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少女,乌黑的长发凌乱散着,有几根发丝贴在了她精致的侧脸上,此刻水润美丽的眼眸闭着,纤长的眼睫似一把扇子,红唇娇艳欲滴,像花瓣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江聿修伸手一寸寸抚过她娇美的脸蛋,动作轻柔,带来一丝丝颤栗。
睡梦中的少女忍不住嘤咛一声,将头蹭了蹭他的手掌。
“乖。”他温柔开口。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纸糊的窗被拍打得啪啦啪啦,一阵巨大的响声,让沈青枝的眉紧紧蹙了起来,她颤了颤身子,有些惊恐地往男人怀中躲去。
江聿修看了眼外头的雨势,知晓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雨,便耐心在此处陪着她。
这软塌还是多年前,为了与池和砚查案方便,他托人买的,他虽不常住这儿,可却也每日有人整理。
思及此,他干脆脱下鞋袜,上了软塌,抱着姑娘假寐去了。
近来,公务繁忙,他已许久未好好睡上一觉,这一觉,两人睡得格外久,外头电闪雷鸣,也没有惊醒沉睡的两人。
此处有狱吏守着,冬葵叫上长风和白苏,拉着白沭四人一起玩投壶,解解闷子。
这游戏,需要饮酒作诗为乐,四人都有事在身,不便喝酒,便以茶代酒。
玩了片刻,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声,白苏放下长箭,大步迈向门口,问道,“何事如此喧嚣?”
那慌慌张张跑来的狱吏走至白苏身旁,问道,“白苏公子,大人呢,不好了,表小姐在府中溺水身亡了,现在屋子里乱成一团,有人说表小姐中毒,不小些失足落水,表小姐今日刚见过夫人,大长公主怒发冲冠,正寻夫人呢!”
“什么?表小姐死了?”冬葵满脸不可置信。
门外雨越下越大,豆子大的雨点快要将窗户捅破。
天漏了,这上京的大窟窿也快被淹没了。
*
李莺画之死,非同小事,她是大长公主最心爱的晚辈,甚至还动过将她嫁给江聿修的念头,她性子娇惯,但怎么说也罪不至死。
整个江府陷入灰暗不明的境况。
上上下下,无比静谧,连落叶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府沦陷了。
沦陷在了雨里,失去了所有生机。
静默,静默。
大长公主坐在屋子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被大雨冲刷的,死了一般。
她摸着手中李莺画留下来的帕子,上头还绣着一只漂亮的黄莺鸟,那是她绣给这孩子的。
她不断摸索着这帕子,手在不住地颤抖着,明明清早这孩子还到她榻前给她梳头,她还抓住这孩子的手,叮嘱了几番,近来不要瞎跑,可谁知她下午就没了。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攥紧那帕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恨意。
她看了眼外头,大喊一声,“人呢?夫人还未回来吗?”
那管事的大丫鬟忙跑了进来,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回公主,已派人去了。”
大长公主视线紧紧落在她身上,眼神冰凉刺骨,“再报,半时辰内还未回来,你们通通给画儿陪葬!”
那管事的丫鬟吓得身子摇曳,头上的珠花都跟着晃动。
她咽了咽口水,忙匍匐着退了下去。
乱了,乱了,这江府上下一片混乱。
那混乱被掩盖在沉静中,只等着大雨冲刷干净,所有的不堪通通都要曝晒在日光下。
片刻后,一道高大的身影进了那屋。
长公主迎着微弱的灯光,看见那人,走上去,“啪”甩了个巴掌在他脸上,她眼中充斥着怒火,咬牙切齿道,“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将画儿害死了!”
那人捂着脸笑了笑,面具下的脸更为冷峻,“公主,您可别发怒,要怪就怪你那儿媳,她发现了秘密,不光你那黄莺鸟会死,就是知晓这秘密的人通通都得死!你那爱我爱得要死的女儿都会没命!”
大长公主眉头紧蹙,“你放肆!有聿儿在,你能碰到那姑娘一根汗毛,都算我输!”
“还有……我家女儿,她只是被你骗了!”
那人不屑地看着她,目光如炬,“公主,你已走不了回头路了,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想要好好坐在你这公主位置上吗?”
大长公主被他说得毛骨悚然。
她垂眸,掩住心里头的躁意,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望着窗外的雨,淡淡道,“你只需在你儿子不在时,交出你儿媳。”
大长公主愣住了,她诧异地看向他,片刻后,眸子里恍然大悟,“你果然未曾忘记她,你全然心里想的都是她。”
那人没掩饰他的野心,他冷笑声,“没错,我只要那张比嫣儿还美丽的脸。”
*
天空像裂了口子,大雨倾盆而下。
沈青枝是被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惊醒的,她吓得揪住旁边那人的衣裳,猛得坐了起来。
这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大变。
她吓得心“砰砰”跳,忙拉了拉江聿修的袖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夫君,快醒醒。”
不知怎的,她心头愈发不安。
江聿修睁开眼,黑暗中捉住了妻子的手。
看了眼门口的人影,他蹙眉起身。
白沭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见到主子黑着脸过来开了门,忙低头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大人,不好了,表姑娘死了。”
忽然之间,一片寂静。
沈青枝听闻这话,吓得差点昏过去,她忙光着脚,颤颤巍巍走来,不敢置信地望向白沭,“你说什么?表姑娘死了?”
她披散着长发,雪白的脸此刻更为苍白,漂亮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辉,空白涣散。
她猛得抓住男人的衣角,身子一阵发软,竟就这般倒在地上,江聿修忙将她扶起,沈青枝趴在他身上,万分悲切地开口,“大人,是我害了她,我竟睡了过去,忘了告知你,画儿今日说,当年裴夫人恐怕与阿挽失声案有关。”
江聿修乌黑深邃的眸子倏然一阵冰冷,他扶着她去软塌上坐下,拍了拍她纤细的后背,安抚道,“慢慢说。”
随后,沈青枝将这其中因果娓娓道来。
听完沈青枝的一番话,男人的眸子愈发冰凉,他握住双拳,胸口似有股火在燃烧。
“果然。”
他终于明白为何母亲不肯他调查。
原来,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真相竟是这般残酷。
阿挽自他沉河之后便出了事,那时她正小,竟恍恍惚惚失了记忆,还失了音。
他当时便想,定是与他的事有关。
可他母亲竟以死相逼,不让他去调查这事。
于是,这两件事便成了江府的禁忌,谁也不敢吱声。
他不曾想到,那人竟将魔爪伸向了江府后院。
看上去蓬勃生机的大家族,其实根早已烂透了。
他安抚了一阵妻子,忙起身拿起外衣穿上,又走至一旁的木匣,那木匣上摆了一把尚方宝剑,是先帝赐予他的,这箭可以调动千万御林军,只要他带上这箭,便可将那人踩在脚下。
只是,这上京定会血流成河。
那人,定不会放过百姓。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能以智胜出,而不是以兵马。
*
大雨滂沱,整座江宅都被浸泡在雨中。
到处是水,沈青枝下了马车,脚刚沾地,小腿处的衣裙便湿了。
那水深得似一条小溪。
几条从天降下的鱼儿,竟还在水里肆意地游着,好不自在。
沈青枝看着脚底下欢快游着的鱼儿,有些恍然若失。
鱼儿的自由,和她现下所处的困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心里难受至极,看什么都是一片昏暗。
男人见状,忙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她本就身子弱,更不能受凉。
江府陷入一片暗沉静谧,徐徐走来,竟不见一人。
白苏和冬葵替二人撑着伞,眼神皆是肃穆与冷意。
如今,这气氛,真是蓄势待发。
他们都知晓,那一日不远了。
长月园,大长公主所住之地。
她正静静坐在红檀木椅上,静静等着两人到来。
静默,这里无人敢吱声。
李莺画的尸首被带去仵作验尸了,如今那长公主更是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门开着,她远远看见高挑挺拔的男人缓缓走来,那纤细娇柔的女人缩在他怀里,享受着他的庇护。
她蹙眉,不悦地看着二人。
她不反对两人婚事,但前提是不触发她的雷点。
如若不是这丫头想要替阿挽发声,她的画儿也不会看见那碎片。
都怪沈青枝。
都怪阿挽。
这两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微风拂来,沈青枝被放落在地上,她依偎在江聿修身旁,朝那大长公主微微拂身。
却不料那大长公主不似寻常温婉。
她冷冷盯向沈青枝,一双美丽的凤眸,此刻含着怒火。
“听闻你今日见了画儿?”
第79章
江聿修将沈青枝护在身后,他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温柔拍了拍。
沈青枝心中凉透了,鞋子有些潮湿,她整个人都冻得颤栗,方才他牵着她欲先回去换衣裳,可沈青枝却是摇摇头,她知道,大长公主等不及了。
果然,一进来,那女人犀利的眼神,直直落在她身上,沈青枝从未见过这般刻薄的眼神。
这一次见,居然是在她夫君母亲的眼里。
她颤了颤身子,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恐惧,江聿修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滚烫的手掌落在她腰上,她才觉着身上暖和多了。
下过雨的傍晚,阴冷潮湿,屋子即使门窗关紧,也还是有些寒意。
花雕高架凳上摆放着香炉,烟雾袅袅,却是让沈青枝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这味道实属太过浓郁,那气味自她鼻尖一直吸到胃里,呛得她捂住口鼻咳了出来。
江聿修见状,忙瞪了眼冷眼旁观,欲要发怒的大长公主,“劳烦母亲有话快说。”
“你竟如此护着她。”冷冷的声线响起,让江聿修忍不住蹙起了眉。
薄凉的眼神淡淡落在大长公主身上,他沉声道,“母亲,有事与我说便是,枝枝胆子小,别吓着她。”
“聿儿,我看你是被她迷昏头了!”大长公主拔高声线,凤目睁大,死死盯着他怀里的沈青枝。
那味道越来越浓,沈青枝被熏得脑袋雾蒙蒙的,加上身体一阵寒一阵寒的,她竟大脑空白,晕倒在了江聿修怀里。
*
沈青枝晕倒这段时日,这大京已然乱了。
趁着江聿修在府里陪沈青枝,那相爷进宫挟持了皇帝,要他交出国玺,可怜那皇帝终日沉迷诗画,怎知这国玺在何处。
那相爷逼他写了个缉拿首辅的公文,又将他扣押在了皇宫。
江聿修听闻这事时,正与萧木木说拿药的事,白苏急匆匆带着皇帝贴身太监敲了门。
见了门外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江聿修也猜到那人逼宫了。
那老太监一见到江聿修,便跪了下来,求他进宫救救皇上。
江聿修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陷入两难。
一边是尚未醒来的妻子,一边是被绑架的一国之君。
他理所当然想要留在妻子身边陪着她,可若他不去救援帝皇,整个大京都将陷入血泊之中。
第一次,江聿修被困住了,他冰冷的视线落在那老人身上,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求大人进宫。”
那老太监泪流满面,红着眼跪在地上求他。
“大人若不在,这大京必是要被盗贼偷走啊!”
他声泪俱下,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哀怜。
当今圣上沉迷诗画,不作为,沉重的担子尽压在了江首辅身上,那老谋深算的相爷,趁着雨夜,侍卫打盹时,带着众兵打进了皇宫。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所有官兵都被他扣押。
皇宫,陷入了血泊中。
江聿修看着外头瓢盆大雨,知道这日来了。
他将长风留了下来,长风手底,无数烈火死士随时为沈青枝出战。
无人敢伤她,凡近她者,血流成河。
*
夜晚,雨水颇急。
江聿修骑着马,入了宫。
白色骏马溅起水花点点,他身上的衣袍尽都湿透了,雨水自袍子上滴落,一片狼藉。
宫内鸦雀无声,连个锦衣卫的影子都未瞧见,皇帝身边的侍卫,皆被扣押进了地牢。
走至永安宫前,长灯未歇,雨水混合着血水冲到了他脚下,雪白的袍子,斑斑血渍,无比清晰。
他用力握拳,为了妻儿,今日不宜见血。
他忍着想要拔剑的冲动,走进了永安宫。
虽被大雨淋湿,一身狼狈,可他一双眸子却依然淡漠沉静,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自带上位者的高贵和风雅,走动间,身姿挺拔,一身雪衣却也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沉稳霸气。
走至御书房内,一着明黄衣袍的男子,缓缓朝他走来。
眼神里带着胜者的骄傲,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冷嘲热讽道,“高贵雅致的首辅大人,将成为大京的历史。”
江聿修慢条斯理地睨了他一眼,看着他明黄的衣袍,嗤笑一声,“这衣袍恐怕也会成为你今后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