重点不在这里，孟豫霖担心的是剧情的发展。按照武奉讲述的故事和他写的剧本，火灾为什么会提前了三年？他现在很是怀疑这时不时抽风的破系统能不能靠谱？会不会武奉闯不过这一关？宰稚说的，只要主角执念足够深重，就不会改变主要剧情的走向，但执念这个东西……
谁知道呢？
山中火海里的武奉是有片刻的呆滞的，他近来每天晚上做的梦，这是变成了现实了吗？
但这呆滞真的只有片刻，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梦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蚀心的痛，在此刻无比熟悉而又清晰起来。
如果，梦中一切真的会发生，那他现在记得哪个方向火是最小的，他能快速逃出去，不要等到雷万福来救他！
浓烟滚滚，依然熏得他眼睛疼痛不已，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捂住口鼻，流着眼泪，朝着认定的方向大步奔跑而去。
雷万福，你不要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熟悉的呼喊声却遥遥响起，“武奉——武奉——”
“雷万福！咳咳咳……”他只能大声回应，而后立刻呛得咳得厉害，脚下却不敢停，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拼命跑。
“武奉——武奉——”呼唤声依然一声高过一声。
“我在……我在这里……”
终于，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在令人窒息的浓烟中，两人见到了彼此的身影。
和梦里一模一样，雷万福将湿透的棉被往他头上一罩，“你还能不能走？”
“能！我能！快走！”越来越好！
“好！那我们走！”
“雷万福。”他一边跑一边问，“你知道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没有火的？”没有火，也不会遇上大石头的……
“没有！只有这边火小些，快，别啰嗦了！”
“嗯！”那就只能步步小心，提防着那块石头了！总不能，就此葬身火海。
武奉选择了走在梦里雷万福走的那一侧，但是，他记不得石头是在哪个地方落下的了，只记得那一大丛灌木，和迅速蔓延至灌木的火，所以，只能边跑边观察。
如果，逃不过，也避不了，那他宁可，那块巨石砸的是自己……
他们在和这火赛跑，渐渐的，有了跑赢的势头，好像火势没有那么猛烈了，至少，能看清脚下的路了，不再是凭着本能瞎跑。
然而，武奉的脚却突然踩上什么硬硬的东西，差点摔倒。
他心中一凛，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里，混入了别的奇怪的声音，来自上方，随之而来的，还有山壁上滚落的碎石块，啪啦啪啦，声音不大，但却进入了武奉耳里，碎石块也全都滚在了他脚边。
“走！”
随着武奉一声嘶哑的警告，武奉整个人都扑在了雷万福身上，并抱着雷万福在灌木丛里打了几个滚，压倒灌木无数，同时，巨石滚落的声音轰隆而来。
武奉只觉得脚踝剧痛，他的身体压着雷万福，他的手胡乱摸着雷万福的脸，“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没，我没事……”雷万福感觉到武奉的汗珠大颗大颗低落在他脸上，武奉的五官扭曲得变了型，不由大骇，“你还好吗？”
他不好……
他的脚很疼，可能等下走不了了，可是，他又很好，真的很好，他没有让雷万福受伤，他没有背叛雷万福。
“我也没事。”明明很痛，他却说得云淡风轻，“我动一下，你看能不能爬出来？”
两人努力试了试，雷万福从灌木丛里他的身下成功脱出，同时，也发现了压着武奉脚踝的时候。
雷万福大惊，立刻去推那块巨石，然而，梦里孟豫霖竭尽全力也没能移动分毫，雷万福虽然比他力气大，可是，巨石也只微微晃了晃。
雷万福不敢强推，他自己没有那个力气把石头一次顶开，而来回晃几次对武奉来说简直是二次三次伤害，只怕武奉的脚要废。
浓烟滚滚中，武奉眼神有些迷离。
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梦里那样的情景，真实得像是真的发生过，可如果那是真的发生过的，现在的他，是在梦里吗？
第125章 不是他不想
就算此刻是在梦里，他也不想旧事重演……
“雷万福……”他虚弱的声音喊道，“你听我说……”
“别说话！”雷万福的目光在火光中搜索。
武奉也扫了一圈四周，视线所及处，火光又将他们重重包围了，“雷万福，我要说……你听着，没有用的，你赶紧走，先别管我……”
“你给我闭嘴！”
“不，我不闭嘴……”武奉看着雷万福来来回回的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雷万福，你不要再耽搁下去了，你快走，回去，叫村里人来救我，你一个人没办法的，优柔寡断只会让我们俩都死在这里……”
“你别给我废话！”平时那个憨憨的，好脾气的乡下少年，此刻却又凶又坚定。
不知是不是烟熏的，武奉眼里又涩又酸，“雷万福，你冷静一点，你听我的，别再耽误时间了，再耽误下去，我们两个真的就……”
雷万福没理他，但那双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的黄胶鞋却终于在一次往出山的方向走了以后，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没有怨怼，毕竟他也做过同样的选择，如果，这是来还债的，那就还吧，还了，是不是就轻松了？那个十字架，真的背得太沉重了……
他不打算再做任何挣扎，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来临。
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梦中所遇都是真，那用不了多久就会下雨，大雨会扑灭这场火，他不会死，只不过会被烧伤而已，只不过腿会瘸而已，他不怕，不怕……
心里念着不怕，眼泪却不知什么时候流淌下来，哗哗的，滴落在炙热的地面，发出“嘶嘶”的声音。
地上真的好烫……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烫熟了，脚不能动，火，应该已经在“咬”他的脚了吧？原来，活生生被火烧是这样的感觉，好痛啊，真的很痛，梦里的雷万福也是这么痛吗？
雷万福，对不起……
希望那真的只是一个梦，此刻是现实……
“武奉！你还好吗？”忽的，雷万福的声音再度响起。
武奉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他是真的希望雷万福走的，走得越远越好，然而，此刻听见他的声音，心头还是一热，紧接着滚烫烫烫的潮水从心里漫开，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眼里全是泪，嘶吼，“你回来干什么？都说了要你走的啊！你滚啊！你给我滚啊！”
“还有力气骂人还不错……”雷万福语气里竟然带了戏谑。
武奉气死了！他还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怎么这么蠢啊？都说让他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