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按照他说的做的,方才也没有徇私,全力以赴地据理力争。
但现在她却有些害怕了。她把他的退路全堵完了,楚淮舟尚算是君子,必会秉公处理,不至于公报私仇。但朝中那些大臣呢?他们个个都比她厉害得多,也保不齐有多少人恨他。届时左一句“知法犯法”、右一句“见色起意”,他原先所说的“陛下会保他”,又能否实现……
还是说,他本来的打算就是这样……
她的忧虑很快有了答案。半个月后,朝中正式颁下结果来,武威郡主数罪并罚,褫夺郡主封号,废为庶人,幽禁于宅邸。
前尚书丞、陈留侯谢明庭坐罪免官,流放千里之外的沧州。
作者有话说:
白鸽: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谢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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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收尾每章都好卡,不是有意要鸽大家,实际上我从被锁文后就没什么读者了,现在还有人愿意看我已经感激涕零了,真的不是要故意鸽子。实在是我力不从心,写的也不是很满意。
道歉的话都说的不好意思了,本章发40个100点的红包,下章我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更,我尽力,建议是不要等,直接明天吧。或者可以养肥一下,等正文完结吧,我有好多甜甜脑洞想写,就不会像现在走剧情这样卡了。
第108章
◎我不在的话,就让云谏照顾你们◎
风卷寒萝, 黄叶坠新。一夜秋雨过后,永贞四年的秋天姗姗来迟,洛阳城桂子飘香, 露团秋槿, 总算褪去了夏日残留的蝉鸣与暑意。
时近中秋, 相辉楼新上了时令的螃蟹与菊花酒,宾客盈门、酒朋满座。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连带着楼外的西塘街也跟着热闹起来,有乞儿手捧破碗,手持竹筷, 正蹲坐在酒楼对面,绘声绘色地讲着近来城中沸沸扬扬的前尚书丞免官始末。
四周早已聚满听书的人,俱是聚精会神、全神贯注。不久, 一辆妆金饰玉的马车在人群之前停下,帘幕为秋风掀起一角,甩下数枚铜板来。有仆从自车辕上跳下:“咱们公子给的赏钱!说得好, 继续说!”
乞儿喜不自禁:“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他捧着破碗,将那方才故事再度讲了一遍:“却说陈留侯府有一对双生子,哥哥文武兼备, 如圭如璋, 是圣上钦点的大理寺少卿、状元郎。”
“弟弟鲜衣怒马,卫国戍边, 亦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
“永贞三年,做弟弟的为公事在江南假死, 对外传为重伤, 其母打着冲喜的名义, 将其定亲的顾家娘子娶进了门, 却是命那做哥哥的长子暗中替代,要他与新妇诞下子嗣,延续弟弟的血脉。”
“英雄难过美人关,大伯与弟妹圆房生子,原就与世俗人伦不合,然在美人面前,清心寡欲的状元郎也一样,当夜便干柴烈火、洞房花烛,把日子过得是甜甜蜜蜜……”
“后来弟弟回来,这做哥哥的又不愿放手,就设计从大理寺中弄来死尸,一把火烧了弟弟和弟妹的院子,金蝉脱壳,瞒天过海,将人掳去了江南……后来一路平步青云,年逾弱冠就做到了正二品的尚书丞,正是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却被自己的枕边人告上京兆府,坐罪免官,流放沧州……”
“这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乞儿的故事讲至此处,本人也一声长叹,倒不是为那故事的主人公叫屈,而是感慨世事的无常。底下有听众迷惑地道:“可我听说,这谢尚书是好人啊,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是啊,听说他在江南,打击豪强,分土地与百姓,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听众中当即有人反驳:“好官又怎样?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卑未篡时。身为朝廷命官,还是主司法的官员,平日里道貌岸然地叫我们遵纪守法,私下里却连自己的私情都不能控制,知法犯法……说不定啊,从前的那些好也是装出来呢!”
“是啊是啊,连自己的弟妹都能霸占,无视律法伦常,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简直禽兽不如!”
几名听众义愤填膺,很快将那为他抱屈的声音压了下去。方才那人便也犹豫道:“这,这说的似也有道理……”
“走吧。”
听至此处,车中人放下帘幕催促车夫前行着,声冷无温。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过洛阳城的青石板街,进入老牌勋贵聚集的道政坊。马车在一座气派古朴的府邸前停下,早有等候在门外的奴仆急急匆匆奔来,将车中的青年人迎下。
“父亲呢?”青年随口问。
“在呢,老太爷在呢。”仆从两只黄豆大小的眼笑眯眯的,“家中来了好些宾客,郎主这会儿正在款待他们。”
青年正是高耀,略略颔首后走了进去。一路穿花拂柳进入内室,后园宴客的葳蕤厅里果然已经聚满了好友。个个喝得醉醺醺的,手持酒樽,怀抱美姬,丝竹靡靡之中,不忘持着玉箸击金敲玉和着节拍。
他的父亲太傅高邺正坐在主位上,老迈地伸着两条腿由两名丫鬟服侍着,一手持酒樽,亦与门生交谈着什么。
厅中,一名锦帽簪花的青年甚至就着音乐跳起了胡旋舞,见他进来,又醉醺醺端着酒撞进他怀里:“伯言!来,浮生苦短,得遇乐事,当浮一大白!”
高耀凝目而视,见是当年永贞二年的殿试上败给谢明庭的榜眼崔家五郎,霎时也明了他这股畅快从何而来。
伸手将酒樽截下,高耀推开他:“现在就开庆功宴?未免太早了些吧?倒了一个谢明庭,可还有一个谢云谏。不要掉以轻心。”
“是啊。”席间有人笑着附和,“他们娘干出那样的事,陛下可只把谢明庭治了罪,谢云谏可没收到牵连,还是禁军的头儿呢!”
“陛下喜欢谢家兄弟嘛。”另一人亦附和,“要不是咱们楚国公拦着不让,早纳进宫去了。依我看啊,也就是现在谢明庭出了事,大街上到处都是议论他的,陛下再难回寰。可不就得使劲扶持他弟弟,把对哥哥的爱,转移到弟弟身上么?”
两年青年郎君一唱一和,俱是在嘲笑他们的君主,引得厅中哈哈大笑。
高耀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怕——”崔五因醉酒调子拖得长长的,这时才接上他们方才的话题,常年泡在酒中的白皙两颊也现出石榴似的娇红,“一介武夫耳!不足为惧!”
“那朝中那些新党呢,在崔兄眼里,也都不足为惧?”
“这有什么?”这回接话的则是方才提起谢云谏的王家三郎,“新法都是谢明庭那厮一个人搞出来的,他都倒了,剩下的还不作鸟兽散?”
高耀便笑了:“他是倒了,他的靠山可没有倒。王兄这会儿就如此大意了么?”
他将酒樽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而随着这一声,屋中众人的嬉笑声也如被刀锋截停,刹那沉寂。高太傅支起身子来,敛容正色:“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于是行礼,鱼贯而退。高耀将门窗掩好,走至父亲身边:“父亲。”
高邺背身,端着烛灯似在品评墙上挂着的《竹禽图》:“方才那话,说得有些冒险了。”
“冒险也不冒险。”高耀平静地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们从来都是反对陛下的,也明白谢明庭施行的不过是陛下的意志,陛下不倒,也就是换个人来主持新法罢了。那件事,父亲不是已经在想了么?”
高太傅仍旧没有回身:“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下个月初十,是冬至祭祖的日子。正好,趁着陛下离开内城、去北邙拜祭太祖,我们正可将陛下封锁在陵园之中,宣称病逝,占领京城,迎立新主。”
高太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禁军那边呢,你有把握?”
高耀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轻蔑:“父亲放心好了,儿子在羽林军中多年,也不是全无根基。而谢云谏如今专注于自己的家事,更是分身乏术。”
“他在禁军里原也没待多久,本也没什么威望,到时候把他解决了就是。再说了,不还有父亲您么?以您的威望,咱们想要成事,可轻松多了。”
别的他不知道,就说如今朝中的那些老臣,就没有不反对新法的,时常拉着父亲私下抱怨陛下这是乱搞云云。改革改革,到头来革的是他们自己。江南士族的殷鉴在前,谁不想反?只不过是碍于太上皇的威严,都不愿来做这个出头鸟罢了。
这天下是皇室与士族的,皇室本身也是士族。既然女帝想要掀桌子让士族吃不上饭,那就换掉她好了。高耀想。
实则高邺亦早在准备反叛之事,只是不便让更多的人知晓罢了。老人原本慈和的双眼中掠过抹刀锋似的寒光:“那就这么办吧。”
磨了这么久的刀,也是时候出鞘了。
*
三日后,中秋。
京兆府关押重臣的那间地字号牢狱里,谢明庭正在伏案疾书,写呈给女帝的亲笔信。
俄而,牢门外传来阵窸窣的脚步声,一直看管他的狱卒恭敬地替他解了牢门的锁:“谢侯爷,宣平侯来跟您送月饼了。”
自他被关到这里以来,弟弟倒是常来。今日是中秋,谢明庭并不奇怪。他搁了笔起身,谢云谏已经带着名侍卫走了过来,手里提拎着食盒。
他同狱卒交谈了几声,狱卒便下去了,只留了他和那名小侍卫在内。谢明庭瞥眼一瞧,觉得有些奇怪,下一瞬那人已扑了过来:“明郎……”
是识茵。
她穿着小侍卫的服饰,为了掩人耳目脸上还抹了些锅灰,一双眼却已蕴了明珠,在狱中微暗天光中莹莹闪烁。
谢明庭一颗心都不由变得柔软起来,从袖中取出帕子,仔细地替她拭去,又柔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你,就和云谏说了……”识茵道,见他面色红润,想来先前那伤养得不错,暂且放下了心。
怕他担心,忙又补充:“你放心,我和他也是兵分两路,是打着来京兆府见楚使君的名号的。”
“哦?”谢明庭收回帕子,将她揽至狱中那张稻草铺的榻上坐下,话音微带了些揶揄,“你和他很熟么?又来见他?”
“不说这些了。”识茵哪有和他说笑的心思,忙打断他,“明郎,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担忧地攥着他衣襟,一双妙目担忧地在他身上打量着:“不是说好了你只是从罪,陛下会将你官复原职吗?怎么,怎么还把你关起来了,还说要发配沧州……”
最终判决下来的那天,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分明之前说好武威郡主主谋、他只是从犯,结果下来后却一点儿没有从轻处罚的意思。武威郡主尚且是废为庶人、幽禁于宅邸,他却要流放千里,发配沧州……
而造成这一切的结果的导火索,竟是她自己。又焉能不担心呢。
“傻茵茵。”他却温柔撩了撩她耳边垂下来的一缕碎发,“这件事哪会这么快有结果,不过是做戏给他们看罢了。你看我,在这里过得不也挺好么?”
识茵四下环顾,眼眶又骤然一酸。
稻草为床、冰冷阴郁的牢狱生活,也叫过得好。
“别心疼我了。”他把人抱上膝来,就这般耳鬓厮磨着,语声轻柔得像春夜过耳的春风,“你能,你怎么样?宝宝有没有闹你?”
她摇摇头,拿过他的手放在腹部,缓缓微笑:“宝宝很乖呢,看样子,是个女儿……”
她如今月份尚小,除却清晨偶然的头晕与厌油的恶心,倒是不怎么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谢明庭微低了眉,借此掩饰过眸中的一丝自责:“那就好。”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是孤零零的,没想过会有妻子,更不曾想过会有孩子,是男是女他都不在意,上天待他已经很好了。
只可惜,他怕是要错过她的出生了……
识茵却叹了口气:“明郎,我真怕。”
“怕什么?”
“我怕他们会抓着你不放,陛下也不会给你公道。要是你真的被发配到沧州去了,我和孩子要怎么办?”
他笑了笑,眼中笑意如冰晶易碎:“那没什么,我不在的话,就让云谏照顾你们,不也很好吗?”
小夫妻俩说话的时候,谢云谏就守在牢门外看着他们。闻见这一句,埋怨地瞪了哥哥一眼,扭头到外面去守着了。
作者有话说:
云谏:还有这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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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惊变◎
识茵却没有和他说笑的心思, 见他如此不放在心上,突兀地又红了眼眶:“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过来的这一路上, 那些街头巷尾是怎么说你的?”
谢明庭面上的笑微微淡去一分:“还能怎么说。”
“表里不一, 沽名钓誉, 见色起意,强占弟妹,知法犯法,禽兽不如?识茵,那些话我若在意, 当年我也就不会做出那些事了。何况这本就是我做错了事,人家骂的是对的,你肯宽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必为我抱屈。”
当年的事,他是后悔,但后悔的是欺骗, 是对她所使手段的激烈、对弟弟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从不后悔对她的强求,不后悔曾做过弟弟的替代, 不后悔得到她。
识茵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对你不公平……”
她想起那些话心便疼得有如挨刀子, 是,他是做错了事, 但那些事,这世上也只有她和云谏能指责他, 旁人凭什么那么说?
更凭什么, 要将他私德的有亏, 上升到公事之上?分明他一心为公, 在义兴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回京以后,也是全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他分明没有对不起除她和云谏外任何一个人。
谢明庭却道:“公不公平又重要吗?”
“他们反对的是变法本身,我是这个领头人,自然会千方百计地针对我。如若我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去计较公不公平,反倒是庸人自扰了。”
“也是。”识茵转念一想,也赞同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众必非之。是明郎行高于众才遭来诋毁,若明郎像庸人一般庸庸碌碌,自然也就不会遭受那些中伤了。可那样的明郎,我才不喜欢。”
谢明庭微笑:“茵娘这张嘴近来怎生这样甜,是抹了蜜么?”
她不愿哭哭啼啼,倒是一改方才的伤怀,坐在他膝上抱着他脖子柔情脉脉地说了好一阵话。
只是到底还是心疼,末了,又理着他满是褶皱的衣领,担忧地问:“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现在一切都好,随我娘住在我表兄家中,有我母亲和我表兄他们照顾。可我总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那天,她在京兆府擂响了登闻鼓后,表兄便顺理成章地带着舅舅找了过来,母亲和舅舅抱头痛哭,随后,便邀了她们家去。
亲人团聚自是乐事,表兄和舅舅对她也很好,可她既有了孩子,总是下意识想要依靠夫婿,和他分享孕中种种。他既不在身边,自然也就孤单落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