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街道上原有不少的行人,见此情形都驻足而观。识茵亦是怔住。
那女孩子,怎么那么像云梨?
隔着人群,她只能看见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的侧颜,尚未注意到她背上的印迹,正是怔愕间,身旁的母亲忽似被夺舍了一般,直愣愣地朝云梨走去:“囡囡……”
“是我的囡囡啊……!”
作者有话说:
妹妹没有小名,囡囡就是叫小女孩~这不是她小名哈~
看评论区担心洗白云梨,怎么说呢,她就是个恶毒小萝莉,她以前做的事肯定不会洗。但按照谢庭庭的性恶论,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只要改变她后天环境,还是可以纠正过来的呀~感谢在2023-07-28 00:18:25~2023-07-29 01:3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5章
◎我不想再过分伤他◎
谢氏一个跛脚妇人,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气力,识茵发现的时候她已跑了过去,抱着云梨嚎啕大哭。
场面原就十分热闹, 谢氏一声一声的“囡囡”无疑吸引到更多视线。云梨恼怒回头, 见是个从未见过的女人抱着自己哭, 一时也生气地挣扎着:“你是谁?我压根不认识你!”
“谁是你女儿,请你自重好么?”
谢氏仍是抱着她哭,场面一时乱得不可开交。识茵只好走了过去:“楚府台。”
她背对着路人,只撩起帷帽一角,楚淮舟和云梨两个见到她的真容, 俱是一惊。
云梨登时挣脱了谢氏,破涕为笑地扑过来:“阿姐!”
楚淮舟也是心中巨震:“茵妹妹?”
师母过世多年,却和茵妹妹乍然出现于闹市。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敛容肃声地道:“进去说。”
两刻钟后,身在京兆府接待贵客的小厅内,谢氏抹着泪水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就是这样, 她颈后有蝴蝶型的胎记,我不会记错的。”
“那时候她生下来才三天,就被郡主强行送走, 我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给她取……但这胎记我不会记错的, 府台若不信,大可提审武威郡主身边的人……”
云梨如今的身份, 是安置在慈幼坊的孤儿。她因年龄尚小不足拘禁,又因无父无母、连自己的来历都说不清楚, 便被送去了慈幼坊。
原本释放之时, 谢明庭嘱咐过让人看着她, 不许她胡来。然而慈幼坊中人手不够, 今日一时不察便叫她逃了出来,又找上楚淮舟,哭着闹着要见顾识茵。
一桩母女相认的意外,竟扯出陈留侯府的阴私往事。楚淮舟面色凝重:“师母,不是学生不肯帮忙,只是这种事民不告官不究,除非你们状告,否则学生没有权利提审陈留侯府的人。”
“那就算了。”谢氏不愿生事,“我们不告,不告,我只想要回我的女儿而已。既然她如今是个孤儿,这再好不过,烦请大人应允,让她跟着我们吧。”
云梨的反应却十分抗拒:“谁要和你住?谁又是你的女儿?我从小无父无母,这哪里多出来个疯女人说是我娘?”
她怕楚淮舟真把她交给谢氏,忙跪下来:“大人,你不要听她的,我,我从小就生活在广陵,我怎么可能是这个瘸子的女儿!我不要跟着她过活!”
瘸子。
谢氏刹那心痛如绞,眼泪都僵在脸上。云梨见楚淮舟不动,又膝行至顾识茵面前,攥着她膝上的裙子哭道:“阿姐……我很想你,为什么这些天你都不来看阿梨……”
“阿姐,我只想跟着你过……或者你送我去见殿下吧,我想去见殿下……”
识茵这时也明白过来,这个曾经害过自己的孩子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这才明了从前那股莫名其妙的心软与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可,从前她被蒙在鼓里,对云梨做的许多恶事都不知道。直至上一次她给谢明庭下药,才见识到小姑娘隐藏在天真纯善外表下的恶。
然而不管是她是非不分、想毒死谢明庭也好,还是会稽郡相见伊始她想害死自己也好,这些,都比不上眼前云梨得知了身世、却还对着母亲一口一个“疯女人”、“瘸子”来得令人痛心。
——这毕竟是她的生母,就算是无仇无怨的陌生人,也不该抱有这样的恶意。
云梨,当真是从根子上就开始歪了。而这样的孩子,竟然是她的亲妹妹!
识茵一时心痛到了极点,她道:“送你去的地方,就是广陵的听云瓦舍!你不就是在那儿长大的么?证据确凿的事,你认与不认,都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还有,她就算不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长辈。她的腿是被奸人所害,断了一条腿,本来就很可怜了。又是谁教的你这样,专戳人家的痛处说!”
云梨尚是第一回 瞧见顾识茵发火,也是头一回,有人声色俱厉地给她讲道理,她有些愣住:“阿姐……”
“你别叫我阿姐!”识茵脸色漠冷,满眼失望,“我哪有你这样是非不分的妹妹!倘若不是因为母亲,我连看都不想再看你一眼!你只说是与不是就是了!”
云梨被吼得眼中生了泪。谢氏赶紧道:“你别这样说你妹妹。”
“她,她也是自小不在我们身边,没有人教她……”
没有人教她。
识茵心中一涩,满腹酸楚。
可不是如此么?
是武威郡主将她送去瓦舍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不曾接受教育,不辨是非善恶,就像一匹白纱落进满是污泥的沼泽地,被人为地染成纯黑,甚至还险些被人侵犯……从这一点来说,她的确是可怜的,作为姐姐,似也不应该责怪她。
但她又实在是恶毒得过了头,之前的几次出手皆是害人性命,如今对自己的生母也一口一个“瘸子”,毫无敬意。这若是外人也不至于这般痛心,偏偏,这是她的骨肉至亲,又如何叫她不心痛?!
而这一切,全是拜武威郡主所赐。不亲眼看到她受到惩罚,她实在枉为人女!
场面一时陷入寂静,云梨委屈地望着识茵,眼中一点一点渗出泪来。谢氏心中酸楚,取帕倾身过来,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泪。
“别打我!”
云梨的反应却出人意料。谢氏持帕的手才刚刚接近,她便害怕地别过了头去。谢氏先是一愣,旋即捂脸哭了起来。
识茵一时心情复杂。
瞧这躲巴掌的娴熟样子,她幼时在瓦舍应当吃了不少的苦,不肯认她们倒也情有可原。
心下一时也就没了和她计较的心思,她扶起母亲,“说吧,你是不是在听云瓦舍长大的?”
既是她问,云梨没再出言讽刺,含泪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在那儿长大,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班主的棍棒底下讨生活了,洗碗,擦地,做饭擦桌子,给那些留宿瓦舍的臭男人倒夜壶……直到三年前被殿下带走。
有时候,她也曾好奇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去问班主和师母,却只得到一顿冷嘲热讽。师母是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她只会说,像她们这样的小杂种哪会有什么父母,都是花楼里那些婊|子跟男人上了床生的,扔她们就像扔小猫小狗。是她和班主给了她们一口饭,他们才是她的父母。
她无父无母,除了殿下也没人管过她,如今却贸然多了个哭哭啼啼的疯女人说是她生母,她自然不会相信了。便道:“可是广陵的戏班子多的是我这种没人要的小杂种,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
“不会弄错的。”
见她松口,谢氏忙破涕为笑,“你颈后的胎记,就是最好的证明……”
沉默围观了半晌的楚淮舟也道:“事先我们为了弄清你的年龄,曾去那间瓦舍问过班主。送你过去的的确是京城的人,一切都对得上,谢夫人应该就是你的母亲了。”
这真是她的母亲吗?
这一切对于云梨而言都太过突然。她皱着眉头打量着谢氏,满脸的不情不愿。
想了十二年的女儿却不认自己,谢氏目中涌泪,心都疼得要碎掉。
“好吧。”她却应下,有些胆怯地望向识茵,“如果她愿意认我,我就认你。”
过去十多年都没管过她,云梨实则不想认这个母亲,但如果顾识茵是她亲姐姐的话,好像也还不错。总归就是叫一声娘而已。
“还不快叫你妹妹。”谢氏忙道。
识茵脸色漠然。
妹妹可怜归可怜,但想起她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要谈原谅,识茵也做不到。
再且,她一直哭着闹着要找自己,也未必是对她有什么深厚情谊,无非是又想利用她去越王那儿,内心依然不驯,也自然不会尊重她与母亲。
她长吸一口气,对楚淮舟道:“楚府台,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
云梨和谢氏被留在了厅中,识茵则同楚淮舟另去了一间客室。延她在厅中坐下,楚淮舟习惯性地寒暄:“你过得好么?”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她的事他方才已经得知了,茵妹妹已经很可怜了,这话无异于是揭人伤疤。
果不其然,识茵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未多言。
她只道:“其实请求与兄长单独会面,是想请教兄长一件事。”
“你说。”
“武威郡主囚禁我母亲,送走我妹妹,又将我骗入陈留侯府,致使我家流离失所,骨肉分离,我想要向朝廷讨个公道,却不知朝廷肯不肯给不给我?”
如何个不肯给法,楚淮舟自然明白。他神情复杂地道:“他被革职了。”
“革职?”
“是。”楚淮舟道,“前几天早朝陛下宣的诏,只说他母亲患病,他需在家中奉养母亲,撤去他尚书丞的职务,只保留了个别闲职。”
“茵妹妹,这事我倒是问过。听说,是有思兄自己向陛下提的辞呈。陛下也曾发书嘱咐过我,说你若是想告武威郡主,叫我不必有所顾忌,秉公处理便是。据说——这也是有思兄的意思。”
也是他的意思?
识茵眸间忽漫出一股灼痛。
她想告武威郡主却一直悬而未决,就是因为担心会牵扯到他。她知道他是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也知道他因此得罪了很多人,譬如母亲的突然出现,再譬如这几天她能明显感觉到被监视,就都是那些人的手笔。
她也知道,他们对付陈留侯府,并非是要替她们母女主持公道,她不能做了别人手中的刀。
但现在楚淮舟却告诉她,他主动辞职,又请女帝出面吩咐京兆府秉公处理,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打消她状告武威郡主的顾虑。
他被她伤成那样,却还记得为她铺路……
她愣愣地低眸,想起他那日跪在自己面前央求的模样,心间都变得痛苦无助。
他总是这样的,上一次,两军阵前,他用自己的命来换回她。
这次,为了她和母亲,他又要搭上自己的前程和名声。
他得罪了那么多人,她不信他不知道她去状告武威郡主后他的下场,届时骗婚的事一旦被牵扯出来,他的变法,他的前程,就顷刻间皆会碾为齑粉……
明明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为了她,选择毁了自己……
“那就告吧。”见她痛苦,楚淮舟打断她的神思,“既然有思兄也是支持你告的,你就找人写好诉状来告。我一定秉公处理。”
识茵还是没有开口。
楚淮舟知道她是担心牵扯到谢明庭,既有旧怨,他其实对谢明庭没什么好感。但私是私,公是公,这件事已然脱离了私事的范畴,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全然是为了公事对付他。
陛下又偏偏要他来做这个和事佬,让他想办法叫两个人和好。要他亲耳来听喜欢的女子对另一名男子的爱慕也是独一份的恩宠了,楚淮舟在心间苦笑,想了想,心中却有了主意。
“这样吧。”他道,“你回去再好好想想要不要告,明日,我派人来问你的决定。”
心中则想,明日,他另想理由将谢有思约出来,要他亲耳听到识茵对他的喜欢,两个人见面把话说开,也就好了。
识茵母女遂将云梨带了回去,云梨虽不怎么情愿,但看在识茵与谢氏肯照顾她的份上,倒是没有大闹。
她还想亲近识茵,和她道歉,然后能求得她让她男人送自己去殿下身边就再好不过——这些天她也从京兆府探得一点消息,殿下大概率是没死,只是为什么识茵母女会从谢家搬出来,她也没听得很清楚。
进入七月,洛阳的仍旧已十分炎热。夜里,云梨和谢氏睡在客栈内室的大床上,谢氏摇着扇子,同刚认回来的女儿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生父。
云梨却满心不耐,自动忽略了那阵话声,想着日后和越王团聚的事,在母亲扇动的柔和清风中甜甜睡去。
外面客厅的小榻上,识茵抱着汤圆儿和衣睡着,望着窗纸上透出的朦胧星月,想起白日楚淮舟告诉她的种种,却失了眠。
明郎的伤也不知怎么样了。她想。
他腹部本就有旧伤,那天又被他戳出好几道伤口,眼下天气尚且炎热,伤口会很难受的,若是发了脓疮,不仅好得慢,还会危机性命。
识茵枕着荞麦做的布枕,眼睑渐渐添了酸,又忍不住泪落,他为什么,为什么就如此傻呢……
他为什么就笃定了她不曾喜欢他,非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她留下。上次在义兴的时候也是这样,兵临城下,他用性命做赌注换回了她,却是要她和云谏在一起。
可她哪里是不喜欢他,她只是在母亲、妹妹与他之间苦苦挣扎罢了。上天又为什么要他们遇见这些,为什么要全然无辜的他们来承担上一辈的恩怨,连相守都不能……
心绪一点一滴化作了颊畔滴下的泪,起初还只是无声哭泣,到后来,心中悲伤再难承受,她攥着被子痛哭失声。
汤圆儿受了惊吓,从熟睡之中清醒过来,感知到主人的悲伤,它凑上前轻轻用鼻梁蹭着她哭得满是泪水的颊,与她安慰。一人一猫,许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晌午,楚淮舟派来的人果然登门。
识茵将母亲与妹妹支开,略带歉意地向使者表达了回绝之意。
登门的使者却说:“楚大人已经在香晖楼设宴等待夫人了,还请夫人赏个光。”
来人是楚淮舟的亲信,当年在东阳县寄居楚淮舟家中时还曾见过,确是他的人无疑。识茵虽觉奇怪,也还是跟着去了。
香晖楼是洛阳最负盛名的酒楼,楼中熙熙攘攘,宾客众多。她被带入一间雅室,推开门,楚淮舟的脸便出现在视野里。
屋中已然摆好了酒菜,楚淮舟一身青绿便服,人清爽得如同江南三月的翠筠。他笑道:“难得请茵妹妹赏脸吃个饭,快请入座,快请入座。”
识茵笑笑,门扉在身后掩上:“我就不叨扰阿兄这一顿饭了。昨天的事,阿妹已想好,就暂时不告了。”
“为什么?”
厅中还有一间小室,似是隔开的寝房,专供客人醉了酒休息所用。识茵也没在意,道:“我还是担心,担心会牵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