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因他是兄长……
谢明庭咧唇自嘲笑笑,脸色却阴沉了下来,扶着他进入内室。
玉薤不愧是“饮之辄醉,三月不醒”的名酒,从偏厅到卧室,唯短短的一段路,谢云谏便醉得不省人事,倒在兄长肩上呼呼大睡。
眼看着要进内室,院中侍女上前欲接,又被谢明庭一一拂退:“不必。”
他脸色冰冷,偏那么堂而皇之地搀着喝得烂醉的弟弟进入那间也曾住惯的内室,两扇镂花隔扇门次第在眼前打开,他扶着谢云谏,一眼便与书案边坐着的少女对上了眼。
他怎么敢!
看清是他,识茵惊恐地站起身来,旋即又忿怒得贝齿颤颤。
就那么狂悖,就那么嚣张,他的弟弟还在这里,他就敢灌醉了他堂而皇之地进入内室!
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明庭将弟弟扶在榻上躺下,识茵已挪去了妆台边,见他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神情登时变得慌乱:“你来做什么?”
谢明庭沉默看着她。
原本温顺的少女此刻如同受了惊打算拼死一搏的小兽,离得近了连磨牙声都听得见。而那双春水澹澹的眼睛唯剩仇恨与戒备,再不复往日的含笑盈盈。
如此的剑拔弩张,哪有昨夜的浓情蜜意。
又何曾是是昨夜说过的喜欢他。
谢明庭双眸一黯:“你何必如此呢。”
“我不会碰你,我今夜过来,只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灌醉他的弟弟跑到内室来,只为了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这话他自己信吗?
识茵简直要气笑。
她冷漠地道:“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句,那好,现在你说了,可以出去了。”
“那你会原谅我吗?”
“你说呢?”
“我以为是会的。”
“会原谅?”识茵樱唇都因气愤而轻微颤动起来,“那天在伊阙,我已经说得明白透彻。如果你没听清楚,那好,我可以再给你说一遍。”
“你们是骗婚,你也好,你母亲也好,从头到尾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生育和泄|欲的玩意儿,你们辱我深矣,我绝不会原谅!”
“现在,更是你把我还给你弟弟的,你母亲今晚也让我给你敬了茶。那么,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还有良知,就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没有把你还给他。”谢明庭道,“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去江南。”
“谁要和你去江南?”识茵反问,“谢明庭,你知法犯法,坐着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还来骗|奸弟妹,当真让人恶心。”
“我只恨从前为什么瞎了眼,没看穿你披在外表的这一层人皮。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原谅你,继续和你在一起呢?”
字字句句皆如利刃,专朝他心里刺。谢明庭心底都刺痛一片。
是,他是骗了她,可这几月以来的相处都是假的么?她就从来就没爱过他?
他总以为她待他还是有几分感情的。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要来招惹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那些个夜晚她也没有任何不愿,抱着他“郎君”“郎君”唤得欢喜又甜蜜。现在,却说他是……
他动了动唇,想再辩解两句,倏然,她朱唇上一抹齿痕明明白白映入视线,再一联想到方才那阵突然的心悸,谢明庭勃然变色。
“你让他亲你了?”
识茵一愣,手指擦过唇瓣,旋即才明白过来他是将她唇上的齿印当作是谢云谏留下的了。却是气结道:“那又怎么样?不是你把我还给他的吗?”
“我在内室间和我的丈夫亲热,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丈夫。
想起方才心底的恶鬼说的那些话,谢明庭脸上的温和渐渐消失。
今夜不是他过来的及时,她定是与云谏共赴巫山了吧?
她就那么喜欢云谏?云谏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和他……
“和我有什么关系。”
心里的怒气忽然都变得不受控制,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朝她走去,“茵茵,不是昨夜求着我的时候了,你便是这种态度,是么?”
“别让他碰你,否则就别怪我不念往昔之情。”
他说得直白,遑论还有谢云谏在场,识茵的脸一瞬红到了脖子根,印着床边还未撤下去的大红喜绸,红彤彤如一朵娇媚的花。
这时,他径直走了过来。识茵一下子慌了,她拿起镜奁上的银剪惊恐指着他,大有他一旦威逼便同归于尽之势。
但谢明庭丝毫不惧,她一手拿剪子指斥他一边往后退着,反倒是被逼得节节败退,很快,就被逼至了床榻之前。
“你……你别过来。”
心下忽然慌得厉害,执剪的手颤个不停。她第一次惊觉自己竟这样怕他,亦或者说,真正害怕事情暴露的是她自己。面对男人的步步紧逼,竟不知要如何反抗。
她瘫坐在榻上,身后就是喝得烂醉的青年,她有些慌乱,急切地扭过头去查看他是否醒着时,手中银剪却被身前的男人夺过,拽着她雪腕,轻而易举地将她拖入了怀中。
他竟想当着云谏的面!
识茵大骇,不住地挣扎着,又怕吵醒了云谏将事情闹大,连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
“茵茵。”他却贴过来,滚烫的唇轻轻贴着她侧脸。
“你忘记从前我们在这间屋子里的亲密了吗?忘记了是谁一遍遍地亲近我,痴缠我,唤我郎君,说喜欢我,想要和我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这些,都是你口中的骗|奸吗?!”
“又凭什么呢,与你拜堂的是我,与你成婚的也是我,仅仅一个名字而已,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回来你就要移情别恋……”
那他呢,从前的他,又算什么?云谏的替身么?她究竟把他置于何地?
妒意与遭受背叛的恨意都在心间如毒蛇缠绕。他气息如春潮碾过去,准确无误地锁住了她的唇,铺天盖地都是。
识茵激烈地挣扎起来,双手被擒住,乱腾的双腿也被男人压得死死的。灼热的唇开始落在唇瓣上,撬开她唇齿,气息灌进去,迅速侵占她所有感官。
到底被浇灌过日日夜夜,从花苞到绽放,每一寸藤蔓每一片花瓣都为他所熟稔,他一靠过来,识茵就微微地颤,想要从雨露中绽放与他,任他采撷。
她很快被拖下深不见底的深渊去,意识都随呼吸变得稀薄。只是……被迫承受着他细细密密的亲吻、心间被酸涩与惶恐涨满的同时,又挣扎出一丝清醒。
原来,原来他在意的竟是这个……
识茵清醒过来时,房中烛火热烈,身侧的青年四仰八叉地躺着,依旧呼呼大睡。
她亦被放平在榻上,头就抵着他的大腿。而谢明庭仍伏在她身上,意犹未尽地亲吻着她眉眼。
身下的女孩子在轻颤,似触及灵魂深处的颤栗。他又温柔细致地吻去她睫畔滚落的玉珠儿,再一遍遍沿着那潮红发烫的侧颊反复地吻。
识茵麻木地偏着头任他吻,身子僵如湿木。
良久,才被放过。
借着漏进帐中的一缕天光,他将她扶起坐好,细细摩挲着她颈上新印下的牙印,又以指腹轻揉过那已被他的齿印掩盖下去的红唇:“如是,才算公平。”
她就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包括她自己。
识茵知他误会,也并没有解释。
想起方才男人的怒气,她心下还一阵阵的后怕。或许,方才她是太愤怒了,才会这样硬碰硬地顶撞他。可这个人根本不是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温润君子,若是惹急了他,他方才真把她按在这榻上行事又怎么办?
再且,他是大理寺的人,她根本斗不过他!她被骗婚这件事更是被朝廷默认,不管她告到哪里,都不会有半点公道……
彻底离开之前,她只能隐忍。不能再像今夜这般硬碰硬!
这样想着,她连抗拒都忘记。眼中雾濛濛如花含露,小脸潮红未褪,灿如春华。
衣襟都在厮磨间全然散了开,露出水红的抱腹和剔透玲珑的锁骨,发髻亦已散落,乌黑柔顺的长发,裹着巴掌大的小脸儿落在雪一样的肌肤上,实在活色生香。
红唇更是被他吃得微肿,遍布齿痕,连同小巧的下巴上,到处都是他的印迹,好不可怜。
多么可怜。
谢明庭的心忽然又软下去。
他想起来从前交吻时她的青涩,虽说常常是她主动亲吻他,也都只是蜻蜓点水地在他唇瓣上吻一下便逃之夭夭了。
是他一手把她教成这样,从最初简单的嘴唇相贴,到彼此都学会如何才能取悦对方,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他亦是她教出来的。但今夜,她却没有半分反应。
或许,今夜的事,是他错了。
将她从榻上扶起,他替她将那截散开的抱腹系好:“不要让他碰你,茵茵。”
“茵茵,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是你说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你得对我负责任。”
她没有应,而许是顾忌着谢云谏很快会醒来,说完这一句,他倒是起身离开了。
门扉被他带上,沉闷的一声吱呀孤零零地响在静寂里,残留的秋风吹进来,带进凛冽的寒意。识茵打了一个哆嗦,发胀的头脑渐渐清醒。
不知呆坐了多久,床帏里忽传来个熟悉的呼唤:“茵茵?”
她茫然转过眸去,谢云谏已经睁了醉醺醺的眼,迷蒙地看着她:“你方才……是在和长兄说话吗?”
识茵的脸一瞬复归冰冷!
第35章 (精修版)
◎惹了少夫人生气◎
谢云谏已经醒了过来, 酩酊大醉后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他,瞧上去甚是清醒,一点儿也不像醉酒的样子。
屋中寂静, 仿佛可以听见湍急的心跳。识茵磕磕绊绊地道:“没有的。是丫鬟。”
“你听错了, 方才母亲打发了她房中的人过来, 我叫她去煮醒酒汤了。”
她拿不准他是何时醒来,更不知他听去了多少,只能寄希望于他宿醉后明日醒来便不记得,硬着头皮不认。
她还不是很想让谢云谏知道,心都揪在了一处, 大抵此生也没有这般紧张的时候。
谢云谏迷惘看了她发白的面颜一阵,又扭头看向合上的门扉。
“真的……是丫鬟吗?”
她脸上一红,依旧肯定地点头。片刻清明间, 谢云谏看着她慌乱的眼睛、凌乱的衣襟,一颗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的头很痛,但也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长兄的声音他太熟悉不过, 方才,他很清楚地听见了长兄的声音,只是耳朵也堵住团棉花似的, 那些声音传入耳中来, 并不能组成完整的句子。眼前也白蒙蒙的,混沌不清。
只是, 这大晚上的,长兄为什么要进他的屋子里呢?
他不是狂悖失礼的人啊, 就算是他醉了要扶他进来, 也不该直接闯入内室和茵茵相见……
“云谏。”
见他愣神, 识茵忙扶起他, 心虚地关怀道,“你怎么样?头还晕吗?醒酒汤马上就好了,你且等一等……”
大脑依旧头疼如裂,一时也没精力去想方才的事。他迷朦点点头,扶一扶疼得要炸开的脑袋:“我的头实在很痛,有劳茵茵照顾了。”
这一句说得落寞又客气,识茵心下微酸。
她说过不少谎,在谢明庭面前,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骗他。但这是在云谏面前,欺骗他,她实在心虚。
她也知道宿醉的人次日醒来都不会记得前事,也是因此才敢骗他。
可是他又何其无辜呢。把她骗进来的是婆母和他那个知法犯法的兄长,不是被蒙在鼓里同为受害者的他……
玉薤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名酒,次日辰时谢云谏醒来之时,已将昨夜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反倒为自己宿醉害得妻子劳累而自愧不已。
“我以后一定不乱喝酒了。”他面色庄重地向识茵保证,“昨夜是长兄找我,我想到他一走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心里一时难过才喝那么多。以后不会了。”
识茵看在眼前可怜巴巴宛如小犬的青年,一时陷入恍惚。
他们兄弟二人实在长得太相似,相似到他不笑时她还有些不习惯,会不自觉将他当作谢明庭。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的脸上,是断然不可能出现这幅神情的。也难怪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没有人会认错。
她心下无声叹一口气,眼中浮起盈盈微笑:“那你可要记得你今日的话,我不喜欢你喝酒,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嗯嗯嗯!”谢云谏点头如捣蒜,一脸诚恳。
谢云谏初回京中,朝廷还没给他正式的人事任命,他在家无所事事,便习惯性地拿了枪到院子里去练去了。
他自幼习武,一杆龙胆亮银枪耍得出神入化,此时亦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尖挑出道道银辉来,在明亮天色里如银芒乱洒,又如白虹贯月。
识茵从屋中出来时瞧见的便是他在院中练枪的模样。她手里攥了块帕子,双眼放空,心中念的却还是昨夜的事。
谢明庭说他三日后要走,这自然再好不过。
但他又说要带她走,且瞧着昨晚那个架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院中,谢云谏见她攥着帕子从屋中出来,还当她是要替他擦汗,当即很高兴地丢了枪朝她奔来:“茵茵!”
“我自己来就好了,哪还用得着你替我擦啊。”
话虽如此,他却已低下了身去,把已挂满汗水的脸往她跟前凑。笑晏晏的模样,一双眼晶亮有神,满含希翼。明显是要她上手来擦。
识茵唬了一跳,但当着一众丫鬟的面,倒也不好意思拒绝,攥着帕子,很认真地将他额上的汗水一一擦净。
院中服侍的多是新买回来的丫鬟,自是不明就里的,此时都看着二人抿唇无声地笑。
少夫人和二公子可真是般配呀!
唯独跟随识茵回来的云袅抱着汤圆儿微白了脸色,神情略不自然。
练完枪后,谢云谏又去到湢浴,囫囵洗了个热水澡。见天色尚早,他道:“要不我们出城去玩吧,久闷在家里也挺没意思的。”
他既是新回来,一心只想和新妇培养感情,让新妇早日接受自己。
然他不似兄长学文,能够吸引小娘子的也就一身引以为傲的武艺了。弓马,骑射,击丸,马球,他样样是京中翘楚,就连哥哥也不及他的。而这些,显然是无法在府里施展的。
再说了,他不还得防着谢明庭来打扰他们吗?真想不通哪有他这样做兄长的,天天往弟弟房里跑……谢云谏无声地在心里嘀咕。
识茵实则也不想待在陈留侯府之中。
她虽对这个新换回来的“丈夫”并无什么情意,但他是比他兄长母亲要纯善百倍的存在,应对他,至少比留在府中面对谢明庭和武威郡主好。