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茵——白鹭下时【完结】
时间:2023-08-18 14:34:01

  原先候在里面的一帮亲僚军汉都迎了上来,行礼唤“谢统领”。谢明庭道:“免礼。”
  他学着弟弟的样子, 似随意地挥挥手。十分自在地顾问高耀:“今日是吹了什么风?非节非庆的, 伯言怎么想着要请我来喝酒。”
  他眼中笑意流转, 连浓黑的眉宇都似沁着融融笑意, 确是谢云谏无疑。高耀心下仍觉诡异:“今日公事不忙,趁着陛下带百官去祭陵,我等不用随侍左右,正是空闲的时候,就斗胆请仲凌兄过来喝酒了。”
  “是啊,如今叛党已然伏诛,天下太平,我们这些舞刀弄枪之人也就没了用处,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谢明庭道。
  他和弟弟本是双生,相处多年也熟知弟弟的各种小习惯,此刻连说话时的重音都一模一样,谢疾同谢徐两个在旁边瞧了,都暗暗心惊。
  大公子扮起他们侯爷来如此得心应手,别说是当初只与侯爷有一面之缘的夫人了,就是他们都不大认得出。莫非,这也是因了他从前需要扮演侯爷欺骗夫人的缘故么?
  谢疾谢徐尚且认不出,高耀自然愈发混沌。原本,两兄弟站在一起时,他还能因为二人性格气质的迥然不同分辨出来,如今两人分开,就拿得不是那么准了,暗中打量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只得同心腹侍卫使了个眼神,叫人去了京兆府打探,一面陪着他向大堂走去。
  迎面却跑来个小侍卫,似没瞧见他一般,握着腰间的刀匆匆往外走,谢明庭眼瞧着他撞上来,也未避闪,腹部由此结结实实地撞在刀柄上,才刚刚愈合的伤口由此漫开一阵钻心的疼痛。谢明庭额角凛绷,冷汗生背,
  高耀率先发作:“这是做什么,冒冒失失的!冲撞了谢统领也不知!”
  一面说一面却朝他脸上看去——他记得谢明庭前不久腹部受了伤,是他没出息为了挽留顾氏自己捅的,才短短一月,自然不会全然愈合。
  谢明庭冷汗生背,额角青筋都因方才这一撞微微凛绷,不过转瞬又强忍着舒展开来,面无表情。
  那侍卫忙不迭弓身道着歉,紧低着头,一个劲地认错。谢明庭宽容地笑了笑:“没什么,撞了就撞了吧,我也不是弱不禁风的妇孺,无心之失,没什么大碍。”
  又大度地在那小兵肩头拍了拍:“下去吧,以后注意点儿,撞到我没事,可别撞到了老人和孩子。”
  那只手,落在肩头有如千钧之力,似轻易便能卸去他一只胳膊。侍卫心里一惊,低着头出去了。
  高耀仍看不出异样,只得暂时按捺下那缕疑窦,陪着他落座。俄而厨子上了酒菜,女乐鱼贯而入,笙箫琵琶,声色靡靡。绵软的丝竹声有如游丝软絮在厅中飘荡,掩去了埋伏在堂下的刀斧騞騞。
  谢疾谢徐两个亲卫则被延请到另一桌,与高耀的亲僚同案而食。众人觥筹交错,高耀叫了几个美妓上来斟酒,谢明庭立刻正色:“高兄,这与礼不合吧?”
  京城禁军虽不如凉州军军纪严格,然亦规定,各衙禁军平日当值时不得狎妓。
  高耀则笑道:“喝酒罢了,不碍事,不碍事。也不算破坏规矩。”
  他示意两个歌伎上来替谢明庭斟酒,见他面色缓和不曾拒绝,心头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淡去几分。
  同朝共事多年,他与谢家两兄弟虽不是至交好友,也算比较了解两人各自的性格。若是谢明庭,定然早臭着张脸了,倒是谢云谏,虽然也还算洁身自好,但其人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多年,性格更为圆滑,这反应也没什么问题。
  “对了。”借着美姬斟酒,他佯作醉酒地道,“仲凌还是一个人吧?要不要为兄替你做个媒,介绍些适龄女子给你。”
  谢明庭学着弟弟的样子,摇头苦笑:“算了吧。眼下家中才出了这样的事,我可没心思。”
  “唉,这话就说错了。”高耀半真半假地说,“娶妻不行,纳几个知心人照顾你日常起居也不可以吗?”
  “再说了,你哥那些事为兄也都听说了,说实在的,不是他,你早成家了。结果妻子被抢,还得替他们百般遮掩,拖到现在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为兄瞧在眼里,是真心疼。”
  谢明庭只摇首笑笑,饮酒不言。这时一壶斟空,士卒另捧了壶酒来。高耀顺势替他再满上一杯,口中道:“其实你若还是对顾娘子念念不忘,也不是不可以。为兄听说,近来京兆府的楚府台和顾娘子走的很近呢,有传闻说,楚淮舟要上门提亲了。”
  “我还听说,这楚淮舟当年就想提亲的,是被你捷足先登了。如今,倒似反过来了。”
  酒液汩汩裹响在寂静里,说这句的时候,他视线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对方,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就不信,如果这真的是谢明庭,这顶乌龟帽子都戴在头顶上了,他还会没有反应。
  谢明庭知道对方是在试探,晃了晃杯子落寞地笑:“由他去吧,两家弄成这样,母亲幽禁,哥哥流放,血海深仇,我是没法子了。”
  掩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制地紧攥,手背青筋暴起,指骨几乎都为之捏碎。
  几番的试探也没个结果,高耀心头疑窦渐消。愈发招呼了歌伎上来行酒,添酒频频,将方才的尴尬都拂落了去。
  于是,酒过三巡,三人意料之中的醉倒了。
  “这应该是睡熟了吧?”
  一名下属摇了摇烂醉如泥的谢明庭,对方殊无反应,一动不动。
  腰间鞶囊轻而易举地被解下,爵印、官印、以及掌兵的虎符一应俱全。亲僚迅速地将虎符取出呈上,高耀接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是南衙十二卫的虎符无疑。
  虎符是真的,可这人……
  高耀还遗留着几分疑虑,这时,方才被派出去刺探情形的侍卫已然回来,一路小跑着进入大堂,气喘吁吁地说:“回将军,京兆府好好的,城中也好好的,并未戒严,南衙禁军府操练如旧,看起来,不像有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样子……”
  这就对了。
  如果谢云谏事先料到他们“勤王”,必然会有一番准备,不会毫无动静。高耀所有的疑窦都因了这一句烟消云散,立刻吩咐其中一名下属:“你现在就带上这块虎符,去南衙调兵。就说周玄英谋反,幽陛下于敬陵陵园,陛下急诏我等勤王!”
  “是!”下属领命,又迟疑地看了眼桌上趴着的人,“那,那他怎么处理?”
  高耀神色厌恶:“先捆着吧。”
  谢云谏现在还不能死。
  他们是打着周玄英谋反、“清君侧”的名号,来调动禁军去围剿周玄英及女帝本人,届时将女帝及文武大臣的死全扣在周玄英本人身上即可,而他们则始终是忠于朝廷的一方。
  然调动禁军不可能不经过谢云谏的手,事后还须拿他哥哥和母亲来要挟他作伪证,所以,谢云谏必不能死。否则,他们就真成了叛军了,届时又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稳不住朝局,天下兵马必将纷涌而至,前来勤王,更别说,还有周玄英的母亲……“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西北的凉州军是整个大魏最精锐的军队,那个女人,也并不好对付。
  想到这儿,他急又吩咐:“你,派几十个人去安业坊苏家把顾识茵捆了。你,带队去陈留侯府,先抓武威郡主!”
  “那谢明庭呢?”
  “他在京兆府里,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其余人等,都随我先行出城,前往北邙勤王!”
  “是!”
  羽林军府中尚有一万人马,当高耀组织好人马浩浩荡荡地赶赴前往北邙的必经之路——安喜门时,城门紧闭,御道两侧已然人影空空,里坊一片死寂。
  秋阳匿在浓重的云层后,天光晦暗,呖呖闻孤雁。高耀原本带队在前,见此情形,立刻抬手止住了前行的队伍:“不好!”
  “恐怕有诈!”
  话音刚落,两侧里坊之后羽矢密密麻麻,飞蝗一般疾驰打来,街巷间霎时杀声震天。
  无数身披甲胄的将士从低矮的坊墙后跳了出来,挥舞着武器同羽林卫拼杀。高耀心知中计,挥动长剑不住抵挡着朝他打来的羽矢,一面暗骂谢云谏狡黠,一面焦灼地朝前方看去。
  前方的城楼上,已然王旗高悬,方才还在酒宴上与他把酒言欢的谢云谏果然出现在城楼之上,一身甲胄,兜鍪红缨猎猎,手里提领着一个人头,正是方才被他叫去调兵的下属。
  “高兄。”他将人头抛下城楼来,朗声笑道,“把我哥灌醉,盗走虎符、前来调兵,你这是想做什么呀?”
  他哥?
  高耀眼眶猝然一紧。
  身后突兀地响起马蹄阵阵,兵马橐橐,如环佩相撞,清脆悦耳。他朝身后看去,队伍的尽处有人率队而来,着便服,策白马,面容都在昏暗天光与沙尘弥漫里模糊不清。
  “不是请我喝酒么?”马上之人笑着道,眉目昳丽,宛如刻画,“高兄为何不辞而别?”
  作者有话说:
  怨种小高:前有弟弟后有哥哥,我感受到了女主的快乐
  白鸽: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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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为龙为光,或卿或将◎
  既被前后夹击, 叛军很快便落于下风,谢云谏更是自城楼上隔空射下一箭来,穿云掣风, 高耀避闪不及, 竟被这一箭掼至地上, 雪亮钢刃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战场很快被打扫一空,耳边马蹄阵阵,那方才处于巷尾的青年人已策马小跑了过来。未着甲胄,未服兜鍪,身影如青竹一枝, 安坐马上,居高临下地望他。
  “高兄,还来么?”他含笑问。
  “谢明庭!”高耀咬牙切齿地唤, “果然是你!”
  他没在大牢,也没有醉,却是联和他那个弟弟, 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还真是自己小看了他,只身赴鸿门宴,他怎么敢?!
  马背上的青年正是谢明庭, 一身麒麟暗纹窄袖立领圆领袍, 在团团甲胄中更是突兀。他淡然笑了笑:“不是我,伯言以为是谁呢?我弟弟么?”
  “要他来对付你, 你还不够格。莫非你以为,没有今天这出戏, 你就能调得动禁军, 顺利出城?”
  这话轻飘飘的, 十足的贬低之意。高耀被气得啊嗬大叫, 已被绳索紧缚的身子也随之挣扎,胸膛都撞至枪尖上,一片鲜血飞溅。
  谢云谏这时也从城楼上下来了,一身明光甲胄,跑动间橐橐作响。
  “哥。别跟他们废话了。”他看也懒得看地下的手下败将一眼,“事不宜迟,你我赶紧奔赴北邙,解陛下之围!”
  谢明庭还忧心远在安业坊苏家的识茵,略略犹豫,并未开口。谢云谏察言观色,忙劝他:“你放心,安业坊那边你不是事先派了陈砾他们过去吗?我也派人过去了,会没事的。”
  公是公,私是私,谢明庭也知晓不能在这个时候因私废公,只得收起心中那十二分的不放心来,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嗯。”
  兄弟二人遂将高耀等叛军首领捆得严严实实,擒在马上,一道往北邙方向去。
  一路疾驰,高耀身在马上,被颠得七荤八素,脑海中凛绷的弦也快断掉,有一缕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不要紧。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负责守卫安喜门的原是他们的人,谢云谏明显才来,王三他们,此时应当已经顺利出了城门了。
  他已为他们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此刻,王三和他所掌的神武军理应已至敬陵。嬴怀瑜此去就只带了六千龙虎军,且要把守着陵园四个方向的门,由此,分摊到各个门的兵力不足两千。
  王三手握左右神武军,约有万人之众,多是骑兵,机动性强,只要找准机会对准一翼猛攻,不至于满盘皆输。
  只要他能在谢云谏赶至之前攻下陵园,挟天子以令天下,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
  且说女帝率领文武大臣抵达敬陵,先行在祭殿里拜过太|祖与太|祖皇后的神座,举行完所有的祭典仪式,再往封土拜祭,一应仪式结束后,已是午时。
  今日随行的都是三品及三品以上的文武重臣,除却谢云谏这等需要驻守在城内的禁军首领,几乎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路长人困,公卿大多疲惫不堪。女帝遂命众人进入专为祭陵所修的陵殿配殿里,暂作修整。
  宫人上了瓜果,供公卿解渴。女帝本人则十分闲适地与身侧的两位国公交谈着,一手无意识拨弄着腰间环佩的宫绦,一双凛锐的妙目不时扫过洞开的殿门。
  殿外,神道肃穆,翁仲拱立。神道尽头的陵园大门隐在秋岚烟润与郁郁葱葱的松柏之后,并不能望见陵园外的情形。
  被冰湃过的瓜果凉度适宜,清甜又沁人心脾,公卿们多是累了,捧着瓜果,如享太牢,鲜有人注意到女帝的心不在焉。
  也有少许知道内情的大臣,俱都没什么心思享用,惴惴地等着将至的“勤王”军队。
  高邺今日没来。
  作为反对改制之人的精神领袖,自然,他身为太傅,早已致仕,不来也是情理之中。早在祭陵之前,女帝就曾再三邀请,也被他以年高体弱挡了回去。
  难道,那件事就此作罢了吗?几人在心中想。他们虽没勇气揭竿而起,倒是很期待见到柴天改玉的那一幕。就算是太上皇重新回来执掌天下他们也认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女帝把新法推行下去。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一名宦者却急匆匆自殿外奔来,扑倒在御阶之前:“报……”
  “陛下,陛下!有人谋反!”
  殿中的大臣都放下了瓜果,訇然起身。女帝胸腔里一颗心砰砰急跳,目光若锋矢迫向宦者,语声却平静:“你说清楚,怎么了,是谁谋反?”
  “陛下,是楚国公谋反!”宦者急得满脸是汗,惶急地说着,又抬头望着女帝身旁愕然的周玄英,满脸的畏惧,“陵园之外突然来了好多兵马,说是楚国公谋反,要清君侧!”
  楚国公谋反?
  群臣哗然。
  楚国公本人就好端端的在这里,又哪来的谋反?先把自己的命断送了吗?周玄英冷哼一声,女帝脸色一沉,趁机道:“诸位公卿,你们看到了吧!”
  “朕竟不知,朕与玄英,人都在这里,竟还能叫他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分明是有人要借清君侧行叛乱,却还大义凛然地说成是清君侧!怎么,是想把朕清掉吗?!”
  “臣等不敢!”
  众臣惶惶而拜,各自忧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封思远愤然起身,毛遂自荐:“陛下!请让臣去会会这帮乱臣贼子,看看究竟是谁人在作乱!”
  “不必你去。”周玄英却冷笑,“这脏水都泼到陛下与孤身上了,孤自己的仇,岂会假以他人之手?”
  “陛下!”他出列,在女帝身前跪下,“您宽宏大量,孤眼里却是个容不下沙子的!他们竟这样指黑为白,请将龙虎军兵符交于臣,让臣去剿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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